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

昨日就立秋了，可城里却依旧燥热。总想着回去待两天，这彷佛不仅仅是我的心声，更是外婆一直的呼唤。

外婆是农历四月初八离开人世的，再过两三天就是她的百日了。她走的时候我正在山西求学，因路途遥远便没来送她最后一程，我想外婆是不会怪乎我的，我太了解她了，她这一辈子最不愿意的就是麻烦别人，哪怕是她的这些儿女、儿孙们。乘着百日，我决定回去看看外婆、看看那座在我记忆中二十多年现在却空无一人，只能任其破灭的老房子、看看埋外婆、外公的那块土地。在她长满杂草的坟前点两张纸、跪着磕个头，嘴里再嘟囔几句只有我和外婆能听清的念想。

有人说，活人做的一切都不过是一种虚无的自我安慰，逝者是不知道的，更多时候是无意义的。过去的我也曾这样想，可我现在却坚定的认为这一定是有意义的，这意义就在于我们还记着“他们”是我们曾经在人世的某个亲人。外婆并没有走远，因为我总是在梦中遇见她，她如往常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做着乱七八糟的事，给我唠叨着那些从未给别人讲述过的陈年旧事。

我从小就是受难长大的孩子，亲人们都说我曾经差点是被“饿死的”，对于这我是没有记忆的，但我相信这是存在的。而避免被饿死的一大缘故便是外婆对我的照养，外婆总是回忆“当时你妈把你背过来，我一看你已经是瘦黄的，都不哭不闹，我就知道你是饿坏了，我赶紧买奶粉，给你冲的稠稠的，喝了一两天后，你就开始哭闹了。”贫困的时代，奶粉也是稀罕之物，可再稀罕，外婆也舍得一直给我喝。外公是严肃的、庄重的，我们这帮孙子没有不害怕外公的，可外婆却截然不同，她是温和的，我们每次被外公训斥，都是外婆哄着我们，她会魔法般地会出柜子中变出“辣条”，让我们不哭。每年外婆家的柜子里总会有很多吃的，辣条、蛋糕、娃哈哈······这就是外婆给我们这帮孙子、孙女准备的，因为我们每年都会去外婆家。去城里念书后，每次打电话外婆总说“已经把吃的都给你买好了，你放假就上来。”，外婆的柜子中永远为我们准备着吃的，可我们回去的时间却总是越来越少了。

外婆是我见过最闲不住的老人。外公是二零一八年去世的，至今算算也已过了八个年头了，这八个年头，她一个人守着那座有着外公痕迹、孩子记忆的老屋，一个人耕种奔波在那些曾陪伴一辈子的土地。舅舅、姨姨们都不让她种地，都让她歇着，可外婆就是执拗的每年都要种，唯一不同的就是种的越来越少。可对于一个七十的人来说，哪怕只种一块也已经是很多了。外公去世后，我每年寒暑假都要回去看看外婆，每次去她都是很忙，早上九点多出去，晚上七点多才回来，然后在那件烟熏火燎几十年的木屋中弄口吃的。每天都是这样的，用我们亲人普遍说的一句话“你婆只要回去，就全是活，根本闲不住。”或许这就是外婆吧，或许这也是外婆度过“清淡、孤独”的最好方式吧，她只有忙起来，才不会瞎想、不会觉得人间苦吧。

外婆是我见过最心善的老人。外婆的心善在于她总是为她的儿女着想，我每次回去都会和外婆坐在门槛上闲聊，我让她别种了，我舅舅、姨姨、我妈们一年给你给点，你就够用了，她却告诉我“你光说的好听，你舅舅家现在压力这么大，我得给帮着啊，能帮一点是一点”，其实舅舅家根本不需要外婆的帮助，可外婆总是这么想。她牵挂着每一个儿女、牵挂着每一个孩子。在她生命最后一个月里，她给我说“我走也能走的安心了，你们这些孙子也都长大了，给代ping你大哥的婚事也了结了，刘Xia你二姐的事啊给办妥了，也算是功德圆满了······”她这辈子谁都对得起，周围邻居和睦，有时奔波外村去帮自己的亲人，谁家遇到事了她总过意不去，要去照看照看。外婆是个有主见的人，是一个质朴但充满光辉的中国女性！

外婆这辈子谁都对得起，可她心里也很苦。我和外婆很亲又很像，属相也相同，外婆喜欢在我面前说一些我过去从未听过的话，她总是责怪外公，说外公把她一个人丢下，活着的时候就欺负她，现在走了也欺负她，现在社会这么好的，他却一天都看不着。我当时觉得外婆不应该这么说，毕竟外公都去世了，可直到现在我才知道这是独属于外婆表达思念、消解孤独的方式，她心里在想念着外公，而我则是为数不多愿意听她讲这些话的人。外婆还苦在儿女所不知的生活，她告诉我“自从外公去世后，周边的很多人都开始看chen(欺负的意思）她，平时借个东西都很麻烦······”这都是外婆独自承受的，或许这也是现实吧！

外婆这辈子也很幸福，幸福的是她有很多孝顺的儿女、儿孙。逢年过节，总是有不断地关心和问候，衣服、吃的更是不断，这也是做儿女最好的照顾了吧。最近几年，外婆总是被接到城里过年，她每一次都是我们幸福的指引，让我们亲人的心聚的更齐。外婆走的也很幸福，几个孩子都轮番守在床榻，送去最体贴的关怀和陪伴。

我最后一次见外婆是面试结束后，心里总惦记着说再看看外婆。那时外婆已经很不清醒了，我摇着她的胳膊，那胳膊也只剩下骨头了，喊着“婆、婆”，外婆回过头说了一句“你专门回来看我了啊！”只有这一句，这是外婆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外婆去世是农历的四月初八，那两天我就有预感，因为眼皮一直在跳，但我总是不愿意相信，总是不希望听到这个事实，可很多事是躲不过去的。外婆走了，走的很安详，我没有大哭，因为外婆再不用受病痛的折磨了，这也是最好的离世！

外婆离开了这苦难的人间，离开了这些爱她牵挂她的孩子。外婆是个很要强的人，在病痛的折磨中，很少见她呻吟，她用自己的方式承受着一切。我也总是梦见外婆，或许她放心不下她这个同样苦命出身的孙子，想再陪伴着我，看着我成家立业，那时她便可以在那个人世了无牵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