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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学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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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1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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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报者

晨曦中,粤北的群山在缓缓苏醒,薄雾如轻纱般缠绕在山腰上。山坳里,那饱经风霜的张家围屋,青砖墙体在朝阳下泛着微光,宛如一位沉睡的老人,皱纹里镌刻着时光的印记。

这座围屋,已有近百年历史。围屋现在的主人,是张南发和张北发兄弟俩。围屋,由他们的祖父所建,是典型的客家围龙屋结构。半月形的建筑群,依山而建,前低后高,层次分明。中间,是正堂屋,供奉着祖先的灵位。左右两边,十余间屋子对称分布。这里,原本住着张氏一大家子数十口。到张南发张北发兄弟这一代,只剩下他们两家十余口人。

围屋右侧,一扇木窗“吱呀”一声被推开,张南发探出半张脸。张南发年过七十,脸上刻满沟壑,眼神浑浊而阴郁。他望了望窗外,山间的晨雾还未消散。

围屋左边,弟弟张北发家里,已经传来热闹非凡的声响。

“爷爷,我的书包带子断了!”一个稚嫩的童声响起,是张北发的孙子小军的声音。张北发今年六十七岁,小军是他的女儿张琴和女婿孙志斌的孩子。九年前,女婿孙志斌入赘过来,与女儿生下小军、小民两个男孩。小军今年八岁,正上小学二年级。小民今年六岁,正上幼儿园大班,下半年就要上小学。张北发老俩口,和女儿女婿一家四口,生活在一起。

“没事,等会让你妈缝一下,你先去吃早饭,等下就要上学了。”这是张北发洪亮的回应。

接着,是碗碟的碰撞声,欢快的脚步声,女婿孙志斌催促孩子上学的喊声......这些声音,汇成一股生活的暖流。

可是,这些声音,传到张南发的耳朵里,却是格外的刺耳,像针一样刺扎着他的心。他将刚刚打开的窗户,又重重地关上,故意搞出些动静,宣泄内心的愤懑。房间里的光线,顿时又重新暗了下来。

右边的围屋,空旷而寂静。十年前,张南发的妻子赵福清喝农药自杀以后,这里就再没有过生气。

客厅的桌椅上,积满厚厚的灰尘,墙角到处挂着蜘蛛网,石板地面上满是污渍。唯一稍微干净的地方,就是张南发自己的那张木板睡床,和床边那把老旧的竹椅。

张南发走到厨房,从锅里舀出一碗粥。粥,是昨天熬好的,已经没有一点温度,而且还有了一点馊味,但他丝毫不在乎。接着,他又从冰箱取出一个碗,碗里装着咸菜,不知何时炒的,颜色已经发黑,独自一人吃起粥来。吃完,也不刷锅洗碗,将手中的碗筷往锅里一扔,走到饭厅的墙边。

那里,挂着一张全家福。照片至少有了二三十年历史,纸质已经泛黄,上面蒙满灰尘。照片上,妻子赵福清站在他的身边,微微侧着身子,脸上挂着怯怯的笑。儿子一虎和女儿兰兰,一左一右地站在前面。那时,他们都还在上小学。

“看什么看!”张南发莫名其妙地对着照片,突然一声大吼,“今天的这一切,都是你给的!”

照片中人,静默无言。张南发有些愤恨,猛地抬起右手,想一把将相框扯下。突然间,手像施了魔法,在半空停住。最后,他狠狠地将拳头砸在墙壁上,一片尘灰被震落下来。

走出房间,穿过昏暗的走廊。张南发又来到围屋中央的正堂屋里。这里,曾是张家最神圣的地方,祖宗的牌位都摆在这里。如今,祖宗的牌位也蒙上尘埃,歪歪斜斜地摆放在那张八仙桌上。灵牌前的炉灰,一片冰冷。

大约十五年前,父亲去世不久,兄弟俩在这里,在妹妹张小英见证下分了家。右边的屋子,分给了哥哥张南发。左边的屋子,分给了弟弟张北发。从那时起,原本团结和睦的兄弟俩,渐渐感情渐渐疏远,至今已经形同陌路。

“大哥,早啊!”不知何时,张北发也出现在正堂屋门口。六十七岁的他,虽然比哥哥小三岁,看起来年轻十岁不止。张北发身着一件浅蓝色衬衫,虽然已经洗得泛白,但是显得干净整洁、精明强干。一头微白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精气神十足的样子。脸上挂着笑容,十分阳光爽朗。

