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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云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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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7/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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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乡山水(三题)

大别山深处以洼来作地名的不少,斑竹洼、夹洼、决洼、筲箕洼......崔家坪上的竹峦洼最出名,因为竹峦洼飞出了一只金凤凰——黄梅戏《打猪草》。

《打猪草》也叫《扳竹笋》,山里一位小姑娘被误会偷了竹笋,引发一段故事。一男一女的对唱表演,描绘了一座竹林,一个春天,笋子从土里冒出来了,溪边是青葱水灵的猪草。这对青年男女一路“对花”,他们一转身,一抬手,一甩袖,一绕手帕,都是荞麦花、莲蓬花、芝麻花、石榴花的意象。

戏中的男女叫陶金花和金小毛,他们的“对花”恰如兰花出山野。戏剧宗师严凤英将《打猪草》唱红了大江南北,成为黄梅戏经典传统花腔小戏。

崔家坪边有长溪河,沿溪皆山,层峦叠嶂。长溪河水源自罗汉尖,汇蒲河入二郎河。崇山巍峨居其腰,溪泊纵横处其中,崔家坪居于腹地,尽得山水之优势。高山之腹,雾多雨水重,笼罩在烟云中、雾霭里。高山之腹,避寒藏湿,昼夜温差大,涵养万物生机,春夏时节蜂蝶飞舞,百鸣争鸣。于是崔家坪遍山种竹种茶,遍山野花野果,许多花草都是中药材。

竹乡花正开,戏唱情和爱。竹林里的故事纠结了几世几代。为了这段山水戏缘,人们在崔家坪附近找出了清朝的四块禁山碑,找出了戏中男女原型的族谱,还“挖”出小戏演进中的老戏本,以及演员、剧社等等,也挖出了崔家坪的自然风物、古风诗意。

长溪河水流过的二郎河古镇,被黄梅戏、文南词的烟火味浸润过了。这里有戏社,有写戏本子的,有唱戏的和教唱戏的,敲锣打鼓吹拉弹唱,样样有。太平天国时期,古镇还组织了第一个随军唱戏的女子戏班。

茶山竹海多戏迷。据传清末民初的一个正月,皖鄂赣三省二十多个戏班聚集崔家坪边的柳坪,连续演戏46天,把黄梅戏传统剧目作了一次展演。山乡唱戏过年,商贾云集、游人如织,花灯、龙灯、排灯,点亮村前屋后,唱戏、看戏、评戏,山乡被戏淹没了。

眼前的崔家坪氤氲着竹海茶香。崔家坪没有松树,多竹林、茶山。见到一位老茶农在做茶。茶农不擅谈戏,也不言茶,只取山泉之水,泡茶待客。啜一口茶汤,喝出了乡野的淸香之味。

边饮茶,边看山。花草百年,溪水百年。一样的明月和清风,一样的山径和石级……山野幽谷,处处是兰草的清香。当年戏里的妺子如果是兰草花,也花开了一个多世纪。花香四溢,山风也带走过,溪水也带走过,带走的是芬芳,带不走的也是芬芳。

麻老湾

过了小雪节令,山中水落石出,水库的库尾见不到水。往上是朱湾河,还往上是别(biē)河,上到海拔800多米高处是麻老湾,有麻老湾河,河床上已没有了流水。

没有了流水,却有云,有雾。山雨,欲有似无,脸上有丝丝的湿意,微凉。云很远,雾很近。云往更远处飘,雾却罩着眼前大大小小的山峰。 雾气,水气,都是山中的灵气。

当地山民手指云雾深处:群峰之首为笔架山。云遮雾罩,并不见山,想象中形状应如古代文人雅士用以搁置毛笔的笔架。记起去年冬天上九华山,拜地藏菩萨,大佛铜像的背后五峰并耸,形似笔架,也称为笔架山。虽然是巧合,但心中还是增一份对自然山水的敬畏。

有笔架山,想毕周遭就有好的山水景致。果然,这笔架山的左右,有宿松县的罗汉荡山和三面尖,有滚竹崖。罗汉荡山有罗汉禅林和众多传说,三面尖则史载为龙脉形胜、祖山之源,皆为神山异水、诗画意境。

于是我想象出一幅场景:一位仙风道骨的画家,手持巨笔,饱蘸天地精华,山河灵气,挥毫泼墨,成就眼前这幅云雾山川的巨作。然后,斥笔于笔架山,顿时,升腾起雾气、仙气。

笔架山名气不大,麻老湾却远近皆知。山里人口口相传,麻老湾峰藏于谷,泉汇为溪,山好水好,常年云雾环绕,产异蔬,名茶,灵药。尤其是茶。这里是百年茶山,都是老茶树,树龄七八十年往上。茶借山之灵气生,山因茶香远名扬。

麻老湾的树木属重点防护林,国家级保护,禁砍伐。茶地和林场是邻居,根系交错,共同享受着土地的恩赐。茶树吸收山林间清新的空气和甘甜的山泉,融入了花草的馥郁芬芳,每一片茶叶都蕴含着自然灵气和草木风味。

与松树、竹林、石瀑、山泉、枫树等一一对应,麻老湾的人给自己的茶取名竹下、松间、石上、枫宿。茶名空灵,翩若竹影,赛寒欺霜,回风和雪,艳如枫叶,融入水墨意境。

面前这一幅水墨山水图,主调是绿,绿的松杉,绿的毛竹,绿的茶树。间或有红、黄、白的杂色渲染点缀,红是红枫、槭树、山茱萸,黄是金叶榆、黄栌,白是茶花。茶花最盛,漫山遍野。茶树花开冬季,但没有梅花和蜡梅的名气大。在山野,在冬季,茶树开出的花朵也不是主角,它就是绿的点缀。

