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2015年,在刘谷君老师的引领下,沈博爱先生陪同我,采写抗战时期捞刀河流域的故事。这些历史,记录了捞刀河流域人民的一段血泪史,同时记录了捞刀河人民的特有的血性,像纽带一样,将过去与未来连接起来。
一
2015年1月17日下午,走进捞刀河源头的社港集镇正街83号,85岁的周凯成老师抹一把眼睛,神色凝重地告诉我:
“日本鬼子来了!”年幼时留在大脑深处的深刻记忆,即刻涌现出来。
那是1944年端午前夕,宁静的节日氛围被一阵阵凄厉的嘶喊猛然撕裂,集镇的喧嚣瞬间凝固,惊恐如无形的瘟疫,迅速在狭窄的街巷间蔓延开来。好似有无形的巨手在驱赶着惊慌失措的人群,关门闭户的声响交织成一片混乱的乐章,人们慌不择路,仅匆匆携带些许生活必需品,便奔向逃跑的方向。扁担上晃动的箩筐,伴随着吱呀作响的独轮车,怀抱包袱,背上儿女……凄惶地涌向西边山野深处,只为躲避那即将降临的无妄之灾!
待到反复核实日本鬼子确实走了,人们战战兢兢地重返市镇时,眼前的景象令人窒息:道路旁、屋檐下,尸体狼藉,触目惊心。老弱病残的步履,终究没能快过侵略者的屠刀。家,已成焦土。房门已成灰烬,屋墙上弹孔密布,如同蜂巢,连同屋顶的椽条与屋内的精美木雕,皆化为乌有,只余一片死寂与荒凉。
揭开米缸盖子,一股恶臭扑鼻而来,那是日本侵略者抢走大米后留下的污秽。
栏舍中,牲畜或被掠夺殆尽,或被残忍杀害。未能带走的猪牛,其臀肉被残忍割去,溅起的鲜血,染红了四周的墙壁。它们在狭小的空间里发出了绝望的嘶鸣,无助地翻滚、挣扎,直至生命的火花在血泊中渐渐熄灭,留下一片狼藉与空气中久久不散的血腥味。
家中但凡略值钱的物件,都不见踪迹。最后,侵略者狞笑着点燃了火把,熊熊烈焰吞噬了整条街巷。劫后余生的人们,面对的是彻底的无家可归。
《中国共产党长沙县历史(1921-1949)》第一卷记载:1944年农历七月,日军在长沙县水塘乡春建村驻扎,这一行动发生在湘桂战役期间。据历史记录,日军在湖南的侵略行为导致了严重的破坏和民众的苦难。长沙市政府在紧急情况下动员市民疏散,以避免更大的损失。第二天,他们便出动到邻近的鳌鱼村抢粮食、牲畜,抓民夫。夜幕之下,两名被掳的民夫瞅准日军沉睡之际,悄然逃脱,顺手牵回了日军掠夺的四头牛。次日清晨,日军发现人和牛都不见了,立即嚎叫着涌向鳌鱼村。
晨曦微露,日军的嚎叫便撕裂了清晨的静谧。日军如饿狼猛虎般扑向鳌鱼村!村民们得知日军来袭,顿时惊慌失措,纷纷向村后山林狂奔。然而,在杨家坡下,六位裹着小脚、蹒跚难行的老妇人,以及四个仅四五岁的孩童,行动的艰难,注定无法逃脱这残忍的厄运。冰冷的刺刀毫不犹豫地刺下,无辜的生命瞬间凋零。一名四岁孩童,在血泊中艰难地蠕动。一名日军狞笑着追上,刺刀恶毒地捅入孩子的臀部!剧烈的疼痛让孩子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嚎,那声音凄厉得足以让天地动容。士兵怪笑着,竟将刺刀连同刀尖上挣扎哭叫的幼童高高举起!最终,孩子被重重地摔在地上,那微弱的气息,在尘土中渐渐消散……那年仅有十二岁的少年李宏兴,瑟缩在后山的树丛深处,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浑身颤抖,将这灭绝人性的暴行刻入了骨髓。