“嗯。”张南发头也没抬,鼻子里轻轻地哼了一声,带着明显的不快和不屑。

“哥,今天村里张黑子家杀猪,我让小琴去买了一些。是黑土猪肉,特别新鲜。等下,我让志斌给你送些过来?”张北发没有计较哥哥的轻漫,依然十分热情地问道。

“你不要那么好心。”张南发不识好歹,一口回绝,还阴阳怪气地说,“你们富人家的肉,我这个穷人没那个口福消受,怕吃了不消化。”张南发的话,阴阳怪气,特意把“富人”二字说得很重,像是怕弟弟张北发听不清。

张北发的脸上,笑容瞬间凝结,肌肉变得僵硬。随即,很快又恢复正常:“好的,哥,你先忙着。我去厂里看看,今天还有一批货要赶。”说完,转身离去。

张南发一个人静静地呆立在正堂屋里,傻傻地盯着祖宗的牌位,直到弟弟脚步声走远,消失在自己的耳朵里。

正堂屋里重归寂静。阳光从天井斜射进来,升腾起的尘埃,在空中飞舞,将这里的气氛,映衬得更加阴森清冷。

(二)

张北发的厂房,建在左侧围屋的后面。从围屋前面看,厂房被高大的围屋遮挡,看不出有什么两样。但进入左侧围屋,穿过围屋老房子,一直走到最里边,便是另外一番景象。

厂房,有三百多平米,显得特别空旷。十几名员工正在流水线上忙碌。这些员工,都是张家村村民。他们利用农闲,来张北发工厂做点零工,赚些外快补贴家用。

生产线上,一瓶瓶深棕色药瓶,在传送带上流动。车间被分成装瓶、封口、包装三个区。装瓶区,机器将事先配制好的药材,灌装到一个个瓶子里。封口区,将灌装好药材的瓶子,一个个装上瓶盖并拧紧。然后,产品归集到包装区装箱打包。工人们干得热火朝天,不亦乐乎。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药材气味。

“爸,姑妈刚刚从香港打来电话,说下个月要增加五万瓶。”张琴见父亲进来,拿着一个记事本迎上前来,“姑姑说,最近是香港旅游旺季,这些货走得特别快。”

张北发点点头,脸上是掩不住地喜悦:“姑姑说要加货是好事。你跟乡亲们说说,这个月大家要加加班,每个人的工资,再多补两百块。”

工人们听到,纷纷笑着开心地应和。

“张老板大方!张老板敞亮!”

“跟着张老板干,咱们的日子也好过多了!”

张北发在厂房里转悠,认真检查着生产线上的每一道工序。三年前,妹妹张小英将这个生意交给他,他就一直保持着这样的工作习惯。这个工厂,主要负责把已经加工好的药材,往药瓶里灌装、封口和包装,工序并不复杂,但利润并不薄。香港厂家给的价格,是四毛钱每瓶。每个月下来,除去水电开支和人力成本,至少有几十万元进账。

提起妹妹张小英,张北发心里尽是感激。妹妹比自己小两岁,哥哥张南发老大,自己是老二,小英排行第三。自小,小英就喜欢跟在自己后面转。后来,小英嫁到了香港,和丈夫一起开了一家药品公司。如今,身家达到数十亿。为了帮自己一把,特意将一部分生意交给自己做。

厂房办公区的墙上,悬挂着一个镜框。那是张北发一家和妹妹张小英的合影。去年春节,张北发带家人去香港玩,顺便看望妹妹妹夫,在香港大街上照的。照片上,张小英身着时髦套装,雍容华贵,满面笑容,开心地站在张北发一家人中间。照片的背景,是香港繁华的街景。

“你姑姑可是我们家的贵人。要是没有她,咱们不可能有今天这样的光景。姑姑交代的事情,我们一定要办好,不能有半点马虎。”张北发嘱咐着女儿张琴,“等你妈回来,让她杀只鸡。晚上改善改善伙食,再和姑姑聊聊天,看她有什么吩咐。”

“好嘞!”张琴高兴地回应。

中午,孙子小军和小民都从学校回来了。张北发一家六口围坐在客厅里的饭桌上,一边吃饭,一边聊天。桌上,是五菜一汤,香气四溢。小军和小民一边吃饭,一边叽叽喳喳地说着自己学校里发生的有趣事儿。

“爷爷,今天我们期中考试数学成绩出来了,我又考了100分!”大孙子小军自豪地拿出刚发的数学试卷。

“真棒!”张北发疼爱地摸摸孩子的头,“等下,爷爷奖励你20块钱,去买那本你喜欢的漫画书。”

小孙子小民见状,也嚷嚷起来:“爷爷,我也要!我今天在幼儿园也得了一朵小红花呢!”

