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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云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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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4/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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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恭山三题

以游客与文史工作者的心态登严恭山,面前所见肯定是不一样的。我本来就是一般的游客,用“文史者”的眼光看峰看岭就有点自作多情。我试着摆脱这种会使我丢失游山的惬意和快乐的心魔,然而事与愿违,一些景致之外的疑惑反而扑面而来、挥之不去。这样,下山数日后,我只好翻阅手头的一些书籍,试图对严恭山多一点了解,尽量化解心结。一边翻书,一边随手记下了几则文字。

   石道人

严恭山不在江湖,未闻江湖传说。在严恭山的传说中,最多的是一位隐居深山老林中亦石亦仙的道人。

他叫戚无何,是一个与济公齐名的道人。戚无何与济公,一道一僧,都为方外之人。他们相似的地方不少,都有扶危济困、惩恶扬善的美名,传说中都法力无边。他俩还都是一副蓬头垢面、不修边幅、特立独行的形象。戚无何是明代人,济公是南宋人,相隔了一个朝代。

在严恭山下的宿松县、太湖县一带,民间流传着不少有关戚无何的故事。传说中的戚无何,精通百家之书,学问渊博,行善积德。《神异典》卷二五九引述《安庆府志》的内容,也有对戚无何的神异之处的记载。戚无何虽然是隐者,却经常同仙道出游,也有乡人相邀一起饮酒。他可以一日饮酒数十家,有分身之术,使得处处都有戚无何在。这些传说体现出乡民对他的喜欢,家家都邀家家在,戚无何不分身也得分身啊!传说他到一家做客,一同的乡客想吃鱼,主人家没有鱼,戚无何于是从头发上拔一根金簪投入潭中,立即有一条大鱼跃到岸上,取而烹之,又将那根金簪从鱼腹中取了出来。

似乎是在一个百鸟争鸣的早晨,万道霞光穿林而过,戚无何第一次来到了严恭山的一块巨石边。巨石高十四五米,圆融体态,丰盈壮硕,宛若白首道人卓立云表。仙风道骨、有灵气的石头,同这位修真得道的戚仙人相对而立,似乎前世有缘,今日相识,早已经心心相印。戚无何脱口而出:“这块巨石是我的化身。”

从此巨石呈现登仙之势,春雾秋云,夏雨冬雪,俯瞰世间云烟。人与自然,道与自然,在严恭山上融为一体,容世态,辨真伪,厌丑恶。巨石披上璀璨的早霞,在旭日东升中成了“石道人”。戚无何依石焚炉炼丹,炼丹炉三足鼎立,留下了深深的石印,数百年后仍留丹药芳 香。严恭山的百姓与巨石比邻为友, 以人相待,称之为石道人、石道仙,称呼亲热得很。

石道以西的石壁形成狭长的石缝,镌有“流云峡”的石刻,当地人称“一线天”。石壁微凹如佛龛,一个小道士的模样天然而成,人称“小石道”。传说小石道有灵性,“祈雨辄应”。

道与道之间,最好是没有大道和小道之分。小石道如果能关注些眼前的事、具体的事,行云播雨不误农时,严恭山的百姓或许更得益处。

虽有石道仙的风餐露宿、栉风沐雨,但严恭山算不上道教圣地。严恭山麓的古刹多为佛教寺庵,如严恭庵、净因禅林。净因禅林又称四顾寺、玉屏寺,四顾、玉屏都是地名,史可法曾在这里建淳风堡,留有“四顾云天倚玉屏”的诗句。

严恭山有锡杖坪。锡杖是和尚的锡铁拐棍,仗头如佛教的塔婆形状,系着大环小环,也称作智杖、德杖。和尚的这根拐杖,除了行路、防身的功用,更多还是彰显佛的智慧和功德。严恭山用此做地名,意为此处有古刹禅林。

严恭山的山寺后有一个钵盂峰。钵盂本来就是一只碗,肚大口小,水不容易泼出来。但在和尚和道士眼睛里的碗就不一样了。和尚的碗虽然也装食物,但在高僧圆寂之前会把自己用的袈裟和钵盂传给得到自己真传的弟子,所谓“继承衣钵”。道教的钵盂是修行的道具。道士用钵盂喝水,必须念“净水咒”,“道家一钵水,八万四千虫”。也 有说“佛观一钵水,八万四千虫”,佛与道都珍爱生命,喝一钵水,要喝下八万四千只虫子,所以要念咒超脱。