1944年5月,长沙县北山镇北山村万谷岭一带,日军在进行大规模抢劫后,如同他们在祁东万福岭乡的暴行一样,纵火烧毁了村民的房屋。方圆十多里化为一片火海,48栋房屋在熊熊大火中被彻底吞噬,化为乌有。农历六月十八的午后,三名日军如同幽灵般从长沙县东坡冲窜至赛头铺村,肆意奸淫抢掠,村民黄益汉忍无可忍,愤然出手,一击毙命,将一名日军斩于刀下。另两名日军抬着尸体回去了。十九日拂晓,驻扎在东坡冲的日军倾巢出动,将赛头村团团围住,放火烧屋。与此同时,赛头村周边的十多个屋场也被无情地点燃,刹那间,火光映红了天际,浓烟遮天蔽日,几十栋房屋在烈焰中轰然倒塌,化为废墟一片。自此,万谷岭与赛头铺地区沦为废墟,村落残破,十室九空,幸存者衣衫褴褛,饥肠辘辘,流离失所,只能在这片曾经繁华、而今却荒凉无人的土地上,艰难求生,挣扎于生死边缘。
日军侵华期间,多次施用毒气、细菌等手段。1944年秋,日军在长沙县洞井乡投下细菌,引发了一场严重的传染病疫情,导致当地村民出现腹泻、下痢等症状。在短短几天内,仅洞井乡洪塘村就有160多人因此死亡。这只是日军在长沙地区实施细菌战的一部分。长沙四次会战期间,日军多次散布细菌,致使鼠疫反复爆发,给世代依偎捞刀河而居的百姓,带来了绵延不绝的深痛巨创。
根据湖南省抗战时期人口伤亡和财产损失课题调研,长沙县在1939年至1945年期间,遭受日军攻击导致平民伤亡145239人,占当时人口的16%,其中33359人死亡,占全县人口的3.6%。此外,长沙县的财产损失达到6650.47亿元法币。这一数据与历史记录相符,例如,从1937年11月至1944年6月,日军飞机对长沙市空袭100余次,投掷炸弹、燃烧弹4000多枚,炸死2000余人,炸伤2300余人,炸毁房屋3000余栋。以长沙县1946年财政收入12.1亿元法币计算,损失法币是1946年财政收入的50.4倍,即经济损失相当于长沙县50年的财政收入。
劫灰遍地,血泪成河。捞刀河流域,在抗日战争的烽火中,人民承受了前所未有的沉重打击,无数英勇无畏的战士与无辜善良的民众,用鲜血和生命谱写了悲壮的历史篇章,其损失之大,深重难言,非数字所能尽述。
二
日寇铁蹄下,妇女们承受着炼狱般的苦难,她们展现出了惊人的反抗力量。
社港镇合盛村上屋组南山片265号邓金星,2015年元旦,我去采访她时,虽是百岁老人,但神清气爽、思维敏捷。她说:“走日本是民国27年下半年开始的,来了好多次。民国33年上半年,社港成立了维持会,其主要职能是维持地方秩序,但实际操作中,维持会不得不供应日军的军需和日常用品,日军也经常出来抢劫、做坏事。农历六月间一天,日军从社港街上下来。我们慌忙逃进泮春柳家冲白洋洞的宋家避难,然而日军仍步步紧逼,待我们察觉时,已深陷重围。妇女们连忙抓起泥尘、锅灰往脸上抹,将自己弄丑,以免被日军发现。日军挥舞着锋利的刺刀,如驱赶牲畜般将我们迫入厅屋。厅屋内人满为患,无处容身,我只得紧紧搂抱着我那尚不满两岁的幼子,蜷缩在厅屋前冰冷的台阶上。想起日军凶残糟蹋妇女,我连忙不停地眨眼睛、不停地扯嘴巴,不时让口水流出。脸上涂满了锅灰,唯余眼球闪烁。日军在人群中搜寻,未能找到他们认为漂亮的女子。最终,在厅屋的大门角里,他们找到了主家一名仅十三岁的女孩,并将她拉到里面房间实施了强奸。那女孩声声尖叫撕心裂肺。我心中恐惧万分,紧紧闭上双眼,默默祈祷:哎呀呀,这真是造孽啊!”