“好,好,都有奖励!”李英莲开心地笑着,不停地往两个孩子碗里夹菜,眼里尽是慈祥的疼爱。

女婿孙志斌觉得爷爷奶奶太娇惯孩子,赶紧插上一句:“爸,妈,您们都不要什么事情都依着他们。”

“我们的孙子,我们不惯,谁惯?”张北发爽朗地笑着,眼角的皱纹全部舒展开来。

饭后,张北发照例泡了一壶茶,坐在客厅的藤椅上小憩。目光不经意瞥向围屋右边的哥哥张南发家,笑容又渐渐地隐退。

“大哥今天一早起来,就吃冷粥配咸菜。”李英莲在张北发身边坐下,轻声地说。

张北发叹了口气,心情略微有些沉重地说:“是啊,我也看到了。当时,我招呼他过来一起吃,还想让志斌给他送些新鲜猪肉,他怎么也不肯。”

“都十多年了,他还是那个样子。”李英莲不解地摇了摇头,说:“福清嫂子都去世十多年了,他还在惩罚折磨自己。哎,一虎和兰兰那俩孩子,也真是......”

“别提这些了。”张北发摆了摆手,无奈地说,“大哥那犟驴脾气,哪个劝都没有用。”

客厅的墙上,贴满小军小民的奖状。奖状的中央,也是一张全家福。照片里,张北发和李英莲坐在中间,两个孙子坐在他们大腿上,女儿张琴和丈夫孙志斌并排站在后边。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开心幸福的笑。

(三)

此时,围屋右边,张南发坐在昏暗的房间里,手里攥着一瓶自制的“速效追风酒”。被药材浸泡过的深褐色酒液,在塑料小瓶里微微晃动,散发出酒精药材的混合味道,格外地刺鼻。塑料药瓶上,贴着“速效追风酒,香港某某企业荣誉出品”的标签,已经有些脏污发黄,但还能清晰地辨认出字样。这是他特意从网上订做的,为此还花了不少钱。

“凭什么,凭什么......”他嘴里喃喃自语,手中的酒瓶,越握越紧,“凭什么他张北发就能得到妹妹的关照,我张南发就得靠自己?”

十年前的那一幕,又浮现在他的眼前。

那天晚上,他多喝了几杯,因为一点琐事,和妻子赵福清发生了争吵。到底是为了什么吵架,他已经模糊不清了。只记得,当时自己有些失控,一个巴掌就向着妻子扇了过去。赵福清摔倒在地,额头撞到桌角,顿时鲜血直流。

“张南发,你这个没良心的,挨千刀万剐的,我不到二十就进了你张家,跟你过了大半辈子,给你做牛做马,也没过几天好日子,还给你生儿育女,你就这么狠心地对我?”赵福清坐在地面,捂着血泪模糊的脸,嘴里泣不成声,“我不如死了算了,死了你就放心了!”

张南发酒劲正上头,没有丝毫后悔,也没有半点安慰,反而冷笑着刺激她:“有本事,你就去死啊!吓唬谁呢?”说完,自己爬到床上睡觉去了,留下赵福清一个人在厨房里嘤嘤地哭泣。

第二天早上,张南发酒醒了,脑袋昏沉沉地从床上爬起来,想到厨房里找点水喝,看到地上躺着妻子赵福清,身体已经僵硬。身边,一个农药瓶,已经空空如也。

“都是些没良心的东西!”张南发将塑料药酒瓶狠狠地顿在桌子上,酒液被顿得溅洒了出来。积满灰尘的桌面上,留下一片深色的污渍。

他站起身,走到自家后院。那里,摆放着几个酒坛,里面全是他自制的药酒。各种药材和高度白酒混合在一起,散发出一股奇怪的气味。

三年前,他看着弟弟张北发,依靠妹妹张小英的帮衬,日子过得一天比一天红火,心里说不清是眼红,还是妒忌,味道说不清。反正,很不是滋味。

张南发决定,自己也要学着做点生意。父亲生前,曾教过他一些草药知识。凭着记忆,他买来一些药材和白酒,自己开始泡制药酒。然后,从网上订购一些小塑料瓶和标签,将自己泡制的药酒,包装成“香港名牌产品”,声称可以治疗风湿骨痛,在周边一些地区销售。他满怀希望,自己可以靠着这个生意,和妹妹和弟弟一样发家致富,让他们对自己高看一眼。

于是,村子路边墙上、电线杆上,都是他张贴的药酒广告。家里,他还专门腾出一间房子,摆了一张按摩床,一边帮人按摩治疗,一边推销药酒。

然而,生意始终惨淡。偶尔有几个老人上门,也只是试试按摩。买药酒的,没有几个。人们更愿意去镇上药店买正规产品,也不相信他这个自学成才的“土郎中”。

“张老头,你泡的这些药酒真的管用吗?”有一次,一个外地人上门问道。

“当然管用,当然管用。我这些药酒都是香港配方,香港名牌呢。”张南发不遗余力地推销。

那人看了看酒瓶上的简陋包装,又摇摇头走了。

这样的场景,一次次地重演。张南发那颗想一夜暴富的心,也一点点地冷却下去。

与此同时,弟弟的生意,却越做越红火。每天都能听到,货车进进出出的声音,工人们一边干活一边谈笑的声音,以及弟弟一家幸福的笑声。

那些笑声,总是像针一样刺扎在他的心上,生生地疼。

(四)

傍晚时分,一辆摩托车,在围屋前停下。车上走下一位邮递员,扯着一张大嗓门喊道:“张南发!你的特快专递!”

