故事发生在那个令人难忘的年代。
小谢出生在大汉口,虽说有个弟弟,作为长女,她从小就是爹娘掌上明珠,爷爷奶奶的乖孙女。
小谢虽然从小不爱和陌生人说话,很文静,学习成绩却一直很好,如果不是响应号召到广阔天地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她应该有机会实现从小的梦想:像爸妈那样考上心仪的大学。
小谢是和三个女同学一同下放到斗笠湾生产队的。斗笠湾是江汉平原上一个很普通的村子。对了,斗笠湾是旧名,因大部分村民会竹编斗笠而得名。小谢她们来时早已不叫斗笠湾,改名叫红星大队第五生产小队了。
斗笠湾有三条水渠:王家塘、杨树坑、荷叶港分别穿村而过,可谓是一方风水宝地。斗笠湾民风淳朴,解放前没有土匪、地主,解放后没有地痞流氓和刑事犯罪份子。故而被选作知青安置点。小谢和三个女同学被安排住在同一间空仓库里,当然中间用芦席隔出了多个功能房间。白天,她们和社员们一起出工做农活,很快便学会了磨洋工;晚上,各自躺在被窝里看老鼠游行,倒也相安无事。
三个女同学一个姓张,两个姓陶,是亲姐妹。小张活泼可爱能歌善舞,大陶能说会道,是学生会干部也是知青组长,小陶古灵精怪聪明伶俐。三人家住汉口一个厂区大院,所以平时多有共同话题。
难得有个节假日,邻队的男知青也是校友来串门。开始是集体活动,几个回合后,三个女同学小张、大陶小陶都名花有主了,小谢却成了ー个碍眼的电灯泡。那三对卿卿我我,甜甜蜜蜜,同来同往,同一个鼻孔出气,有事没事找小谢的茬,挤兑小谢。小谢实在受不了,只有哭鼻子的份。生产队长同情小谢,让小谢搬到军属邓大妈家里去住。
邓大妈年过半百,虽然三十多岁守寡拉扯大独子邓兵,吃过的苦不知能装多少箩筐,但精神矍铄,尤其是心地善良,为人谦和,是村里出名的好人。邓兵满十八岁那年征兵季,初中毕业的他写血书坚决要求参军去了部队,听说在部队上积极肻干,进步很快,入了党,提干当上排长啦。
小谢搬到邓家后,邓大妈待小谢如亲女儿,关怀无微不至,每天好饭好菜、热水热茶供着,小谢少了气受,多了关心,一激动叫邓大妈为干娘。
对农村人来说日子不紧不慢,每天大同小异没什么变化。小谢每天和干娘同吃同住同劳动,倒也觉得时间过得很快。不久,春节来临,其他知青都比翼双飞回汉口过春节去了。小谢没回去,留下来陪干娘过年。
巧得很,邓排长这年正好回家探亲,那年月村里没有电话,邓兵自然也没有事先告诉老娘。邓排长满面春风走进家门,看到一个年轻美貌的姑娘,心里打翻了五味瓶。初步交往,发现这个干妹妹既有文化又文静,心里很高兴。
春节期间,三个人亲如一家,按斗笠湾传统习俗过年,小谢开心极了。小谢喜欢邓排长的英武与健壮的体格,邓排长爱恋小谢的小鸟依人!三个人亲如一家,其乐融融。没到元宵节,小谢和邓排长就浓情蜜意,难舍难分了。
好景不长。元宵节后,邓排长要回部队去,小谢送了一程又ー程,一直送到县城长途汽车站,整个人儿似一朵梨花带雨。邓排长一边给小谢擦眼泪,一边安慰说:“你等几天,我回部队后,马上打报告退伍,回来和你结婚,天天陪着你,不让你受半点委屈。小谢含情脉脉,把头埋进邓排长怀里。
这一幕恰巧被从汉口返回的小张她们看到,开始很惊讶,立马就猜了个大概。等邓排长上了长途汽车,她们找到小谢,先是好言哄小谢说出实情,继而严肃地批评她犯了错误,告诫小谢别上坏人的当,结果是很危险的等等。一唱一和,说得小谢不知所措。
回到村圼,她们连夜将小谢的行李从邓家搬回仓库,又紧急叫来临村校友商量,一致劝说小谢举报邓兵欺骗,告发邓兵破坏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并集体帮小谢写了举报信。小谢不知所措,只知道低声哭泣,一直没有言语。
不久,部队、学校和地方政府知青办分别派人来调查。面对这些人,小谢只是哭,一句话也说不出。小张大陶严然当事人,给各调查组写了证明材料。
