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露（十首）

寒露（十首）

一枚石榴叶在水坑挣扎

仿佛一条摆尾的锦鲤顺着涟漪

向胡同游走

怀揣相同根节的事物

正被一场秋雨改变

如同不可逆流水滴，注定倾斜

寒冷顺从指引

从虚空抵达东岗村

成为这个季节备注的标点

最高枝头那颗柿子用柔软戳破下坠

并流下血一样嫣红

粘稠的，明亮的，我……

儿子与父亲

熟悉吗。我们体内

拥有祖辈遗传的血液和姓氏

偶尔的倔强

我年轻时也曾耿着脖子面向父亲

陌生吗

手机里敲打各自的声音

游戏与诗之间彼此不可逾越的沟壑

中间那个座位仿佛一座山

隔开两条柔软的河

它们的流向大多数背道而驰

就像一条在脚下

一条向往更远的入海口

在人间

我愿意

抡起大锤后标注

铁与铁的星火并不能燃烧

柴米油盐的瓶瓶罐罐，让汗水

在肋骨中流淌出苦与咸

我愿意

铁锹与铁耙被黄土啃食，卷刃后

写出干涸的味蕾

玉米，小麦，花生……看似柔软的植物

让父亲一次次俯首

太阳从指尖升起，从腰间落下

面对脚下柏油路

我每天都能揉出眼角的沙粒

十月

泥土翻滚

掩盖了秸秆最后清香

一排排秋天的烟火，被依次熄灭

机器拖着疲惫仿佛年迈的父亲

收割，粉碎，深耕，掩埋

像极了背负此生的枷锁

大地，收拾起最终的残局

无论植物，还是人群

它一一拥入怀中

种子，蒿草，在各自土丘中

找到相同姓氏

等冬小麦爬出田垄万物将重新命名

东岗村

进入十月

东岗村的秋天才真正开始

喧嚣，被拖拉机带去很远的地方

留下让人发慌的旷野

小麦还未播种

心里却想替它长出什么

父亲习惯蹲在地头望着土埂

望着他一铁耙一铁耙刮出来的平坦

除了庄稼

他很少留意眼角也生出沟壑

只是偶尔会揉揉额头

要把无用的土疙瘩摁下去

十月，记

阳光在午后遁去身影

来不及推窗的人，再次被

沉闷包围

乌云积压红砖，仿佛两个博弈武僧

胸口承受胜利者隔空点穴

玻璃酒瓶藏着42°沸腾

今天有理由举杯，为了祖国

城里人大多去往更远的城市充当过客

只有百姓守着三亩地

挥舞着铁耙，铁锹

雨季来之前把土埂整理平坦

那样种子才能更好的生根发芽

月明桂花落

桂花落了

几粒落在供桌上的月饼旁

几粒落在墙角影子里，没有风

小院还可以把多余香味分出一部分

一枚硬币被抛空中

我猜不出字和山的距离

孤独已望穿秋水依然得不到答案

其实，一圆的“圆”字挺好的

虽然廉价却是很多人的梦

今夜酒徒不会撒酒疯

边疆，学校，工地，家……

那么多脸庞

挤一挤，月亮还能盛下

秋日即景

它们就在那里

秸秆深处的鞭梢啪啪回响

只是我看不见持鞭人

旷野，深邃

鞭杆又把秋天向上推了一把

虚空挤满羊群，一只挨着一只

那些白首尾相顾啃食着倒影

芨芨草，狗尾巴，白茅

蔚蓝如明镜折射真实的镜像

啪，又一声鞭响

大地也跟着俯身

云朵垂落成他的眉毛和胡子

月满情浓

人到中年，习惯了苦涩

习惯了后背渗出的盐

对那些糖时常不敢多咬一口

这是一个危险的年纪

就像明月倒映的故乡和她

时刻提醒自己拒绝心底隐藏的渴

每年中秋工地上都会发几块

象征团圆的月饼

用甜弥补车票上的裂缝

每次咀嚼后牙齿都会隐隐作痛

伸开手掌缺角的月饼

有着和月牙儿一样的锋刃

父母爱情

一间土坯和蓝砖缺角的房子

就算新房了，还好

有纸糊的窗户和皱巴巴的门闩

碗口粗房梁和时常掉土渣的草帘

像一个时代弯曲的脊梁和皮肤

真担心它是否能经得起细小风吹雨淋

红烛努力把掉色的墙皮抹平

点缀幸福的样子

父亲用借来的自行车

把母亲从八里地之外的舅舅家接回自己家

那时爱情如棉花籽一样贫贱

有块土地就生根发芽

儿时的灶台一次次熄灭点燃

有次唯一的锅漏了个洞

父亲在煤油灯下仔细修补

每一锤都传来不甘的回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