张南发慢慢踱出房门,接过邮递员递过来的信封。信是女儿张兰兰从江西寄来的。他心中一喜,急忙拆开。

信很短,只有大半页纸。兰兰信中说,她最近家里事多,今年过年不回来了。信里还附了两百元钱,让他自己买点吃的。

张南发手里捏着那两张百元钞票,脸上一堆苦笑。两百块钱,弟弟张北发家一顿饭钱,还不够这个数儿呢。

围屋大门口,是伸向远处弯曲蜿蜒的山路。十年前,儿子张一虎,就是沿着这条路走的。走的时候,头也没有回。

那天一大早,儿子一虎拖着一个大箱子,准备外出的样子。张南发看见了,关切地问他:“你要去哪里?”

“我要去哪里,你管不着!你没有资格管我!” 当时,一虎冲他怒吼着,摔门而出。“我妈就是你逼死的!这辈子我都不会原谅你!”

从那以后,张一虎很少再回来。一年中,最多在每年清明节那天回来一次。他是回来给自己母亲上坟。回来,也不跟父亲多说一句话,给母亲上完坟,饭也不吃就走。逢年过节,不但不给父亲寄一分钱,甚至连句问候的电话也没有。

夜幕降临,山村里亮起零零星的星灯火。张南发没有开灯,独自坐在黑暗里,手中的烟头一明一暗。

隔壁,又传来张北发一家看电视的声音。他们在看一档综艺节目,主持人插科打诨,嘉宾出丑卖乖,不时引得大家爆发出阵阵的笑声。

张南发站起身,悄悄走到隔墙边,把耳朵贴在墙上。这是他十年来的习惯。他想透过这堵墙,窥见弟弟一家令自己艳羡和妒忌的幸福生活。

“哈哈哈,你看看电视上这个小孩,多么可爱呀!”是弟媳李英莲的声音。

“奶奶,我不可爱吗?我比他更可爱。”是孙子小民的声音响起。

“当然数你最可爱啦!”

接着,又是一阵欢笑声。

张南发猛地退后几步,仿佛被那笑声烫伤。他的脸色,在黑暗中变得极度扭曲,眼中闪烁着嫉妒和怨恨。

第二天一早,张南发背着一个小包,一个人出了门。包里,装着他自制的药酒,和一些宣传自己药酒功效的广告传单。

他来到镇上的集市,找到一个角落的空地,将自己泡制的药酒一瓶瓶地摆出来,等待着行人驻足来购买。然而,过往的行人来去匆匆,很少有人在他的摊位前停下来。

“速效追风酒,正宗香港名牌,治疗风湿骨痛有奇效,大家可来试一试,无效退款......”他卖力地吆喝着。

一个老人驻足,拿起药酒看了看,摇摇头:“老张,你又来卖这个啊?不是我说你,你这东西连个生产许可证都没有,谁敢买啊?”

“你懂什么!”张南发恼羞成怒,“这是我家祖传秘方!比药店里那些假药管用多了!”

老人耸耸肩,又走开了。

一上午过去,张南发带的数十瓶药酒,一瓶也没有卖出去。中午时分,张南发收拾摊子,走进一家面馆。

“老板,来一碗腌面。”腌面五块一碗,他掏出五块钱,直接放到桌子上。找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了下来。

面馆的墙上,装有一台电视。电视里,正在播放本地新闻。电视画面里,接受记者采访的人,竟是自己的弟弟张北发。镜头里,张北发正领着记者,介绍自己的生产场地。

“我们是香港药企委托生产厂家,严格按照香港总公司的生产标准组织生产,每一瓶药品,都经过严格的质量检验......”张北发对着镜头侃侃而谈,脸上的笑容充满自信。

张南发心里鄙夷地冷笑:“还委托生产厂家?不就是和我泡制药酒的屋子,一个简陋的家庭作坊嘛?跟我一样,一个生产许可证也没有。”

一个顾客,没有注意到张南发的存在,好奇地说:“这不是张家老二北发吗?听说,他靠自己远嫁香港的妹妹发了财,现在有了几千万身家。”

“是啊,”另一个顾客接过话,“他大哥可就惨咯,老婆自杀了,孩子也不理他,现在靠卖假药酒为生......”