严恭山有钵盂峰,有道又有佛。小石道像旁石壁上,镌刻“南无 佛顶首楞严”七个字,若隐若现,古迹幽远。首楞严是佛家三昧之一,由此可见佛与道在此相互包容,互不排斥。相传“严恭”二字也是取自佛教经典,我没有考证。

严恭山有佛道心印的地名真是不少,除了石道峰,还有什么禅椅石、五祖趺坐处、印心石、白猿洞、云泉桥,且都有或禅或仙的故事。猴有尾巴,猿没有,白猿为道仙。石道不是道路的道,桥也不是桥梁的桥。这就陡增一份深邃、幽远的神秘。

在宿松的宗教文化中,曾经有过一道恢宏的历史风景:严恭山的风水祖脉与禅宗祖庭交相辉映,照亮了近半个世纪。自三祖僧璨在白马河边建宝相寺,先后有弘忍、神秀,以及马祖道一、金二祖师、灵光祖师等唐代高僧在宿松兴建禅林。唐代宿松兴建的有一定规模的佛教寺院达十五处之多。

朱书有诗写《石道士》,开头四句:“青童独上青云端,时与天通骑龙鸾。世人相见总无语,胸藏紫文千余篇。”青童即仙童,青云为神界。老子过函谷关时,紫气东来,写就《道德经》。而朱书是百年之人,翰林大家,《石道士》句句精彩,堪称经典。最末句“嗟彼世间蟪蛄与夏虫,唧唧旦夕如飘风”,写尽苦心修真的严恭山石道人了。

不管是修真成石还是得道升仙,戚无何应该只是升级版的人。严恭山曾经的佛教的兴盛并没有湮没这位亦仙亦人的石道人。“严恭石道”作为宿松古代十景之一,既是以自然风景来呈现,相信也是几朝几代 人对这位积德行善、心系苍生的道士的集体记忆。

   淳风堡

根据史书的记载,明代的史可法在严恭山上修筑了淳风堡。如今在山上,已经看不到古时的寨门和石墙,连残垣断壁也难以看到。

严恭山山高路险,石壁陡峭,谁要是攀爬上山,足够让他历尽艰辛。我在想,山如果十分险峻,即使没有山门和砖石墙垣,大概也就是一座寨堡。

我们无法猜想当年淳风堡的模样。不仅仅是淳风堡,在家乡,许多的寨堡都已经是有其名无其实了。我在家乡的山水之间,从南走到北,从东走到西,数十年中,目之所及,除了白崖寨,其他的寨堡呢?大多不见踪迹,只在传说中、故事里、陈香的纸墨间,或许,也在他乡游子的梦里。

民国《宿松县志》载:“清代盛时宪禁,不许修葺,仅存遗址。”“清咸丰、光绪间,人心惧乱,惟白崖一寨则有修焉者。”古时的法律、禁令称为“宪禁”。这或许能解释为什么不见古寨堡的踪迹。

淳风堡虽然已在梦里,但承载了一个旧时代的记忆。明朝末期,农民起义风起云涌,朱氏王朝风雨飘摇。崇祯八年(1635),史可法率明军驻扎安徽,巡防宿松县。出于战争攻防的需要,他亲自拟奏折呈送朝廷,获准兴建了“垣周四里、六门、一千四百二十个垛口”的宿松县城的城墙。同时组织军士和乡民,在北部山区的严恭山、四顾山、独山、铜铃山修筑了淳风、连云、天城、同仁四座城堡。

块石和青砖垒起的城堡,饱经了血雨腥风。翻开史志,这是一段不忍卒读的篇章,生灵涂炭、民不聊生的记述,让我双手难以捧起沉重的书籍。明将史可法和起义军张献忠的军队,在宿松古驿道的沿线展开激战。崇祯八年正月惨烈的丰家店之战后,史可法败退白崖寨,坚守数月,终又战胜攻寨的义军。正是在这个阶段,史可法移师严恭山,边休整军队边聚众修筑淳风堡,同时还在与严恭山相连的四顾山上修筑了连云堡。淳风堡以山峰林立、关隘森严的云天岭为中心,筑石门石墙。这一年的秋天,明军与起义军正是以淳风堡和连云堡为主战场,再次激战数日,最终起义军败。

