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谷声中,油菜马上要上场,秧苗要下田,还有麦收也开始了。俗语说,蚕老一时,麦熟一晌。这个季节的乡村,村民的手脚不停闲,田间无闲人。就如白居易在《观刈麦》里说的: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
如此时节,这正午的阳光下,虞峦村的戏台上,却还是有正在过戏瘾的人。 男子是小生,用韵白和散白帮腔,韵白京腔,散白方言。听着有段数板是韵白,没有锣鼓点依然带有节奏,俏皮中不失韵致。男女唱的是戏曲文南词。
这是晚清年间开始,流传在皖鄂赣三省边际区域一种声腔艺术,开始只是茶歌小调,两人对唱,后来“九腔十八调”的声腔体系不断完善,表演形式演进为小戏、大戏,被民间戏班搬上了舞台,称为文南词。
文南词在安徽宿松,借助了独特的灯歌和灯舞的表演形式,加入了地方断丝弦的伴奏,形成特色后,成了戏曲剧种。文南词在湖边虞峦这个小小的自然村落里,竟然是薪火不断,代代相传,并且在声腔和表演上又打上了虞峦的乡土烙印,被称为“松峦文南词”。
“翁操四胡桂树下,妹弄渔鼓唱‘思嫁’。妇孺迷恋文南词,日落西山不归家”。宿松清末秀才谢敬仁的诗,描述的了看戏的场景。那一刻,文南词像野草般已深深地扎根在虞松峦的土地上。灯歌、灯舞,断丝弦,都成了“非遗”。被专家们称为戏曲"活化石"的文南词,列入第二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面前的戏台是新建的文化大舞台,台后是排练厅,再后是村建设的文南词陈列馆。排练的人像是刚刚离开,人气盎然,人是去田地里劳作去了。铙钹、小锣、板鼓、二胡、平鼓等随处搁着,没见渔鼓。虞松峦唱戏,早期伴奏仿京剧,京胡、京二胡、月琴、琵琶等,后期的小戏大戏采用断丝弦,有了锣鼓、二胡、笛子、唢呐等。长条桌上放着两三戏本,随手翻翻,大约放县博物馆算是文物,在这里却是众人翻毛了的脚本。
陈列馆还原了这个村落数百年有戏有梦的历史。有图片,有物件,拂去尘埃后的古老叙事。从小戏班到虞松峦剧团,从宗师虞正兴到五代传承人,戏脉绵延印证了松峦文南词清晰的戏曲谱系。
据说清末宿松外出谋生的几个铁匠带回了采茶戏。几个年轻的铁匠在湖北武穴、江西星子等地,白天打铁,晚上学戏。虞松峦不同,早期艺人外出多以裁缝为业,裁缝斯文,文词也儒雅,戏班"行头"自制。陈列馆提供了“裁缝戏班”的物证。
虞正兴是虞松峦的戏魂 。他不是铁匠,也不是裁缝,他的职业是轿夫和吹鼓手。他爱好灯歌、灯舞,爱唱爱跳,吹拉弹唱样样皆能。1930年冬天,他邀聚一起玩灯的虞氏族人,组班唱戏,自任班主。虞松峦戏班是宿松有记载的第一个文南词戏班,旧时演员为男性,新中国成立后台上有了女演员。
虞松峦搭起第一个戏班,把京剧中如《云楼会》《卖茅柴》《浪子抛球》等一批优秀剧目改成文南词搬上戏台。农人放下犁耙便成了戏中人。戏台上演的是帝王将相,台下唱的是百姓的苦辣酸甜。新中国成立后,戏班改剧团,多次参加了县市汇演。
虞松峦村有戏又有梦,他们的梦是从土地上生长的。去年佐坝乡的几十名孩子到安庆黄梅戏校,参加青少年黄梅戏展演。孩子们用文南词唱家乡美,别具一格,赢了满场掌声。
戏曲进校园,龙门小学的文南词兴趣班办了近十年。童稚的文词腔飘出校园,虞松峦的老艺人站在校门外湿了眼眶。老艺人在青涩的声腔中咀嚼岁月的滋味。孩童握着比自己手臂还长的二胡,指尖在琴弦上跌跌撞撞,蹒跚学步如雏鸟。
虞松峦的剧团安排周一、三、五的傍晚排练。村干部中个个能唱戏,女村干在几本戏里扮花旦。剧团唱小戏、大戏,也即兴创排表演唱。二十多名老艺人白发苍苍,在台上唱起《劝孝歌》,台下的年轻人眼里噙了泪花。孩子们也跟着唱,他们把《劝孝歌》唱到了县艺术节,还获了奖。
湖水微波荡漾,松林沙沙作响,仿佛于数百年的松峦琴声渔鼓相唱和——扎根泥土的古老戏韵,如今古树新枝,激荡起和美乡村的时代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