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阿姆斯特丹

我踩在荷兰阿姆斯特丹的雨水里时，总觉得每一滴都在跟我讲悄悄话。那是个没预报的雨天，豆大的雨点砸下来，本地人从包里摸出雨衣的动作熟练得像条件反射，我却慌慌张张地把外套顶在头上，街角卖花的老太太看着我这模样，笑得眉眼都弯了，她的花摊旁，几支郁金香被雨水打得垂了头，倒比旁边的塑料花更有活气。

雨渐渐下小了，我租了辆自行车往运河边去。阿姆斯特丹的自行车是真多，路边、桥边挤得满满当当，连运河沿岸的停车区都排得整整齐齐。我租了辆亮黄色的车，车把上还缠着圈旧麻绳，骑起来“吱呀”作响，活像我老家那辆二八杠。沿运河骑的时候，风把雨丝吹进领口，带来一阵浅浅的微凉，可瞧见交汇处那七座拱桥时，我还是忍不住停下自行车。它们在水里的倒影格外唯美，让我想起老家汤旺河上的石桥，只是老家桥旁两边是一栋栋民宅，这儿的桥边是喝咖啡的游客。一个穿风衣的男人锁车时，手指在车座上轻轻拍了两下，那熟悉的动作，倒让我恍惚间生出点他乡遇故知的亲切感。

雨越下越密，我躲进街角一家叫“水坝回声”的咖啡馆。木桌上的咖啡渍一圈圈晕开，像极了运河的水纹。邻座的少妇叫艾琳，是个给游客画肖像的街头艺人。她往我的热巧克力上撒肉桂粉时，忽然说：“你知道‘Go Dutch’为啥是AA制吗？以前荷兰水手今天请人喝酒，明天说不定就葬身鱼腹了，没人还人情，干脆各付各的。”她笑起来的时候，眼角的皱纹里都藏着故事，“但你看，现在我们请陌生人喝杯热巧克力，也不是图回报。”这话让我想起去年在拉萨，一个藏族姑娘硬塞给我半块糌粑，只说“吃了暖身子”，原来善意这样的温暖，在哪儿都能遇见。

雨天正适合逛博物馆，我索性往梵高博物馆去。梵高博物馆里的《杏花》看得我心头一软，洁白的花瓣在淡蓝的背景上舒展，像极了初春枝头最嫩的希望。馆外的长椅上，一位老人家正拿面包屑喂鸽子，鸽子扑棱着翅膀落在他肩头，他也不恼，慢悠悠地把最后一点面包渣撒向天空。我凑过去，他指着鸽子说：“你看它们，从不管什么名画不名画，给点食吃就欢实。”这话虽然有点糙，却让我心里猛地一软，旅途里的盛大风景和日常里的一饭一食，原是一回事。

离开那天，雨彻底停了，我又去了水坝广场。鸽子在脚边啄食游人落下的薯片渣，远处的皇宫绿顶在阳光下亮得刺眼。阿姆斯特丹的水还在流，从运河到雨巷，从咖啡馆的玻璃杯到梵高的画框里，它把我见过的拱桥、听过的故事、遇过的笑脸都揉在一起，凝成了旅途里最绵长的暖意。我知道我会想念这里的雨、这里的自行车、这里的陌生人，但更明白，旅途的意义从不是逃离平凡，而是在不同的水土里，把平凡的温暖又尝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