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敬,我的农民工兄弟(组诗)
一.
失眠,挑肥拣瘦
在这里几乎没有
和衣而卧的人时常在梦的沼泽中
一再跋涉
或许前世签订某种契约
这些淬火的肉身才经得起千锤百炼
铁锤容易砸出火花
你看钢管上的烙印
钢筋上的绕指柔
我也是万千农民工里的一员
这里有曾经的父辈和现在的兄弟
二.
还有什么是属于他的
滚烫的铁锤,锐利的铁钉
稍微停顿又狠狠砸下去
当一切变得心甘情愿
那有什么该干或者拒绝
只要能换来馒头和菜
即使站立十米高的钢管骨架上
紧握的铁锤和深入木方的铁钉
时常让他心怀愧疚和对生活的
敬意
三.
仍有铁锤击打模板
回声充斥着夜色
空荡的坑槽内借助风抵达故乡
仿佛木鱼对菩萨的信仰
需时刻保持警惕
钢筋绑扎,弯曲后背的钢筋工
探照灯下一块块移动的石头
绑钩被打磨反射微弱星光
在工地含铁的物质都沾染人性
包括锈迹斑斑的呼噜
四.
他正在练习生活
一个架板,一个绑钩
支撑起一个家的期望
时常看见一个人,一群人
在摇摆的钢筋笼子上绑扎
像蜘蛛知网密密麻麻
又像裁缝,缝补虚空的漏洞
年轻人不干这个,你看
鼻子,嘴巴,满脸泛黄的铁锈
像极了舞台上的丑角
一天下来浑身上下的铁锈能抖落半斤铁
老李自嘲道,岁数大了上不了那么高
每每想起子女他们不得不再次悬挂
五.
自从成为工地一名木工
我原谅了我的父亲
因为我正在重复他走过的路
只是他的扳手已改为电动扳手
他的手锯改为电锯
唯一没丢掉他讨生活的技能
他爬过的脚手架
比起现在的低了许多,木屑,木方
还是和父亲年轻时用过的一样
请原谅,父亲
我现在才懂你的不易
我要把你年轻时吃的苦替你分担一半
六.
8度到9度之间
两瓶啤酒一定间隔了某种定义
眩晕感是梦想与现实的距离吗
我想,不是。否定不是臣服
而是仅存的肉身在淬火锻造的时代
依然保持最初那份坚硬
4点半与4点50之间,我确信
看见时间如蝉鸣瞬间消失
那种愧疚感仿佛手心丢失的玩具
在工地上劳作
是信条又是一种契约
我不允许自己在时间醒来后醒来
七.
你所经历的远不止这些
铁管烫手,多层板烫脚
就连空气也弥漫燥热
含铁的事物正在蓄力接受太阳的炙烤
眩晕,闷热,才刚刚开始
即使你早已开始中暑
从顶板向下延伸劳作
汗水从未选择回到皮肤深处
一天湿透两次衣服成为常事儿
目光收回城市的缩影
旷野那些玉米苗在大雨前苏醒
第四片叶子仿佛鱼尾甩动耀眼水花
八.
这是他们最轻松时刻
流水带走覆盖整天的铁锈和木屑
后背臂膀蜿蜒盘旋的白色
像极了一条条蛇蜕
汗渍枯萎成小白花急需被滋养
夕阳透过悬窗
制造更多迷乱与暧昧
那些赤裸古铜色让一些声音低沉而无奈
钢筋工老李正筹钱看病
亲戚朋友大多拒绝
老张家小子刚考上大学
中暑的老庞在脚手架旁扶着钢管哇哇乱吐
九.
仿佛喉咙深处藏着一把铁锤
才让他们发出金属碰撞的声音
似乎已经习惯白昼砸入模板的钉子
每一下都用尽全力
即使有的拉长颤抖尾音
一半上升,一半向下寻找土壤
第三层铁皮房更接近虚空
不知道它能否抓住闪烁的尾灯
带他回到故乡
而向下那部分趁着雨季生根发芽
其实,这不是我想要的
因为这条路父亲也曾走过
十.
即使平躺在床上
双手依然紧握保持大锤落下的姿态
常年紧绷神经的他们已成为习惯
仿佛过山车
仿佛解除束缚的野马
停不下来
一定梦见了什么
脚手架和梦想一样耸立
而手中的铁钉又那么尖锐容易刺透虚幻
大声呼噜吧
只有那样,才能把
喉咙里沉积多年锈迹吐出来
十一.
围挡仿佛分水岭
笔直马路上有道看不见的鸿沟
左,右,两种不同人生路途
时常望而却步发呆
右边,不属于我
我懂得越过禁忌是一种罪
红色,适合做成名字镶刻在钢管
无论飘荡还是警示
围挡内塔吊又升高一截
一个长长的破折号
依然没有超过理工大学的宿舍楼
十二.
还需要更多隐喻吗
这饱满的一句话已拥有最好诗意
他不敢低头
害怕眼镜滑落
模糊城市与故乡的距离
更害怕体内那些聚集头顶的水
寻找宣泄的缺口
勒紧安全帽带像加固堤坝一样
堆砌一层层混凝土
阻止它们从额头和脖颈处跑出来
矗立脚手架,握紧手中铁锤
顶天立地的人汗珠是垂直落下
十三.
夜,还来不及沉睡
如同搁浅的梦境
举起的指尖离那扇门
仿佛差了一株麦穗距离
其实,四百里挺近的
他们只是太累了
即使透过那层晨雾也从未迷失在旅途
有人,刚从脚手架下来满脸的小心翼翼
有人,着急洗漱准备再次出发
有人,吃着早餐
月亮习惯记录
只有它用整夜的牵挂
代替故乡和母亲
十四.
钢筋,铁管,看似沉重事物
这一刻,仿佛结出翅膀
轻盈飞翔在坑槽边缘
左右,横竖,锈迹斑斓的它们
交织出别样花纹
悬挂,如蜘蛛在风中吐丝
绑扎出童年的蓝网格衬衫
让脚手架接近云朵
他们正在练习新技能
像风一样
才能抓住钢筋笼子
抱着钢管行走脚手架上
仿佛抱紧自己无悔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