邓金星长长地叹口气,接着说:“厅屋里的人们被日军的刺刀严严实实地围住,动弹不得。我内心焦急万分,却束手无策,只能听着日军在房间内肆意横行。突然,传来日军一阵惨叫,原来是女孩狠狠咬下了他的鼻尖。日军痛得嗷嗷直叫,一手提着裤子,一手捂着鲜血淋漓的鼻子胡乱挥舞,双脚一阵踢、踩,不幸的女孩就这样被踩踏致死……”
讲到这里,邓金星婆婆咬着牙齿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战,两行眼泪顺着脸颊流下。
《浏阳人民革命斗争史》载:1944年12月22日,日军在洞阳镇乡下进行掠夺,这一行动是当时日军在中国各地广泛侵略和残害平民的一部分。在池塘边辛勤劳作的女教师周秋珍,猝不及防地遭遇了日军的暴行。一名日军突然将她按倒在地,脱掉裤子,企图对她施暴。池塘边,其他日军发出丧心病狂的狞笑。周老师羞愤交加,双手奋力挣扎,试图反抗日军。然而,日军已将她牢牢压在地上,动弹不得。周老师立刻双手箍紧日军,用力侧转身,滚进池塘,与日军一同淹死于塘中。
20世纪90年代,我在社港新安完小教书。70多岁的寻扩泉师傅多次跟我讲起他那年的所见:1944年农历四月二十九,寻葛民妻子周桔芳怀孕9个多月了。日寇偷袭新安铺,乡亲们拼命朝东边的山沟里奔逃。寻葛民紧紧搂着两个稍大的孩子,在逃难的人群中不顾一切地穿梭,他们的身影在慌乱与尘土中逐渐淡出视线。周桔芳挺着即将临盆的大肚子,背上还背着个一岁多的孩子,步履蹒跚,每一步都似重锤落心。未及石田湾新塘之畔,凶神恶煞的日军已如影随形。背上的稚子,被这骤然而至的惊恐吓得号啕大哭,泪如泉涌。一个日军抓着了周桔芳衣后襟,周桔芳反身一拳打中了日军的鼻子,日军哇哇地叫着。其余日军端着刺刀围过来,有的刺刀伸向她背上的孩子,有的丢下枪伸手扯她的裤子。周桔芳的双眸怒火中烧,她猛地提起裤子,毫不犹豫地转身,如同一只愤怒的鹰,跃入旁边的池塘之中。背上的孩子哭喊着,随母亲一同沉入了池塘深处,渐渐地,哭声与水声一同消逝……
在日军撤离后,寻葛民面对着刺骨的寒水,强忍着心中的悲痛,将妻子和孩子的遗体从水中捞起。她面容依旧坚毅不屈,双眼犹似燃烧着不灭的怒火,直视苍穹。一只手紧紧拽着松垮的裤头,另一只手,拳头依然紧握,仿佛随时准备与敌人再战。寻葛民泪眼婆娑,缓缓解开妻子身上的背带,将那张着小嘴、瞪大惊恐双眼的幼子遗体,轻轻放在妻子身旁,温柔地抚摸着妻子隆起的腹部,低声呢喃:孩子,爸爸没能保护好你们,不是爸爸不尽心,而是爸爸力不从心,让你们随妈妈而去了……
1939年9月28日,日军在长沙县青山铺乡马家冲(今青山铺镇广福村甘裳坡)打掳。一队日军突然闯入,猛烈地捶打村民黎六存的家门。黎六存刚拉开门闩,凶神恶煞的日军就闯了进来,将黎六存打翻在地,用刺刀逼着他要“花姑娘”。
黎六存的母亲、妻子和女儿们在房内听到日军的叫嚣声,深知无法逃避的厄运来临。躲,躲不了;跑,来不及。黎六存母亲、妻子面对即将到来的灾难和耻辱,她们脑海中回响着祖辈的教诲:“饿死事小,失节事大”。母亲对儿媳说:“日军凶恶残忍。与其让日军得逞,我们受辱后折磨而死,不如……”