严恭山上的石道人,以物化仙,只为求得作为生命个体的人的那份隐逸、无为、静谧和修为。史可法率众筑起的城堡,注定是要经受炮轰火焚、刀砍剑击。城堡寄托的是一方乡民的安宁和福祉。

论起宿松的寨史,能追溯得很久远。雷池和桑落洲“九柳八卦阵”其实就是最古老的水寨。程岭乡境内的月山寨,三国时期的刘备曾经在此大胜孙权。要论规模,宿松寨堡之多,也为长江流域各处之罕见。为什么有这么多寨?宿松向为兵家必争之地。史可法称,安庆是南京的咽喉,宿松是安庆的门户,从军事战略层面点明了宿松地理位置的重要性。历朝历代的军事拉锯战,攻守之间,屯兵休养和保境安民的需要,催生出了众多的水师营寨和山城寨堡。江洲湖泊,山区丘陵,关隘要塞,处处都有修寨筑堡的历史记录,仅旧陈汉地域就有四十八寨。

宿松大规模筑寨堡的时期除了明末,还有元末,都在改朝换代之际。1346年,元顺帝至正六年冬,黄梅五祖暴发农民起义,打起红巾军旗帜,数度攻陷宿松。石良等组织乡民筑寨, 乡绅吴士杰也筹资修筑白崖寨。宿松古寨,记住了田园宰相石良、乡绅吴士杰、儒将史可法等英豪。他们既为朝廷,也为苍生。其实起义军也是苍生,也是百姓,城堡内外,攻守之间,是谁让血肉之躯自相残杀?

    望春树

望春树的秋天。看着严恭山上的这棵望春树,同时也看到了旁边的石道仙和严恭庵,树就多了一份灵性和佛性。

1984年的《宿松县志》记载:坐落在县城北二十五千米处严恭山上的望春树,矗立高坡之上,颇有气势磅礴之概。树身藤蔓满附,更添几分神秘,民间传为严恭庵神木,树高17.5米,树径0.633米,冠幅东西11.5米,南北9.5米。文字中没有交代树龄。

此前的清朝道光县志和民国十年的县志都没有记载望春树,却记载了另外两棵树:倒插松和白马树。倒插松在陈汉独山岭的半山腰上,相传七祖结坛求雨时,倒插松枝虬干苍然。白马树在古县城的西门外,树身硕大,形体盘曲离奇。相传曾有道仙将白马系在这棵树上,从此谁侵犯白马树,身体都会有疾,连树枝坠落到地上都没有人敢捡拾。这些被史志记载下来的树都被赋予了某种神性,依附在神话之上。宿松旧时的东乡,民间流传“敬树如敬神”,树的神化,是人对自然的一种敬畏。

这其实并不奇怪。我小时候躺在竹床上看月亮,就听妈妈讲月中桂树的神话。吴刚天天砍,桂树又天天长回到原来的模样。中国的神树多,大羿射日,就站在扶桑树上。

严恭山的望春树是一棵现在已经挂牌保护的古玉兰树,也称迎春树。这种树先结果,后开花,颠倒了花果因缘,此为奇。果衣浅褐色,果仁红色,能入药。每年的惊蛰前后开白花,花瓣如汤勺,花蕊似火柴,花能治鼻炎、鼻窦炎。奇在树龄,当地人称有两百多年,久经风雨霜雪。寺庙毁过几次,淳风堡也毁了,严恭山也经历浩劫,望春树却依然结果开花,福佑乡民。其奇还在树的传说之多,说邻近黄梅县的一口水井里能看见严恭山这棵望春树,或许是这井边本来也有棵望春树。

望春树有诗意,花开了,春天就来了。严恭山是宿松祖山,见证了古老和沧桑,有着太多悲怆和苦难的记忆。这棵树的诗意,注定不仅仅是花前月下、霁月清风,还有寒梅吐蕊、旭日破晓的壮怀。杜甫望春,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让我们仔细品读岁月和山石中的这棵树吧!

(刊于2023年10月20 日宿松文学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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