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戈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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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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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青对我说(散文)

黄河悠悠,缠绕着去往柳青故居的公路,婉转而不离不弃地与我们并肩同行。我怀揣赤诚的敬仰情怀,崇尚着文学巨著《创业史》,与采风的文友们,一路向吴堡县寺沟村米吴路的柳青文化园出发。

望着车外,镶嵌在圪梁丘陵交错里的丰收庄稼,我突然想到在网站上看到的诗句:“高原秋色染金黄,陕北丰年笑语扬”。这不正是对眼前景象的诗意描绘吗?陕北高原上的庄稼成熟了,呈现出一片金黄色的景象,如同大自然为这片土地铺上了一层金色的地毯。当我们从一个个村庄经过时,大家看到站在窑洞门口的那些男女老少们,脸上都洋溢着喜悦的表情。我心想,别说这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看到汗水没有白流,换成任何人都会被这些丰收的庄稼喜爱得合不拢嘴。两个多小时后,我们终于到了盼望已久的寺沟村。这段路程由作家孙亚玲驾驶,虽然乡村路只有一车宽,上坡坡,下沟沟,转弯弯,过坎坎,多次会车化险,我们终于比另两台车先到了半个多小时。

站静回头,青石砌就的墙壁上,两大三小的黑色方形石上,金色的宋体字“柳青文化园”映入眼帘,庄重而沉静。文化园坐落在两个圪梁梁沟壑的左手边,敞开的大门左右十层薄厚相间,用青石雕塑以中英文刻有柳青书名的书籍,对称着彰显作家留世巨著。正午阳光,给雕刻的石书洒上了青灰色的光泽,仿佛一页页被岁月摩挲过的书简。《创业史》中梁生宝带领村民走合作化道,梁三老汉从不愿意到觉醒的喜笑颜开,以及改霞、素芳等人物命运在时代洪流中的沉浮……在我脑海中一幕幕鲜活起来。

向园区深处望去,里面除了工作人员还没有其他游客,显得清静肃然。同行的作家在文化园门口虔诚地观瞻后,先后都去园区服务中心等待后面的人员了。我便不由自主地独自沿着青砖及石片铺成的坡路缓步向园内走去。右边是作家墙,黑色石板刻有“五、四”新文学运动时期至今,41位已故陕西籍作家以及延安革命时期对陕西文学有重大影响作家的肖像和简介,按照出生年月排序雕刻在了墙上。我被其中的11位榆林籍作家所吸引,仔细分辨他们分别是米脂的李宝忠、马健翎、高敏夫、贺抒玉;绥德的延泽民、霍如壁;吴堡的柳青;清涧的路遥;佳县任士增;横山的韩起祥;子州的张子良等。我由衷感慨,陕北这片黄土高原,文化名人层出不穷,有了这么多文学大家。特别是柳青,生活在皇黄甫整整十四年,字里行间流淌的不仅是时代的变迁,同时也是对人民命运的真实再现;路遥从清涧走出来,笔下的各个主人翁,活灵活现,有血有肉,都表现出了不平凡的奋斗人生。他们的文字,就像挂满陕北沟沟洼洼的红枣,饱含着黄色泥土的厚重与红色鲜艳的炽烈。

我站在孕育了文学巨匠灵魂的土地上,仿佛看见柳青文化园大门两侧的石书扉页翻动起来,那书页摩挲的沙沙声,与他脚踩大地犁铧的破土声交织回响。我心里忽然明朗起来,这黄土高原的文脉,不只是他们的名字他们的书那么抽象,而是融入了这片土地里的根脉。他们笔下的文字,如同粒粒种子,在泥土里生根发芽,长成了树林,抵御了风沙严寒。柳青弯腰在田里耕种的样子,路遥在昏暗煤油灯下书写的背影……这些画面,如同石碑上雕刻的文字,深深地烙在我的心里。

想到这里,我继续前行的脚步放得轻松慢了下来,生怕惊扰了这些沉睡的文学灵魂。扭头左看,两层窑洞上方,习近平:“党政干部要学柳青接地气”红色字体闪光耀眼。窑洞前的两根木柱上方,有两边流水的木色房盖,朴素而庄重,一块木质牌匾上,由贺敬之题写的绿色草书“柳青文学馆”五个字,柔和有韵律,给人带来温馨感受。