深受中国传统道德熏陶的母亲朱氏,面对日军的残暴行径,为了捍卫清白,她毅然高呼:“宁为玉碎,不为瓦全!”随即从侧门疾冲而出,跃入池塘,以此表达对侵略者的坚决抗争,她的事迹正如众多在日军铁蹄下失去尊严和生命的中国妇女一样悲壮。“扑通”的声响伴着扬起的水柱还没有落下,黎六存之妻杨氏,紧抱仅两月大的幼女,声嘶力竭地喊道:“宁为玉碎,不为瓦全!”,随后毅然跃入池塘。池塘中再次涌起高耸的水柱,“啪啪”作响,打着水面;四位女儿,其中长女不过十四岁芳龄,亲眼目睹祖母与母亲这悲壮一幕,幼小的心灵被深深地震撼。凶残的日军迅速发现了她们,犹如饿狼般朝她们猛扑而来。4个女儿从日军腋下钻过,毫不犹豫地跟着祖母和母亲,先后跳入池塘。池塘里,水浪一个接一个地炸开,“扑通、扑通”的响声连续不断,一声一声敲打着厅屋里既是儿子、又是丈夫、还是父亲的黎六存,他心如刀绞,泪眼模糊,泪如雨下。日军在侵华战争期间,面对无辜平民的挣扎和哀求,没有丝毫忏悔之心,反而以冷酷无情的态度,朝池塘中连续不断射出一串串罪恶的子弹,将水中挣扎的女人们全部置之死地,然后扬长而去。
次日清晨,乡亲们在池塘中缓缓捞起七具布满弹痕的尸体,这不过是抗日战争期间中国军民伤亡总数3587.9万余人中的一小部分,那触目惊心的惨状,令人不忍直视。当时正在长沙从事抗日救亡活动的文化名人田汉听说后,亲自来到马家冲调查,在这祖孙三代七位女子的坟前、池塘边,拍下照片,写下挽诗以纪事致哀,愤怒控诉日本法西斯的滔天罪行:
失空狼奔遍陆空,马家冲内血潮红。
一家同日沉竟死,凄绝黎家七十翁。
豆篱击贼绕塘行,肯向刀尖苟且生?
只因碎尽黎家玉,传遍湖南纲烈铭。
三
“日军‘三光’毒政策,罪恶滔天容不得,爱国男女齐上阵,勇报国仇誓雪恨!”“老子本姓天,家住白石尖(洞阳境内)。日军来了怎么办?粗棍送他上西天。”捞刀河流域人民唱着自己编的抗日歌曲,瞅准时机,操起扁担、锄头、棍棒,甚至赤手空拳与日本侵略者进行生死搏斗。
1
1944年初冬的洞阳山道铺满了枯叶。11月8日这天,三名手持三八式步枪的日军自永安据点窜来洞阳打掳。迎面碰上洞阳乡会武术的妇女苏恢生。日军面露狰狞,步步紧逼孤独的苏恢生,其中一名敌军索性丢弃长枪,如饿狼般朝她猛扑而来。苏恢生敏捷转身,日军猛地扑空,狼狈摔倒。她双目炯炯有神,毫不犹豫地向路旁小山飞奔而去。登上小山一看,周围很远都没有人影,她知道今天只是小股日军。便一个猛子扑上去,拳脚并用,将左边的日军打倒在地。右边的日军举着刺刀朝她扑来。说时迟那时快,苏恢生腾空而起,一脚将日军踢下山冈,翻滚至大路上。左边倒地的日军爬起来,朝她扑来,她迎上去双手抓着枪,顺手夺过来举起,枪托重重砸中日军脑袋,当即一命呜呼。“乒”,最先倒地的日军开枪了,苏恢生就地翻滚到日军的脚下,扳倒日军,骑上去夺下枪。另一名日军朝她扑来,苏恢生迅速将手中的枪转过来,刺刀对准日军,不偏不倚,刺中那个日军心窝,连人带枪倒在地上。胯下的日军疯狂挣扎,苏恢生的拳头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每一击都蕴含着山崩地裂之力,直至那日军七窍淌血,完全失去了挣扎的力气。