过了不久,邓排长因破环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被开除党籍遣返回乡。小谢也接到通知,提前返城。在县城长途汽车站,邓排长,不对!遣返对象邓兵看到随父母准备返城上车的小谢,大步追上去,呼叫着小谢的名字。小谢头也没回,急急忙忙上了车。汽车驶出车站,一溜烟开走了……
外人可以走,但斗笠湾走不了。古往今来,斗笠湾四十多户人家,分四大姓:王刘何张,其他如赵、邓等都只有一两户人家。解放前,刘姓当道。保长、甲长都是刘氏人家。据老人们说,当年的刘保长挎把盒子炮威风得很咧。解放后,王姓当家作了主人,互助组,合作社,人民公社,王姓人家争先恐后,现在的生产队长、大队书记都姓王,连公社、区里县里也有几个官员出自斗笠湾王家。可能是因为刘氏有当官的基因,一个刘姓孤儿在一九五五年共和国第一次征义务兵时应征入伍,在部队苦干八年后,回到家乡,当上了区武装部部长。
邓兵到区武装部递交被遣返回乡的档案材料时,正好碰到刘部长。听了邓兵的陈述,刘部长嘘嘘不己。入伍前,刘部长小时候曾长期受邓妈妈照料,热菜热饭,浆衣洗裳等,自然也记得这个小弟弟。当下就答应关照邓兵,并派车把邓兵送回斗笠湾。
队里正在抢插早稻,社员们起早贪黑力争不插五月秧。记得那年育早稻秧苗时正逢春旱,苗田耕整缺水,秧苗虽长起来有五六寸高,可既难拔,拔起来后根上连着鸡蛋大的硬土疙瘩,既耽误工夫,又费力累人。
邓兵放下背包,穿着白衬衣和绿军裤就下田了。王老队长是个好心肠的人,让邓兵先休息几天。邓兵说:“不用了,队长。眼下,一天办九天粮!乡亲们都在忙,我也不能例外。”说完,邓兵就卷起裤腿,下到苗田里,和乡亲们一起拔秧苗。
拔起来的秧苗实在很难洗掉土疙瘩。邓兵想出个办法:把扎好的秧把子搬到旁边水塘里去洗。
是的,苗田旁边就是一个小水塘,被称为家鱼坑,近乎圆形,像口锅,周边浅,中间深,岸边有几棵很大的杨柳,树根盘根错节长进水里,形成很多洞,人们时常从洞中摸出鱼来。大树根盘在水面,好似天然跳板,人们借以洗衣舀水。邓兵站在水中,在水中洗秧,泥水飞溅,很快邓兵的白衬衣就被泥水吞噬,没有了鼻子眼睛。邓兵索性脱掉衬衫长裤,上衣只穿一件八一背心,下身草绿短裤,甩开膀子,左右开弓,一个人承担起洗秧任务。乡亲们都称赞邓兵是好样的!就连在学拔秧的陶家姐妹也从内心佩服邓兵。
光阴似箭。时间过得真快,不到半个月,早稻秧就移栽完了,星星罗棋布的如镜水田,很快被绿色染尽,与大片旱地上已经成熟的金黄麦浪形成了一幅美丽的画卷。
这期间,邓兵白天出工劳动,晚上帮鳏寡孤独老人挑水劈柴,赢得乡亲们一片称赞声。这些三个下乡女知青看在眼里,心里却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不知什么滋味。夜晚躺上床,她们偶尔也议论议论,大陶反思似的问同伴:我们当初是不是做的不地道,害了人家了。而小陶总是说:管他做什么,和我们有什么关系?睡觉吧,过几个月我们就回城了。
夏天的一天晚上,星星三三两两从云层中闪出来,相互眨着眼眼像在传递情话,引得半轮月亮也探出头来偷看。往常一样,邓兵吃完晚饭,又去帮军属王大爷家做事。看到水缸里水不多,挑上水桶就去挑水。
村里虽然水塘很多,但生活用水都是从村后北面距离300多米远的荷叶港里挑。顾名思义,荷叶港长有一塘荷,每年夏季荷花满塘甚是壮观。荷叶港既大又深,又因每年冬季挖藕,塘底地形复杂,淤泥很深,所以一般人不敢下塘游水。
邓兵刚出屋后竹园,就隐约听到有人呼叫声,虽听不清呼喊什么,但显然很急。于是,他紧走几步,“来人啦,救命啊!”“不好,有人落水。”邓兵意识到刻不容缓,便甩掉水桶,以百米冲刺速度向荷叶港冲去。
跑到塘边,只见小张半身泡在水里,一只手抓着塘埂上的狗尾巴草,一只手朝水里乱抓,口里发疯似的喊着救命!