进入院子后,七孔洁净整齐的窑洞,依次排列在眼前。细心静观,右边两孔窑内分别陈列着柳青生前的主要出版书籍,陕西著名作家陈忠实、路遥、贾平凹等人的书籍也有陈列。南北走向的五孔窑洞,是柳青文化园主要展览室,柳青的书,手稿,信件,还有那些农具和日常物件,都安静地在里面陈列着,挨个窑洞走进去,每一样旧物都好像带着泥土的味道,手贴上去,仿佛能感到他和这土地一起呼吸的心跳,那些稿纸已经泛黄,字迹却很用力,似乎能看到墨水怎样一点点渗入纸张的纤维,每一笔都是生活。当我目光落到那支柳青生前,用过磨秃了笔尖的钢笔上时,眼前就好像有了他的人影,正专注地在灯下写写停停的样子。

出窑洞向前面山坡望去,风掠过硷畔上黄色的野菊花,如同岁月的礼赞,将柳青与文学精神默默传颂。我心怀敬畏,迈着庄严的脚步,轻轻向院子中央的雕塑走去。这是一个立着的书本与打开的石书雕塑,视角上立体与平面相互对应,给人一种沉浸书海的品读温情。

正午的阳光,洒落在石书雕塑上,我的眼前突然恍惚起来,浮现出柳青先生突然站在我的眼前。他笑着对我说:“孩子,你可算来了,我有话对你说。”他的声音低沉、有力而清晰。接下来,带有陕北地方语言的声音,深沉而有磁性地响起,仿佛穿越时空向我传来。

柳青对我说:“人生的道路虽然漫长,但紧要处常常只有几步,特别是当人年轻的时候。”我闭目思考,柳青的这句话,道破了人生年轻时期的关键抉择,往往定义了生命的最终轨迹,古往今来的人物故事皆印证了这个观点。

苏轼年少成名,笔下风光无限,可“乌台诗案”的风雨,却将他推到命运的岔路口,贬谪的官文冰冷,是就此消沉,还是另寻一个活法,他终究是放下了。在黄州那片荒地上耕作,自称东坡居士,江水拍岸的声音入耳,笔下便流淌出大江东去的开阔,从此世上少了个失意的官员,却多了个让后人仰望的苏东坡。

相似的十字路口也摆在乔布斯面前,他被亲手创立的公司扫地出门,办公室的门在身后关上后,那声音或许很刺耳,但他没停下脚步,转身去点燃了NeXT和皮克斯的新火种。一个准备了王者归来的剧本,另一个则让动画在大银幕上有了新的生命。就是因为正确地选择,才有了后来的苹果,研究出了那些改变世界的新科技。

李大钊年轻时,看到的是山河飘摇,他没有留在安稳的书房,而是走出去探寻救国的道路,这关键的一步,让他成了播撒火种的人,用信念的光,照亮了一段晦暗的行程。二十四岁的居里夫人也是一样,她离开波兰安稳的教师工作,选择去巴黎大学深造,为她后来成为学者和研究者奠定了基础。

所以柳青这句话,就是要告诫人们,在人生的每个十字路口,都要认真思考,严肃对待,心存敬畏,这样才能认清自己,做出正确的选择。年轻时落下的每一步棋,其实都在悄悄决定着,棋局最后的样子。

柳青对我说:“没有一个人的生活道路是笔直的、没有岔道的。有些岔道口,譬如政治上的岔道口,事业上的岔道口,个人生活上的岔道口,你走错一步,可以影响人生的一个时期,也可以影响一生。”是啊,在岁月的河流中人生如同划动的小船,常常会划到很多岔路口,选择那个方向往哪边摆桨,便决定了日后的航向,无论是官场沉浮,还是个人生活,一步走错,未来的前方会展示不一样的风景。

