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上就要到九月底了,山西的天气微微转凉。每当这个时候,母亲总会发来消息,告诉我记得套上一件外套。是啊,我又想家了。
今年是闰六月,往年这时,田边尽头的那棵酸枣树该是硕果累累的模样——那是母亲最爱的一棵酸枣树,也是我最想回去,却再也回不去的念想。
母亲说,那棵酸枣树是她与父亲结婚时种下的。那时家里一穷二白,什么也没有。她对父亲说:“穷并不可怕,怕的是没有志气。只要不懒、有骨气,光景总会好起来。”
日子后来真的好了起来:父亲勤恳上班,在单位里年年被评为先进个人、优秀党员;母亲则在家搞起了养殖业,家里的家畜家禽最多时有两百多头猪、五百多只鸡,还有五只羊。
我是在父母结婚三年后出生的,后来母亲说起这些时,总会笑着说父亲是“老来得子”。我出生时,父亲从别人家领养了两只狼狗,一只取名虎子,另一只取名将军,它们陪着我一起长大。四岁时我就学会了放羊,身后的虎子和将军总与我形影不离——它们是我最忠实的保镖,也是最亲密的玩伴。
那棵酸枣树像一位沉默的家人,静静地看着家里的日子一天比一天红火,也见证了这份美好有一天会戛然而止。
那件事发生在秋天,正是酸枣成熟之时。父亲和往常一样,下班后骑着摩托车回家,快要到家时,却遭遇了车祸。那一年的秋天,母亲脸上再也没有了酸枣成熟时的喜悦,只剩下满目的沉寂与悲伤。
前些天晚上,我又梦到了家里的那棵酸枣树。梦里,我在树下站了好久好久,周围的时光过得飞快:春天,酸枣树开出细碎的小花,花蜜的香甜引来了许多蜜蜂、蝴蝶;转眼,树叶疯长,叶缝里藏着一颗颗青绿色的小果子,阳光透过叶片洒在地上,印出摇曳的影子和一闪一闪的细碎光斑——夏天就这样悄悄来了。
等到秋日微凉,树上的酸枣全红了。梦里的我看见母亲握着一根长长的竹竿,和同院的其他邻居一起打酸枣,那场景好不热闹。树旁,我看见了小时候的自己:正提着袋子,一颗一颗地捡着地上的酸枣,时不时还偷偷往嘴里塞一颗。
捡回来的酸枣,母亲会平分成几大袋分给邻居,自己留一袋。经过一个漫长的午后,挑出生虫的果子后,她会把一部分酸枣洗净、晒干,再用酒腌起来;另一部分则蒸着吃。不管怎么吃,那种味道都让人难以忘怀。
后来我去了很远的地方,才发现别处的人从不会这样吃酸枣——他们不懂山西人为何偏爱这口,更不懂山西人为何如此恋家。
前些天在市场上看到很多枣的品种,近乎清一色是冬枣或蜜枣。它们含糖量很高,吃起来格外甜。我在市场里寻了一圈又一圈,却始终没找到酸枣,它好像真的在市场上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最近和母亲通电话闲聊,又提起了那棵酸枣树。母亲说,她很想再尝尝当年的酸枣,如今市场上的枣五花八门,却都不是那种味道——那种独属于回忆深处的味道。
我听完鼻子一酸,眼眶泛红。我知道,母亲哪里是想吃酸枣,她只是又想起了父亲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