张南发猛地抬起头,恶狠狠地瞪了那人一眼。那人突然发现南发就在身边,立刻噤声,低头吃面。

“我说错了吗?就是这个事实嘛”那人嘴里小声嘟囔着,并不完全理会他。

张南发的情绪,瞬间变得极坏,哪里还有食欲。面没有吃几口,就扔下手中的筷子,头也不回地冲出面馆的大门。

(五)

回到家中,张南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电视上弟弟春风得意的表情,面馆里客人尖酸刻薄的议论,再次在他的脑海里轮番闪过。他的心,又变得像针扎一样的难受。

床边,放着一本旧相册。他无意中拿起,里面有一张他和弟弟妹妹年轻时的合影,应该保存了几十年了。那时候,父母都还健在,他们都还年轻。妹妹张小英一脸纯真地笑着,一只手挽着自己,一只手挽着张北发。

“小英......”张南发在心底喃喃自语,“你为啥这么偏心?”

他觉得,妹妹小的时候,自己没少疼她。有什么好吃的,总是想着她,全部留给她。妹妹被别人欺负,他第一个站出来为她出头,保护她。为什么变成现在这样了呢?

张南发苦思冥想,妹妹张小英对自己态度的改变,应该是从自己与赵福清结婚以后开始的。妻子赵福清,心眼较小,凡事爱计较。小姑子张小英性格开朗活泼,整天没心没肺的,两个人老是对付不到一块去,经常为一些鸡毛蒜皮事情闹意见。而他,总是维护妻子,责怪妹妹不懂事。久而久之,小英就和自己越来越疏远,和弟弟北发走得越来越近。

“都是白眼狼!”张南发狠狠地合上相册,随手往远处的书桌上一摔,发出“呯”地一声响声。

傍晚,隔壁传来汽车的声音。他透过窗户往外一看,弟弟张北发家门口,停了台崭新的白色SUV。女婿孙志斌从车上一跃而下,“呯”地一声关上车门。孙子小军和小民雀跃着冲出家门,兴奋地围着车子前后打量。

“爸,这是咱家新买的车!”孙志斌自豪地说,“以后接送小军和小民上学就方便多了。”

张北发也围着车转了一圈,连连点头:“好啊,非常好!这车,看着就气派!”

一家人围着新车,说说笑笑,其乐融融。

张南发心里更加不是滋味。“砰”地一声,关上窗户。但那些笑声,还是透过缝隙钻了进来。

那一夜,他辗转难眠。十年前,妻子赵福清喝农药自杀的场景,又在脑海中浮现。

“张南发,你这个没良心的,挨千刀万剐的,我不到二十就进了你张家,跟你过了大半辈子,给你做牛做马,也没过几天好日子,还给你生儿育女,你就这么狠心地对我?”妻子赵福清绝望的哭声,又在耳边回响。

“有本事,你就去死啊!吓唬谁呢?”他当年的怒吼,如同洪钟一般,又在耳旁响起。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他绝不会再说出那句话。但,这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凌晨时分,一个念头,鬼魅一般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举报弟弟张北发非法生产药品!不能让他一家人这么快活地活着!

想法一旦出现,再也挥之不去。他坐起身,在黑暗中发出低沉的笑声。是的,举报!现在就举报!就说张北发在家里非法组织生产假药!

但转念一想,万一被人查出来,是自己举报了亲弟弟,自己以后在这村里还有颜面做人吗?毕竟,张北发是自己的亲兄弟......

“亲兄弟?”他又冷笑起来,“他有把我当亲大哥吗?他有把我放在眼里吗?”

天色大亮时,张南发已经下定了决心。

(六)

三天后,一封匿名举报信,在这座围屋右侧的房间里写好,被寄到县市场监管部门。信中,详细描述张北发在自家非法组织生产假药的基本情况,还附有一张手绘地图,清晰地标明厂房的具体位置和进入路线。

“看来,这是条大鱼呢。”碰头会上,县市场监管局长给稽查大队长安远下达指示,“老安,你先带人去暗访一下,搞清情况再动手。注意,千万不要打草惊蛇。”

安远,一名药品老稽查,从事药品稽查工作数十年,查处过多宗假冒伪劣药品案件,执法经验十分丰富。一领受任务,就带着两名年轻干部,换上便装,驱车来到了张家村。

按照举报信上的手绘地图,安远他们很快就找到那座隐藏在围屋后的厂房。安远没有贸然进入,先到村子里转了转,和几个老人拉起了家常。

“那个张家老二啊,可是我们村的能人好人!”一个正在村口晒太阳的老人说,“他妹妹在香港,分给他一些生意做,这几年做发了。但是,他自己富了,还不忘帮助村里其他人,把很多村里人招到自己厂里做事,很多人跟着他一起致了富。”

“他生产的是什么药啊?”老安假装随意地问了一句。

“具体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是一些活络油、红花油之类的药品,说是出口到香港的。”

这时,另一个老人压低声音说:“不过他家老大就惨咯,老婆死了,孩子出走了,一个人孤苦伶仃地。听说,他现在也做起了药品生意,自己泡制一些药酒,拿到集市上卖,说是能治风湿,谁知道是真是假......”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老安心中灵机一动,决定先去会会这个张家老大。

按照村民指点,来到围屋右侧。敲了好久的门,门才开了一条缝。张南发警惕地探出一颗头来。

“你们找谁?”