南宋末年的文天祥,眼前摆着万户侯的荣华,背后是故国的残破山河,而他毅然决然不回头,“留取丹心照汗青”的坚挺,成就了千古的绝唱,至今读来依旧滚烫。反观明末的洪承畴,在松锦一役后低了头,换来一时的权势显赫,那身新朝的官服却成了他甩不掉的羞耻烙印,终究淹没在后人的唾骂声中。

钱学森在大洋彼岸,窗外是安稳的生活,窗里是顶尖的设备,但他听见了故土的呼唤,于是放下那些让很多人羡慕的生活与物质条件,踏上了回国的甲板,正是在岔路口上的正确选择,让他站上了航天之父的高地,中国的导弹与原子钟,仿佛被拨快了二十年。而那位发明交流电的尼古拉·特斯拉,却因为一张轻易让出的专利纸,晚景凄凉,指尖的电流改变了世界,却没能温暖他自己的余生。

人生的分岔路上,脚下的每一步,都像给生命这幅画添了新的一笔,那色彩或浓或淡,全看自己落笔时用了几分力,随着时间慢慢流逝,每一次落笔都在重塑着自己,也把未来的轮廓,一点点勾画得更清晰。

柳青对我说:“文学事业,是一种终生的事业,要勤勤恳恳搞一辈子,不要见异思迁。”文学创作,好像就是和时间慢道赛跑,心里那些故事,要用一辈子去等它落定,能留下的东西,总归是安静的,也透着一股倔劲。

就像汪曾祺,很早就动笔了,可他形成自己的文风,已是通过漫长岁月的跋涉,到了晚年。外头风怎么吹他不管,他就守着自己那些对生活的感知,一点一滴地在纸上辛勤耕耘着,一走就是几十年,最后纸上有了《受戒》那样的潮润气,人也有了那份从容,成为最后的士大夫。

托尔斯泰也是这样,他的笔尖走过很长的路,从战争与和平的硝烟里走出,又在安娜卡列尼娜的裙边停留,晚年时才触到复活透出的光,他好像只是埋头写作,一遍遍往人性的深处体察。身边的舞会灯影再晃眼,他依然转身回到自己的书桌前,握着那支笔,感受着纸张的纹理。那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陪伴了他一辈子,使后来的人们也总会循着这个声音,回身向他敬慕地望去。玛格丽特阿特伍德也是一样,人已经八十多岁了,指尖下的键盘声好像就没断过,从使女的故事一路写到后来的证言,她的笔下始终是那些女人的身影,她们的低语和挣扎,未来的样子也在这些故事里慢慢浮现。时间在她脸上刻下痕迹,外面的书市风向变了又变,可这些都没让她挪动过椅子,写作这件事,对她来说大概就像是清晨醒来,日随而去,自然而然。

他们好像都是这样,写作不是案头的工作,而是融进了日子里,成了一种习惯。他们把门关上,把窗外的热闹和议论都隔绝开,守着一盏灯,让文字在纸上慢慢生长,然后那些字就自己穿过了岁月,被后来的手一遍遍翻阅。如果把他们任何一个人的生平拉成一条线细看,也许更能明白,那些安静的时刻是如何串联起一辈子的。

柳青对我说:“任何从个人主义出发,从名利思想出发的文艺工作者,很难搞出像样的创作。”是啊,搞创作的人,心里都想着能否留下点自己的印记,像夜空里的星星那样亮一下,可要是心思都放在个人上,放在那些名和利上,手里的笔也许就会沉重起来,写不出什么真正能打动人的东西了。对名和利虽然不能一概而论,但一个人一旦让名利占了上风,就像看不见的绳索,思想被禁锢了,纵使有千般智慧,也无法施展。

李商隐,是古今中外人人皆知有才华人,而他在当时党派的角逐中,生活在夹缝里,压得喘不过气来。不能书写自己真实的想法,不能展现自己的观点,很多话语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因此,我们读他的诗,总有一种似事而非,说不出来的压抑情感。

