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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学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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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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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楼的灯,黑了

这天,我在河源出差。妻子小冰打来电话:“学艺,邻居阿姨去世了。”我握着电话,一时说不出话来。窗外的河源,正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远处的梧桐叶子黄了一半,在雨里显得格外凄清。

怎么可能呢?就在前天,我出门时,还看见她坐在三楼的台阶上歇息。爬楼对她来说,确实越来越吃力了。她微微喘着气,见了我,还是努力挤出那个熟悉的笑容:“老了,不中用罗。”声音里的叹息,像秋雨一样绵软无力。

十二年前的一个下午,我们从空军大院搬来。忙乱中,将一堆纸箱、旧书和用不上的家电堆放在门口。门铃叮咚叮咚地响起。我以为是物业,开门却看见一张慈眉善目的脸。银白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嗓门粗大,带着沙哑:“你好,我是对门601的阿姨。”她的眼睛很亮,说话时总带着笑。

寒暄几句后,她目光扫过那堆杂物,小心翼翼地问:“门口这些……你还要吗?”我顿时明白,连忙说都给她。她开心得连连道谢,那爽朗甚至带着沙哑的笑声,在楼道里回荡了好久。

从此,我们熟络了。我知道,她家是茂名人,丈夫去世得早,跟着儿子过。家里除儿子儿媳,还有两个孙子。大的,跟我家骁哥一般大,正在上小学。小的,只有两三岁,还没上幼儿园。儿子在小区附近做保安,儿媳在一家工厂做工。她帮衬着,一边照顾两个孙子,一边捡些废品贴补家用。

于是,我们家的旧书报、废纸箱、矿泉水瓶等杂物,自然而然地留给了她。每次我提着废品走到她门口,她总是急切地接过去,像得了什么宝贝。后来,我们家有什么多的蔬菜瓜果,也会分她家一些。她每次都是不好意思地推辞,收下后又要念叨好几天感谢的话。

夏天最热的时候,她总坐在一楼大堂的椅子上摇着蒲扇。我们问她怎么不回家吹空调风扇,她笑着说:“这里凉快,有穿堂风。”其实,她是舍不得电费。那把蒲扇摇啊摇,就摇过十二个夏天。

她对自己这样节省,对别人从来不吝啬她的善意。最让我难忘的是,那年我母亲从湖南来我家小住。母亲只会祁阳方言,普通话一句也不懂,来了几天就闷得慌,吵着要回去。邻居阿姨得知后,天天来陪她聊天。一个说茂名普通话,一个说祁阳土话,谁也听不懂谁说的啥。俩人却在沙发上坐了一下午,彼此比划着,微笑着。

那次,母亲破天荒地住了一个月。回去后,还时常问起“那个广东老妹”。邻居阿姨每次见了我,也总要问:“你母亲身体还好吧?”前年,母亲去世后,当她再问起时,我告诉她母亲去世的消息。她瞬间沉默了,笑容凝固在脸上,喃喃道:“哎哟,老姐姐走得太急了,太可惜了。”那一刻,我看见一向乐呵呵的她,眼里有了泪光。

这些年,她家条件慢慢好起来。儿子买了新车,总是擦得锃亮。大孙子考上了广州大学,小孙子也上了中学。可她自己的身体,却像秋后的树叶,一天天枯萎下去。从前,从一楼爬上六楼,从来不用歇气。如今,爬上六楼,中间要歇好几回,回到家里要好几分钟。小冰想扶她,她总是摆摆手,说:“不用不用,我自己能行。”那倔强里,有老一辈人不想给人添麻烦的尊严。

雨还在下,我站在宾馆的窗前,想起最后一次见她的情景。她坐在三楼转角,阳光从楼梯间的窗户斜射进来,照得她的银发闪闪发亮。她喘着气,却还对我笑。那笑容里,有疲惫,有坦然,也有对生活的不舍。

出差归来,回到小区,她家门口的香烛已经撤了,楼道里恢复了平静。601门口的地上,还留着一些纸灰的痕迹。我站在她家的门口,这十二年的点点滴滴,如电影般在脑海里一幕幕想起。

这个普普通通的老人,没有轰轰烈烈的事迹,甚至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她就像楼道里那盏声控灯,你跺跺脚,她就亮了;你走过,她自然熄灭。不打扰,不索取,只是静静地在那里,用最朴素的方式,温暖着寻常的日子。

上楼时,我在三楼转角停了停,仿佛还能看见她坐在那里休息的身影。这时候我发现,从这个窗户看出去,门前那棵最大的阔叶榕,叶子正绿得发光。她每次坐在这里歇脚时,看的应该也是这片风景吧。

今夜的风里,已经有了深秋的凉意。我抬起头,六楼的灯还黑着。我终于相信,那个总是笑呵呵的邻居阿姨,这次是真的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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