“请问您是张医生吗?”老安笑着问,“听说您这儿有专治风湿的药酒,我的大腿风湿比较严重,想请您帮忙按摩一下,买一些你的药酒试试。”

张南发把安远上下打量一番,才把房门打开:“进来吧。”

安远跟着张南发走进房间。房间里,阴暗潮湿,一片杂乱,霉味夹杂着药酒味,扑面而来。老安注意到,墙角摆着一个大坛子,那应该就是泡药酒用的。

“把鞋子脱了,脱下外裤,躺在这里。”张南发指着一张肮脏破旧的按摩床,煞有介是地说。

老安按照吩咐,脱了外裤,躺到床上。张南发打开一瓶药酒,往手掌上倒出一些,然后搓热双手,开始在他的膝盖部位揉按。

安远感到,张南发的手法生硬,力道不均,明显没有经过专业的培训。

“张大夫,您这药酒是自己配的?”老安试探着问。

“是的,这是我家的祖传秘方,现在已经在香港生产上市。”张南发说的有些心虚,心里没有底气,“如果配合我的按摩,治疗效果更好一些。”

“听说您弟弟张远发家也生产这种药品,是不是跟您学的啊?”

张南发的手,突然停顿了一下,好像觉察到了什么,然后又继续按摩:“是呀,我们都是一家的。他家生产规模更大一些,我这里规模小一些。他的工厂,就在我们家房子后面,每天要生产好几吨。”

老安心里窃喜,情况已经基本摸清:张北发确实有在家生产药品行为,而且规模不少。同时也觉察出,这个张家老大,可能就是那个举报者。不然,不会这么轻易主动地向外人透露这些情况,而且还这么具体详细。

按摩完毕,老安穿好衣服,掏出200元,买了张南发的一瓶药酒,快速离去。

(七)

三天后的清晨,三辆车身印着“市场监督管理执法”字样的车辆,悄悄驶近张家村的这座围屋。县市场监督管理执法大队长安远带着数名执法人员,直奔张北发的厂房。

“你们是?”看到一大帮执法人员蜂拥而入,张北发一时手足无措,有些慌乱。

“你是张北发吗?我们是县市场监督管理局执法大队的。”安远亮出自己的执法证,“我们接到举报,说你在家里非法生产药品。现依法对你家进行检查,请予配合协助。”

张北发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同、同志,你们是不是搞错了?我们可是正规生产厂家,是受香港一家药品生产公司委托,在这里组织生产药品......”

“请出示委托合同和相关文件。”

张北发赶紧让女儿张琴取来一叠文件。里面有工厂营业执照、香港公司营业执照、委托生产合同,以及药品批生产纪录,相关检验报告,以及出口报关资料等,一样也不少。

老安仔细翻阅着这些文件,眉头越皱越紧。从这些文件看,确实是受一家香港药企委托生产,而且手续非常齐备。

“同志,我真的没有违法。”张北发解释道,“每批产品都是合法报关出口到香港的,有完整的票据。”

就在这时,一名年轻执法人员从外面进来,在安远耳边低语几句。安远点点头,对张北发说:“你是否涉嫌非法组织生产药品,我们还要跟香港方便核实以后才能下结论。另外,我问你,这个药酒是不是你这里生产的?”安远掏出上次暗访时从张南发那里购买的药酒。

张远发定晴一看,淡定地说:“我们这里不生产这种药酒,应该是我哥哥家泡的药酒。”

“那你哥哥张南发家,我们还要检查一下。”

“我哥哥家也要检查?”张北发愣住了,“他......他只是泡了点药酒卖,也犯法了?”

“药酒,也是药品的一种。自己私自泡制药酒出售,也是违法行为。他的这个药品,不但没有合法生产手续,而且连商标也是假冒的。”

执法人员又来到围屋右侧,敲响了张南发的房门。好一会儿,房门才打开。张南发看到门外站着一堆执法人员,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但当他看到带头的安远,手里拿着那瓶前几天从自己这里购买的药酒时,表情突然僵硬,神情有些慌乱。

“你们,你们有什么事吗?”张南发问。

“嘿,老朋友,你还记得我吧?”安远面带微笑,语气极为平和,“这是上次我在你这里购买的药酒,你还认得吗?你这个药酒,没有合法生产手续,商标也是假冒的,属于假药。现我们依法对你家进行检查,请给予配合。”

“我......我......”张南发顿时慌了神,“我不过就是泡点药酒自己用,很少卖的......”