梵高的画,布上的颜色,像是心里烧着一把火,泼上去的颜料都带着烫人的温度,可他活着那会儿,这些画兴许还换不来一块干面包。画里的向日葵倒是直愣愣地挺着脖子,透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儿。他孤单地画着,身后是呼呼作响的麦田,风声灌满耳朵,别人怎么说,他好像听不见,就凭着这股劲,他反倒走得比谁都远。再说莎士比亚,舞台上的聚光灯过了几百年依然为他而亮,那些台词还在人们嘴里念着,可他自己的人生剧本,写得却有些潦草,据说他脾气不太好,一身的棱角,让身边的人觉得有点难处,他能把人性看得那么透彻,放进故事里,却没把这份通透分给自己,最后谢幕的时候,场面有些冷清。时间再往后走,到了毕加索那儿,情况也差不多,他的画笔下,世界被拆开又重新拼上,那种劲头旁人模仿不来,他自己也活得像一幅画,充满了尖锐的线条和撕扯感,他想要的东西太多,名声,金钱,那些欲望让他精力旺盛,也让他的四周产生不少敌人,他的艺术这条路,走得是热闹,但也一路磕磕绊绊。

莫言,他的名字好像就是从那片红高粱地里长出来的,作品的名声飘得很远,可他自己说起来,那段路却满是挣扎的印记,笔尖在名利场里变得沉甸甸的,他一度有些迷路了,找不回起初写作的那份纯粹,直到他把那些虚名和杂念像件旧衣服一样扔掉,灵感才又回到指尖,有了温度。

写作人的身上,好像都牵着一根看不见的线,若是总盯着自己的影子看,或是去追逐那些虚浮的名号,路就自然走窄了,心也静不下来,真正的好东西,得有一颗不被捆绑的心,和一双能看进生活缝隙里的眼睛。

柳青对我说:“每一个时代的文学,都有新的写法。谁来创造这种新的手法呢?就是那些认真研究了生活的人。而不是认真研究了各种文学作品的手法,就可以创造出一种新的手法。”新的写法不是从技巧书里找来的,它是从生活那片泥土里自己冒出来的芽,长在闹市的油烟味里,也长在时代隐隐的痛里,你得弯下腰去看,才能看见它,要是总在别人的故事里拆解笔画,最后描出来的也只是一个没有魂的空壳。

鲁迅笔下的阿Q,就不是从书里学来的,那里面没有契诃夫的笑,也没有莫泊桑的冷眼,他只是走在绍兴湿漉漉的青石板路上,看多了未庄人的木然和自我安慰,听惯了茶馆角落里的闲谈与叹气,那种所谓的精神胜利法,不是什么构思出的技巧,而是从一个个真人身上连着皮肉撕下来的东西,正是在这样的生活里泡透了,他的笔才成了独一份的刀,带着中国的土气。

就连马尔克斯笔下的魔幻,那股子奇特的味道,你仔细去闻,也闻得到他家乡那片湿热土地的气息,根子还是扎在生活里。他不是先在脑子里想出一个叫魔幻与现实的写法,再往里面填故事,而是他小时候见过会飞的地毯,是年轻时撞见过香蕉公司的屠杀。拉丁美洲那片土地,既荒诞又真实,是生活本身硬推着他,必须这么写。“马孔多下了四年十一个月零两天的雨”,压根不是什么写作的技巧,就是他对那片土地上苦难最直接的感受,他要是光去学福克纳怎么玩时空,那《百年孤独》里就不会有拉美的魂。

那些盯着“手法”的创作者,像个空守着一堆工具的木匠,却不知道去哪找块好木料。生活才是那片望不到边的林子,每一圈年轮的缝隙里,都藏着新方法的秘密,只有把脚踩进泥土里,使心跳与时代的脉搏同频,笔下的那些方法,才能真的把生活给照亮了,而不是变成一个冷冰冰的玻璃柜,里面放满了各种写作技巧。

手机铃声响起,我从幻觉中警醒,急看手机,是文友没看到我在急忙寻找。我匆忙向柳青及前面雕塑,深深地,恭恭敬敬地,行了三鞠躬,并在心里说,柳青先生孩儿记住了!

我边走,边随着手机唱着设置的电影《柳青》主题曲铃声:“走近你跨越那所有的距离,感受你的每个脚印心中的悲喜……”向文友们奔去。我暗自告诉自己,一定要像前辈那样俯身耕耘,匍匐前进,永不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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