在1941年捞刀河畔的激烈战斗中,长沙县路口乡的农民熊腊生目睹了日军的暴行,他与泥瓦匠张宗凡拿起扁担,合力击碎了强奸民女的日军士兵的颅骨。同样在那场战役中,蕉溪乡常丰村的农民郭德凤,凭借高超的武艺,夜袭敌营,孤身一人击毙了5名日军。永安镇的农民刘管春等人,也巧妙地用麻袋套住了在龙卷桥放哨的日军士兵,将其推入桥下幽深的潭水中。农民刘志光、黄升福被掳,日军令其抬轿子送一名负伤军官到长沙,两人暗中商议,伺机消灭日军。当行至螽斯港时,“一二三”,两人猛地发力,将轿子连同日军军官一同抛入离岸三丈多深的水潭中——那高高溅起的水花,宛如捞刀河人民愤怒情感的汹涌波涛,是其不屈精神的生动写照。
2
日军侵略期间,隐藏下来的中共地下党员和许多民间人士,偷偷地秘密组织游击小组,与地方政府组织的自卫队一道不断打击日寇。
在1944年6月浏阳沦陷期间,土布商人罗贵生与红军老赤卫队员谢德龙、宋远双、刘来生等人携手,效仿洞阳游击队的英勇事迹,组织了一支拥有七支枪的游击队。游击队曾仅凭简陋的棍棒,英勇无畏地击退了七名过境日军。在浏阳北乡淳口谢家塅、岚坑洞、塘泉吉、赵塘林一带,截击零散日军10余人,缴获步枪10余支。
永安彭家冲彭汉云,1944年3月从国民党部队回到家乡,邀请龙海清、罗开华及胞弟汉章、汉高等数人,组成了一支抗日小分队,并迅速发展扩大。
抗日小分队凭借对地形的熟悉,如影随形地追击敌人,屡屡成功围剿小股日军。于徐家冲,将两名日军打死在山中的薯窖里,缴获了两支步枪。
1944年6月中旬,彭汉云领导的永安彭家冲游击队在李家巷子伏击日军,成功歼灭了包括宪兵队长山田次郎在内的17名日军。在短短不到一小时的激烈交火中,游击队不仅击毙了日军,还缴获了大量武器装备,其中包括17支步枪和手枪,以及象征着日军侵略的一面国旗。他们活跃于永安、北盛、江背、五美、龙潭、春华山一带,成为捞刀河流域一支实力较强的抗日游击队。
3
1945年4月的一天,日军到龙华山下的社港镇平江洞打掳。
日军刚到平江洞口的焦家塅,洞内沙坪人就得到消息。这里集聚了龙华山周边躲避日军的许多老百姓。众人议论纷纷,皆面露难色,一时之间,竟无人能想出对策。这时,王震率领的八路军南下支队工作小组朱文祥等3人,正在这里秘密开展工作。朱文祥沉着冷静地安抚众人,随即组织大家迅速拿起鸟铳、梭镖、大刀、扁担等简陋武器,又吩咐人找来了做道场用的旗子、四眼铳和火药等物资,一番有条不紊的吩咐之后,众人皆已整装待发。
在沙坪与焦家塅中间的万家湾万家屋场,社港花桥小团保长王彩芹,参加过浏阳县的抗敌自卫训练班,懂点军事知识。他带领花桥小团团丁驻扎在这里。在万家湾与小源洞相交的雷公洞山顶上安排了岗哨。闻悉日军侵扰平江洞的消息,迅速调遣人手,一人疾驰石堪周家,通报周密全引领自卫队自小源洞驰援,于平江洞大蒲脑设伏;一人飞奔花桥三青团,恳请寻子生率游击队奔赴平江洞羊牯脑的枫树嘴,布下罗网。同时,将麾下十二杆枪尽数部署到前线,静待时机。