当地人介绍,麻老湾的山地土壤中含有较多的石砾、碎石,是典型的石粒性土质,有较好的排水性和透气性,白天吸热快,夜晚散热也快,特别适合种出好茶。

麻老湾的树木多是松杉竹,茶树更多,四季常青,难觅冬之肃杀。唯有几棵老树,落光了叶子,立在风口。一问,是檫树。适宜酸性土壤和石粒性土质,使得檫树和茶树在麻老湾是好邻居。当地人能细数檫树的好。檫树是普通树木,但树皮、树叶、树根皆入药,材质细腻,用途广。根扎得深却怕湿,成材后又特别耐水耐腐。“十年擦木好打船”。先花后叶,花开于春寒料峭之时 ,因而有“春天的吹哨者”的美称。

近前看,果真豆粒大小,浅如鹅黄的花苞已经缀满了檫树枝丫。至大雪、冬至、小寒、大寒,还有四个节令才是春天,没有比檫树花更早的报春花了。

青家汊

青家汊是泊湖的尾汊。眼前的青家汊,宛如一道弯弯的河。在还没有建起同马大堤之前,长江和内湖相通,青家汊通江达湖。

青家汊既通江达湖,又远离江湖。宋朝时,一位漕运官看到了青家汊的好处。漕运官姓叶,曾是一位掌勺的大厨,所以人称叶大勺。叶大勺会武功,飞檐走壁,传说中他一夜之间能摘下七十二个县的城头上的灯笼。他是长江一带的镇江管辖,查弊除陋,防偷盗,打贩私,征税赋,干的尽是一些得罪人的有风险的行当。为防不测,他找到了僻静偏远、草木掩映的青家汊,扎院建楼,把一家妻妾老小接过来,藏身于这草苇之一隅。

从此,青家汊的水岸就称叶家田铺。

叶家田铺是一个自然村落,此刻正笼罩在飒飒秋雨之中。登上高处放眼四望,稻田一片金黄,杨柳依依浅绿,柿子红了,木芙蓉也红了......

村子里芍药花园。深秋,正值芍药采收时节,芍药种植基地飘着淡淡药香,采收机械在花圃间穿梭,芍药的根须翻出泥土,村民们正忙碌着分拣、装袋……

芍药花开在深春,秋日里我们只能想像着漫山遍野芍药花开时的繁盛景象。春天,相连的几处山坡都被芍药花覆盖,形成了连绵不断的花海,如一幅绚丽多彩的画卷,红似火、粉如霞、白胜雪,色彩斑斓,美不胜收。赏花时节,这里车水马龙,游人如织。

芍药园还建有徽派风格的亭楼馆舍,以及一批山水园林景观。这里集花卉、药材种植,中药材加工,旅游观赏,康养体验等多种功能于一体。

这里过去是连片荒山,山名麻地坡。麻地坡虽是荆棘丛生,散放牲畜,却承载了千年之前的一段历史。这里就是南宋时期的实业家汪革(字信之)伐木炼铁的遗址。汪革在麻地坡的故事,被明代文学家冯梦龙写成《汪信之舍命救全家》的白话小说,编纂进“三言二拍”中的《喻世明言》里,而流传后世。曾经有国外的历史学者到麻地坡进行实地考察,汪革炼铁被西方的一些汉学家称之为“中国古代市场经济的萌芽”。汪革在麻地坡的故事还被编为大型黄梅戏《碧血青锋》,登上了中国黄梅戏艺术节的舞台。

村前有口水塘叫“大塘”。我信步到水塘边,同村民聊天,无意之间却听到了一个令人窒息的真实故事。

那是民国时期,叶家田铺的七名年龄才十六、七岁的及笄女子,为了抵抗父母的包办婚姻,在绝望之时,她们相约用旧时小脚女子的裹脚带把自已捆绑在一起,毅然决然地走进了门前的这口大塘之中。凄风苦雨中,她们以死抗婚。村里有位97岁的老人胡春普,至今健在,他还记得孩提时亲眼看见,村里人为这七名可怜女子敛尸的惨烈情景。时光流逝己近一个世纪,“七女投塘”事件依然是这个小小村落永远的痛。

冒着秋雨的浅浅凉意,默默离开大塘。穿过芍药花园,又过了牡丹花圃,走近高大的黄帝和李时珍的塑像旁。这时不远处飘来歌声,有女孩子在唱电影《少林寺》的插曲《牧羊曲》:莫道女儿娇,无暇有奇巧,冬去春来十六载,黄花正年少......歌声如同山间清泉,潺潺流淌,带着柔情与温暖,热情与奔放。刚才被“七女投塘”的故事带来的悲怆和压抑,被这清脆悦耳的歌声覆盖面和释然。

与旧时代女子的禁锢、束缚和摧残相比较,今天的乡村少女充满了自由、激情与活力,力量与自信。她们仿佛一只只天空翱翔的鸟儿,无拘无束地展翅飞翔。

沧桑百年,乡村巨变,强烈的落差撞击心灵。任何物质层面的背后,都激宕着人们的精神和文化生活。想起刘禹锡的《秋词》:“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远古的传说,历史的烟雨,终被这和美乡风所替代。

(刊于《生态文化》杂志2025年第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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