张南发不得不打开房门,让执法人员进入。经过仔细搜查,执法人员在围屋右侧的后院,发现十几个泡药酒的大坛子,密封设备一套,还查获大量印有“速效追风酒,香港某某企业荣誉出品”字样的标签和小塑料瓶一批。

“这些东西,你怎么解释?你自己泡药酒用,需要这么多吗?”安远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语气十分严厉。

张南发不再辩解,沉默地低下了头,嘴里还在不停地嘟囔着,“我......我就是自己泡点药酒卖,哪需要那些......”

安远正色道:“你涉嫌无证生产假冒伪劣药品,我们要依法查没所有涉案物品。”

执法人员开始清点没收物品。张南发瘫坐在地,面如死灰。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本来是举报弟弟,最后遭殃的,却是自己。

张北发站在一旁看着,心情十分复杂。他看着哥哥张南发花白的头发,和那佝偻着的后背,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最后,摇摇头,又叹了口气,默默离开了。

(八)

半个月后,县市场监督管理局经过与香港有关部门和相关企业核实,张北发确实是受一香港药品企业委托组织生产药品,并未违反我国《药品管理法》,对他免于行政处罚。

张南发因为没有任何合法资质,组织生产药品出售,被行政拘留,并处以五万元罚款。

消息传开,张家村炸开了锅。

“听说张家老大举报老二,把自己给举报进去了!”

“这就叫害人终害己啊!”

“活该!谁让他卖假药害人!”

十五日以后,张南发从拘留所出来,整日里躲在房间里,大门都不敢出。五万元罚款,对他来说,简直是天文数字,他实在无法拿出这么多钱。

更让他绝望的是,儿子一虎打来电话。不是关心,而是一通怒骂:“你还有脸吗?连自己亲弟弟都举报?现在全村都在看我们家笑话!我这辈子都不想回去了!”

女儿兰兰也发来信息,说这件事让她在婆家抬不起头,让他以后好自为之。

这天傍晚,他的房门突然被敲响。张南发以为是执法人员催缴罚款,战战兢兢地把门打开。门外,站着弟弟张北发,手里拿着一个布包。

“大哥,”张北发说:“我听说了你被罚款的事情。”

“哼。”张南发冷笑一声,就要关上房门。

“等等!”张北发用身子挡住了门,“那个钱......我来帮你出。”

张南发突然愣住了,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说什么?”

“我说,你那个罚款,我来帮你缴。”张北发平静地说,“不管怎样,咱们是亲兄弟。”

“你快走!我不要你来可怜!”张南发嘴上依旧强硬,但语气明显软了下来。

张北发把布包塞到大哥手里,说:“这里,是五万块钱现金,你明天去镇上的银行,把那个罚款交了。”

张南发捏着那沓厚厚的钞票,手颤颤地发抖。他想起自己当时写举报信时的狠毒,想起弟弟一家可能因此倾家荡产,羞愧得无地自容。

“为什么,为什么......”他嘴里嗫嚅着,声音有些沙哑,“我那么对你,你为什么还要帮我?”

张北发叹了口气,说:“哥哥,我们是亲兄弟。兄弟之间,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爸爸临终前,一再嘱咐我,要我们不管发生什么,都要团结一心。”

泪水,顿时模糊了张南发的双眼。父亲临终前,的确说过这样的话。只是那时,他一直认为是父亲偏心,嘱咐自己要照顾好弟弟,而不是让弟弟照顾自己。

“还有......”张北发犹豫了一下,说:“大嫂的事,你也不要太过于难过。这也不全是你的错,是她自己想不开。”

张南发猛地抬头:“你说什么?”

“那天......大嫂喝农药前,给我打过电话。”张北发低声说,“她说,她实在受不了了,想离婚。我劝她冷静,说大哥就是脾气差点,心并不坏......没想到她......”

张南发如遭雷击,呆呆地站在那里。十年来,他一直以为妻子就是因为自己那一巴掌,和那句赌气话才寻的短见。没想到,背后还有这些隐情。

“你为什么......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告诉你又能怎样?来得及吗?”张北发摇摇头,“人都没了。而且......我怕你更加自责。”

兄弟俩相对无言。夕阳的余晖,从门缝照进来,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投下一道金色的光带。

(九)

三个月后的一个清晨,张南发早早起了床,把房间仔细打扫了一遍。十年来,这是他第一次认真打扫卫生。

扫除完毕,他换了身干净衣服,来到围屋左侧弟弟张北发家门前。犹豫了很久,终于敲响了门。

开门的,是弟媳李英莲。看到大哥站在门外,她愣了一下,随即热情地招呼:“大哥来了!快进来坐!”