日军全部进入伏击圈后,愤怒的子弹从周围射来,打得日军慌忙躲避。日军人数较多,火力较强,我方没有前进,只射击。日军也不敢贸然进攻,只射击。双方打打停停,都不前进,也不撤退。待到寻子生与周密全率队携枪赶到,机关枪喷吐出熊熊火舌,猛烈扫向日寇,日军这才开始撤退。王彩芹见状,毫不犹豫地带兵追击而去。与此同时,朱文祥率队恰好抵达,未及喘息便毅然加入到追赶的行列中。日军身后,只见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勇士们肩扛鸟铳,手持梭镖、大刀,肩挑扁担,高呼着“打——呀!”“打鬼子呀!”的激昂口号,勇往直前,无所畏惧。原来送葬时用的四眼铳发出的震天响声,日军前所未见如此雄壮之师,如此浩荡之阵,只得仓皇逃窜。
4
长沙会战期间,捞刀河流域民众为了民族大义,忘却曾被国民党反动派残酷屠杀的旧恨,积极投身于国民党方面组织的破坏交通、坚壁清野等抗日活动之中。
会战前夕,捞刀河流域民众积极响应政府号召,配合国民党军队,将新墙河至捞刀河间的主要交通要道悉数破坏,并将土地翻转,田里蓄满水,致使日军机械化部队陷入泥泞,难以施展,战斗力大减。此外,捞刀河流域民众积极响应政府的号召,实行坚壁清野,并组织各种形式的民兵、自卫队,配合国民党军队作战。
第一次至第三次长沙会战,日军在捞刀河、汨罗江间前有阻兵,后有追兵,处处都有伏兵,不断发生战斗,没有休息的时候;行军锅被遗弃,粮食耗尽,四处寻觅却难见一粒米(都被藏匿起来),偶尔寻得些许,也只能用饭盒勉强烹饪,饭盒丢失,只得用钢盔充当炊具。夜幕降临,日军继续盲目行军,却如盲人骑瞎马,乱闯。部队在茫茫夜色中艰难行进,却难以寻觅到熟知地形的乡民指引方向。偶尔邂逅一人,要么佯装不闻,要么缄口不言,拒绝引路,随之而来的便是日军的残忍屠戮。最终,日军只能依靠地图与指北针,在黑暗中摸索前行。有时捏下电筒看看地图,民兵一枪打来,指北针掉在地上,再也不敢捏电筒照明了,半天也摸不到指北针。
在第三次长沙会战中,国民党第九战区的第十军在李玉堂的指挥下,英勇抵抗日军的进攻。捞刀河地区的民众也积极参战,为构筑防御工事和直接参与战斗做出了巨大贡献。他们或忙于修筑工事、运输弹药,或肩抬担架、运送伤兵,还忙着烧水做饭,为前线战士提供坚实的后盾,多人在此过程中英勇牺牲。1942年元旦,日军进攻长沙,金盆乡(今青山铺镇金盆村)农民吴洪顺挑着弹药来到前沿阵地,面对日军的猛烈进攻,他毫不犹豫地放下担子,抄起扁担,毅然决然地加入到第十师官兵与敌人的肉搏战中,最终英勇牺牲。
抗日战争期间,捞刀河流域不少青年通过八路军驻湘办事处介绍,北上延安进入抗大学习;或者西到邵阳县塘田市镇参加抗日干部培训。1945年3月,王震率领八路军南下支队到达平江后,浏阳北乡一带有400多名青年报名参军,被安排在长沙县福临铺的湘东北军区培训班集训。9月初,由军分区司令员杨宗胜率领从福临铺出发,到达平江与支队汇合北返延安。
四
1945年8月15日,随着日本天皇裕仁通过广播宣布接受波茨坦公告,标志着国际反法西斯战争取得决定性胜利,日本政府正式宣告无条件投降。中国人民经过14年的艰苦斗争,终于在1945年赢得了抗日战争的最后胜利。捞刀河畔人民本来应该与全国人民一道共同庆祝抗日战争的伟大胜利,可是,盘踞在永安一带的日军拒绝投降,继续横行霸道、荼毒百姓。