邓兵连忙一把抓着小张,将她拉上岸。小张指着水面说“快,快去救小陶。”邓兵这才知道,水里还有人。于是甩掉凉鞋,一下就跳进水里。邓兵先是浮在水面双手向周围探寻,一无所获,只好扎进水底寻找。二三个回合,邓兵终于抓到一个人,托出水面一看,正是小陶。小张一边帮邓兵把小陶拉上岸,一边焦急地说,大陶还在水里。
邓兵听说后,又返回水中,再次潜下水救寻大陶。
村里人听到小张的呼救声都纷纷赶来救人。跑在最前面的是高中毕业后回乡青年王克彦。
此时,水里的邓兵已找到了大陶,正吃力地往岸边托举。看到这种情况,王克彦没有犹豫,跳下水和邓兵一起把大陶救上岸。
一些年纪大些有经验的乡亲赶紧帮大陶小陶吐水,掐大陶人中。在乡亲们帮助下,小陶大陶都吐出了满肚子水,慢慢缓过来了。
大伙问小张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心有余悸的小张告诉乡亲们,她们三人吃完晚饭,就想到塘边看看荷花。小陶见一朵还没有开放的小荷很好看,想摘回去,想不到一不小心滑到塘里,大陶去拉她,也掉下去了。俩人越挣越离岸更远,水越来越深,小张根本没办法拉住她们,吓得大声呼救。
“还好,虚惊一场!”妇女队长说:“没事了,大伙都回去吧。”只见邓兵早已挑着一担水往村里走去。小张和妇女队长搀扶着大陶小陶也和乡亲们一道离开了那惊魂未定的荷叶港。
像往常一样,斗笠湾很快平静下来。只是三个女知青怎么也睡不着,在木板床上翻来覆去贴锅块浮想联翩到三更。最后,大陶点亮了灯,叫起自己妹妹和小张,非常严肃地说:“我们真错了,错伤了好人!其实,如果不是邓兵今晚救我们,我也这样想了很长时候了。我们要改正错误,还小邓清白。你们说怎么办吧?”
“怎么办?”小陶说:“明天一大早去给邓兵赔礼道歉,感谢他的救命之恩。”小张犹豫地说:“这样不好吧?万一他抓住不放,我们怎么办?”大陶说:“我想先不生张,明天上午先回汉口,找小谢商量一下,看她怎么想。如果小谢也愿意还邓兵清白,我们一起去省知青办澄清事实,帮助邓兵恢复名誉!”小陶和小张都说好,要的。三人这才重新睡下。
而同样没有睡觉的人就是回乡青年王克彦。他临窗而座,在自制的柴油灯下,铺开稿子,连夜撰写出长篇通讯:《女知青不幸落水,男民兵舍命救人》,用一支生花妙笔记录下邓兵以德报怨舍己救人的事迹。
东边天空泛起了鱼肚白,王克彦满意的看着自己一笔一划誊写的两份文稿,分别装进了两个牛皮纸信封,一份寄给市报,一份寄省军区主办的平原民兵杂志。
天亮了,王克彦推出组装的自行车,带着稿子去找大队王会计盖大队党支部公章,然后去公社邮局寄信。
刚出村子,就看到三个女知青站在公路边等开往县城去的早班车。小王和她们打招呼:“三位姐姐早上好呀,你们这么早进城吗?”大陶四道:“是呀,想回去歇几天。”“那好,歇几天再回来吧。”小王边说边骑上自行车走了。
俗话说,夏季的天,孩子的脸,早上还是天高云淡,不到中午就乌云密布,电闪雷鸣了。王克彦寄完通讯稿子,骑上自行车急急忙忙往村里赶,他知道,风雨很快会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