张北发正在客厅喝茶,见到大哥来到,也有些意外:“大哥,你有什么事吗?”

张南发站在门口,没有进去:“我......我想问问,你厂里还缺不缺人......”

张北发和李英莲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惊讶。

“大哥,你的意思是......”张北发试探着问。

“我想去你厂里干活。”张南发低下头,“什么活都行,扫地、看门都可以......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张北发站起身,走到哥哥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正好,仓库缺个管理员,大哥要是不嫌弃......”

“不嫌弃!不嫌弃!”张南发连忙说。

就这样,张南发开始在弟弟的厂房里工作。起初,工人们都在背后议论,说兄弟俩这出戏不知能唱几天。但出乎所有人意料,张南发工作格外认真,把仓库管理得井井有条。

更让人惊讶的是,他开始学着和工人们交流,甚至偶尔会露出一丝笑容。

一天晚上,张北发留大哥在家吃饭。饭后,兄弟俩坐在院子里喝茶。

“北发,对不起......”张南发突然说,“我不该......”

张北发摆摆手:“事情已经过去,就不要再提了。”

“那五万块钱,我会慢慢还你的。”

“不用还。”张北发给大哥斟上一杯茶,又接着说:“大哥,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想跟你说......妹妹小英她......从来没有偏心。”

张南发抬起头。

“当年,她先想过,找你来做这个生意。毕竟,你是大哥。”张北发缓缓道,“可是,你当时沉浸在嫂子去世的悲痛中。整天喝酒,一蹶不振,她看你状态不好,才将这个事情交给我来做。本想等你振作起来......可是你一直消沉下去......”

张南发手中的茶杯,微微颤抖。原来,是他自己错怪了妹妹小英,错过了机会。

“小英每次回来,都向我问起你。而你,对她始终都不理不睬......”

“别说了......”张南发声音哽咽着,再也说不出话来。

月光,把两个老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远处的山峦,在夜色中若隐若现,如同那些被岁月尘封的往事。

(十)

半年后,张家围屋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右边的房间,不再像从前那样死气沉沉。虽然依旧简朴,但干净整洁了许多。饭厅的墙上,那张全家福被重新挂正,擦拭得干干净净。

张南发依然在弟弟的工厂工作,但不再是仓库管理员,而是质量检测员。他发现,自己对药材有着天生的敏感,能够通过气味辨别药材的真伪和品质。

“大哥的鼻子,比仪器还灵!”工人们开玩笑说。

张北发看在眼里,喜在心上。他悄悄联系妹妹张小英,商量着让大哥负责更重要的采购工作。

更让人惊喜的是,在张北发多次劝说下,张一虎终于同意回来看望父亲。

那天,张南发一大早就起床,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还特意去镇上理了发,买了儿子爱吃的水果。

下午,一辆摩托车停在围屋前。张一虎从车上下来,手里提着一个小包。

父子相见,一时无语。十年光阴,在彼此的脸上,都刻下了痕迹。

“爸......”最终,还是一虎先开了口。

张南发的眼泪,夺眶而出。十年了,他终于又听到了儿子的这声“爸”。

那天晚上,父子俩聊到很晚。一虎告诉父亲,他在城里开了家小餐馆,生意还不错,也交了个女朋友,计划明年结婚。

“好,好......”张南发连连点头,“女方彩礼要多少钱?结婚的钱够不够?爸这里攒了一些......”

一虎握住父亲的手,说:“爸,够了够了。您那些钱,自己留着用吧。”

那天早晨,儿子要返回佛山,张南发站在围屋门口,目送着儿子一虎离开,久久没有离去。

不知何时,弟弟张北发走过来,站在了哥哥身边。

“哥,快回去吧,外面凉。”

张南发望着儿子离去的方向,轻声说:“北发,谢谢你。”

“自家兄弟,说感谢显得太生份。”

朝阳从东方升起,金色的光芒洒在围屋的青砖墙上。这座百年老屋仿佛被注入新的生机,在晨光中熠熠生辉。

围屋的正堂屋里,张家祖先的牌位静静伫立,见证着这个家族的恩怨纠葛与最终和解。供台,已经被擦拭得一尘不染,香炉里插着三炷新香,青烟袅袅上升,如同那些被岁月带走的往事,终将在时间的长河中慢慢消散。

远处的山路上,一辆货车正向围屋驶来,那是来自香港的又一批订单。这次,张南发将亲自负责这批药材验收工作。

生活,在这个偏远的客家山村,又展露出它正常的节奏和暖人的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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