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常梦到老家古宅周家花屋,还有周家花屋门前的古井、小河以及屋后陡峭的山崖。
坐落在山坳上的周家花屋,约三层楼高,周遭的墙面不开窗户。古宅白墙青瓦马头墙,大门朝北,门边有一对石狮子,正门口过了土坪有一丈多高的大照壁。跨进正门,是深深的大堂厅,正厅摆着一张八仙桌,两个硕大的天井让堂厅总是敞亮的。大宅分东西各三进院落,除了厢房、正房、阁楼外,各院落里都有小天井。
我记事时,周家花屋里面已经居住着几十户人家。不同姓氏的人家,分住各厢房杂舍、正屋偏房。花屋里面弥漫着热气腾腾又嘈杂喧嚣的气息。
依稀记得对各进偏房院落的好奇——昏暗的弄堂被小天井投射的阳光,切割成黑白分明的长三角形。光影里黑黝黝的壁柜窗橱,透着一种陈旧的神秘感,似乎能衍生出故事里的黑白图像。长大后看古装剧和谍战片时,都能泛起记忆,引发遐想。
这是一幅古宅杂居的图景,锅碗瓢盆的碰碰撞撞,兄弟妯娌的争吵,以及一些鸡飞狗月。
小时候,我更喜欢看大人们在这里开会。大人们在上堂厅,七零八落地散坐着,靠墙一张老旧的八仙桌,桌上放着一盏玻璃罩着的煤油灯。开会从来就是自始至终的闲聊,以及把黄烟抽得满堂厅烟气缭绕。大人们的快乐太容易了,就是这样凑在一块,聊着天,抽着黄烟,逗逗小孩。那么一杆杆竹棍做成的烟筒棒,光亮亮的,黄灿灿的,在他们手中传来传去。你抽完了,用手掌心把烟筒嘴子转转,就递给旁边的人继续抽。烟丝盒就放在凳子头上,两根粗糙的手指撮起烟丝漫不经心地搓捻着,搓成豌豆般的烟丸,按进烟筒棒的烟窝里。又用黄表纸在两掌间轻轻地揉,揉成细长的烟媒子。烟媒子点燃了,一嘬嘴,把明火吹灭,点着烟抽。
孩子们踢毽子、跳房子、跳绳、摸石子、扔纸飞机。从树上摘下来的桃子,把鲜甜的果子吃了,剩下的桃核子就是孩子们的快乐。他们在堂厅的地上画出几排方格子,在格子之间跳来跳去。跳累了,又钻进花屋里的厢房躲猫猫。念过私塾的周先生,带着大点的孩子从花屋后面的山上锄来黄黏土,掺水搅成浓浓的水汁,又把黄表纸折成小格,叫大家趴在堂厅的方桌板凳上,用毛笔蘸着红红的水汁练字。
周家花屋现在也只剩一个地名了,古宅已经消失在风烟里了。这也是乡村一些古色古香民宅的宿命。残存不多的民居古宅,多是改作了氏族的宗祠。即使如此,留下的大多也只是正堂厅,偏屋厢房颓垣败瓦,渺无人烟。
站在营山上,能看到周家花屋屋场的全貌,散散杂杂地建了一些 新房子,房顶是灰白的水泥坪。正午,几家的房顶上飘起了淡淡的炊烟。
刊于2023年2月23 日《安徽工人日报》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