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点,在凤凰山体育公园周边闲逛,天是阴的,云层压得低,,把阳光滤得只剩淡淡的白。绕到公园旁边的土丘下,本想寻个地方歇歇,却被坡上漫开的粉雾定住了脚步——不是别处常见的花草,是一丛丛粉黛乱子草,到了时节,细密的花穗晕着层烟粉,风一吹,整株草便轻轻颤着,把半座土丘染成了朦胧的胭脂色。在阴沉沉的天色里,这片粉不似晴天时那般亮眼,倒像块刚从温水里捞出来的暖玉,透着股不慌不忙的柔,稳稳地托住了这秋日的沉。
沿着小径往上走,路边的石缝里嵌着些青苔,被潮气润得发绿,像谁不小心打翻了墨瓶,顺着石头的纹路漫开,连带着踩上去的鞋底,都沾了点滑腻的湿。土丘上的乱子草长得齐膝高,花穗比想象中更软,风过时,它们便顺着风势往一侧倾,那片粉便流动起来,像谁在阴云下抖开了一匹揉皱的粉绫——没有霞光衬着,每一根花穗的轮廓都看得真切,近看是淡粉里掺着点白,远看便成了雾,把土丘裹得像个刚睡醒的梦,连空气里都飘着点细碎的温柔。
坡顶的石头缝里,还挤着几株带露的小蓝花,花瓣小小的,沾着晶莹的水珠,像撒在绿毯上的碎玻璃,在昏沉的光里闪着微光。我便在这块被雨润过的石头坐下,指尖拂过身边的粉黛。花穗上的粉不沾手,只在指尖留一丝细痒,像春日里刚破茧的蝶翅蹭过皮肤。风里混着泥土的湿腥、枯草的淡香,还有乱子草特有的、极淡的甜气,没有远处公园的人声,连风穿过花穗的声都听得清,沙沙的,像老辈人坐在竹椅上翻旧书,一页一页,慢得让人安心。
阴天的光很软,落在粉黛上,没有影子,只把那粉衬得更柔,倒让我想起今早喝的早茶,茶香混着暖意,慢腾腾地熨帖着胃——原来成都的阴雨天,连风里都带着点慢下来的温柔。坡下有只灰雀跳着走过,爪子踩在草叶上,带起细小的水珠,落在粉黛的花穗上,那粉便晕开一点,像泪滴在胭脂上,然不显凄楚,只多了几分生动。它停在不远处啄草籽,偶尔抬头望一眼阴云,又低下头去,那副不管天阴天晴的模样,倒和身边的乱子草有几分像。
有人说这草叫“粉黛”,原是借了美人的名,可望着这一片朦胧,忽然觉得比形容佳人更贴切。白居易写“六宫粉黛无颜色”,原是说深宫佳人倾城,可那宫墙里的粉黛,哪有眼前这草自在?它们生在无人打理的土丘上,根扎在碎石缝里,不用依着谁的喜好修剪,不用盼着谁来观赏,到了秋日,便自顾自地把花穗酿成粉,风来就摇,雨来就受,连在阴天上,都透着股从容——不像宫墙里的人,连鬓边的花,都要按规矩开谢,连看一眼阴云,都成了奢侈。
从前总觉得“一叶知秋”是文人的夸张,如今看这粉黛乱子草,倒忽然懂了。一株草,从春到夏,默默抽芽长叶,从不管天气晴阴,到了秋日,便把自己酿成一抹粉,哪怕遇着阴天,也认真地活成秋的模样。人不也是如此?总在盼着顺遂的境遇,总在羡慕别人的晴天,却忘了低头看看脚下的草——它们从不管天阴不阴,只做自己的粉,便已是最好的活法。就像石缝里的青苔,哪怕不见阳光,也照样绿得鲜活;就像那几株小蓝花,哪怕下着小雨,也照样开得认真。
云层又低了些,只有那片粉黛,在阴天上依旧醒目,像块暖石,焐着这秋的凉。我起身往回走,裤脚沾了青苔的绿,衣角蹭了粉黛的软,连脚步都比来时轻,怕惊了这阴天里的静。回头看时,粉黛在朦胧的光里轻轻晃着,没有夕阳衬,却在心里留了片暖——原来幸福从不是要等晴天,它就藏在这阴云下的粉里,藏在青苔的绿里,藏在小蓝花的水珠里,藏在我们肯停下来,去看一株草、一抹绿的眼里。
准备回家,有了几颗雨星子,打在粉黛上,沙沙的响,倒像这草在和阴天说悄悄话。有种心动,这凤凰山的粉黛乱子草,原是阴雨天给成都的一份小惊喜,不用阳光凑趣,不用游人追捧,只用一抹淡粉,再配上石缝里的青苔、带雨的蓝花,便把阴沉的下午,变得温柔起来。而我们要做的,不过是肯停下脚步,在阴天,也能看见那片粉、那抹绿,把这些细碎的暖,收进心里。毕竟,日子的好,从不在天气晴阴,只在我们肯不肯去看,去感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