农历七月中元节那天下午,礼耕村砖路上(今礼耕村新巷组),年轻的唐福华正在路旁不远的池塘边烧冥钱,无意间瞥见一名日军匆匆离开行进的队伍,走向路边的厕所,将枪搁置在厕所门外进了厕所。唐福华望了望远去的日军队伍,他敏捷地潜行至厕所旁,悄无声息地拾起了枪支,猛然间,一脚踢开了厕所的门扉,刺刀如同闪电般划破了厕所内的黑暗,瞬间,那可恶的日军还未及反应,便已一命呜呼。唐福华扛上枪,很快消失在日军队伍相反方向的树林里。
礼耕村李海岸的儿子李小和,从小练就了一身功夫。他耳闻目睹日军无数恶行,心中积满了一腔仇恨,总想寻找机会要杀个日军消消怨恨。一次,李小和被日军抓去当挑夫。他心中本是不愿为日军效力的,但转念一想,这不正是一个报仇雪恨、一雪前耻的绝佳机会吗?起初,李小和假装顺从,默默地尾随日军,摆出一副唯命是从的姿态,逐渐地,他赢得了日军的信任。最后一天,他佯装生病,步履蹒跚地挑着重物,渐渐落在了队伍的后端,日军头目以为他真的生病挑不动,叫一个鬼子兵跟着他。
走着走着,他们与日军大部队距离越拉越远了。黄昏时分,他们来到一处偏僻之地,李小和趁鬼子不留神,猛地卸下重担,抽出扁担,狠狠地朝鬼子头上砸去,鬼子连哼都没哼一声就毙命了。李小和丢掉扁担,捡起鬼子的步枪,很快就从小路上消失在夜幕中。
到了1945年古历正月22日,日军以缩短防线、减少防守兵员为由,撤离了浏阳等地,仅留下永安据点作为防守长沙的外围。然而,驻扎在永安的日军仍然赖着不走,也不投降,甚至还不时下乡抢劫财物,继续祸害当地民众。
一天,丰裕山有几位农民发现四个日军躲在岐岭一个瓦窑里吃喝抢劫来的东西,手中的武器不多。他们赖着不走,继续抢劫,消息传出,村民们义愤填膺,迅速集结起数十人,对他们展开围击。其中两个日本鬼子发现情况不对,连忙往丰裕塅中跑去。人们越集越多,一时间上百人围了过来,窑砖、石头如同愤怒的雨点,纷纷朝瓦窑内的日军砸去,最终将两名日军击毙。那两个逃走的日本鬼子,没有跑多远,被赶来的丰裕石膏矿护矿队消灭了。
1945年9月18日上午12时,盘踞在永安的日军向驻防长沙县春华山的国民党军第11师缴械投降。因为11师已调离春华山,国民党浏阳县党部安排第33区分部书记郭申贤作为全权代表,于9月18日下午3时,在永安刘兰公祠(今产业园中心地)接收了日军的全部枪械。缴械投降之后,这批曾在捞刀河地区肆虐的日本侵略军,如丧家之犬般,夹着尾巴,狼狈不堪地撤离了永安。
至此,抗日战争取得彻底胜利。捞刀河人民扬眉吐气,重建家园!
后记:我从电脑里选择以上这些组成了这篇文字,电脑里还有我在捞刀河流域采访的笔记和图片、沈博爱先生和刘谷君老师一同采访的照片,书架上存放着十年前长沙县、浏阳县档案馆赠送的《中国共产党长沙县历史(1921-1949)》《浏阳人民革命斗争史》。沈博爱先生已经去世好几年了,刘谷君老师也已是耄耋之人,我也已经、近古稀,这些历史故事是应该写出来的时候。
突然记起《康熙朝起居注》中的话:“倭子国,最是反复无常之国。其人,甚卑贱,不知世上有恩谊,只一味慑于武威……故尔,不得对其有稍许好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