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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文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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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7/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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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无尽的念


母亲,无尽的念

·张文杰

我向来以为自己的文字功底尚可,写一篇悼念母亲的文章并非难事。然而母亲去世已三年,却迟迟未能提笔。我深知,这并非才力不济,而是怯懦使然——我怕一旦开笔,便会坠入那无尽的痛苦深渊。

今年清明节假期,当我跪在父母的坟前,黄土与纸灰的气息交织,喜鹊鸣叫着飞起飞落,我恍然醒悟,或许将这份思念诉诸笔端,反而会获得心灵的解脱。

母亲的一生,是苦难远远大于幸福的一生。母亲的一生,是苦难远远大于幸福的一生。我姥爷是在山西偏关娶妻成家的,并有了一双儿子,因生活极度困难,被迫走西口,迁徙到大后山一个叫白石头沟的地方,村子前后被大山夹着,形状像一个蚕豆荚,偏僻而落后。在此落脚后,他们的生活并无多大改观。

母亲在土打窑里出生长大,刚过二十岁便嫁到了离娘家十几里的另一个山村,没上过一天学。但她不知哪里来的先知先觉,对孩子们的教育却非常重视。哪怕是家里穷到土炕无席、等米下锅,也要支持孩子们识文断字。大哥顺利完成了高中学业,被当地的化肥厂招去当了工人。可二哥刚读到初二就想辍学,有一天擅自不去学校了,一向慈祥的母亲顿时勃然大怒,举起沾满黝黑煤灰的火铲,铲头一下、两下、三下……重重砍向二哥,母亲打在儿身,疼在心里,甚至说话都带着哭腔和颤音。可二哥主意拿定人难劝,从此再没有进过校门。我长大了,慢慢才理解,二哥是为了缓解我们这个大家庭的生活窘迫才辍学的。他身材魁梧,踏实肯干,很快成了生产队备受欢迎的壮劳力。后来他总说“不后悔”,但我知道,母亲心里记了大半辈子。

二哥辍学后,母亲把更多的希望寄托在我身上。从小学三年级开始,我就在离家四五里的学校走读。冬季只上多半天学,中午不回家,每天自带干粮吃。那时候家里没多少吃的,主食只有莜面,她每天变着法儿去做,今天饸饹,明天窝窝,后天则是煮鱼子,有时加土豆和少许菜籽油做成炒块垒。她还独创了一种美食,并起名为椽头子饼。制作方法是把莜面搓成圆柱,切成片状,在锅里干焙而成,口感特别好。每当说起,我就美其名曰“莜面饼干”。每次回想起那味道,舌尖还能泛起莜面的焦香。

我终于没辜负父母含辛茹苦的养育,在村里第一个考进了大中专院校,摘去了“毡帽”(指摆脱农民身份),成为一名国家干部,从而圆了母亲孜孜以求的梦想。

常言道“多子多福”,而我们出生后母亲却贫病交加,像浸泡在苦水里。在那个贫穷的年代,父亲尽管身强体壮、精明能干,但一个七口之家的负担委实不轻,有时连基本的温饱都不能保证。母亲积劳成疾,得了一种被行外人称之为“鼓症”的顽疾,腹部胀痛得难以忍受。那几年,父亲赶着马车拉着母亲行走在求医问药的路上,已经成为乡亲们熟悉又心疼的一道风景。家里常年弥漫着熬中药特有的怪味,混杂着父亲一筹莫展时一袋接一袋抽旱烟的呛人气味。每当端起药碗,妈妈美丽的面庞立刻就向内皱缩,显现出非常痛苦和无奈的表情。遵医嘱,漫长的治疗期间,母亲的每顿饭都不能放盐。长年累月的医疗支出,使我们原本就拮据的家更是一贫如洗。甚至连被子都得伙着盖,每天晚上,我不是跟父亲同睡,就是跟二哥扯一张被子。夫妻同心,其利断金。几年后,母亲的顽强和父亲的坚持终于战胜了病魔。

刚过了十来年舒心的日子,父亲因病撒手人寰,母亲的幸福指数大打折扣。她虽然隐忍不言,但我能想象得到,与自己患难与共、相濡以沫的老伴儿阴阳两隔,那痛是剜心刺骨的。

母亲跟亲戚和邻居讨要来各种图案的鞋垫样子,经常给我们兄妹们缝绣鞋垫。她是想在有生之年为儿女们力所能及地做点儿事,释放更多的慈爱。那一双双鞋垫针脚密实、色彩华丽,图案有出水的莲花,有含苞的月季,还有锦鲤打挺、鸳鸯戏水、龙凤呈祥,等等。我们兄妹五个,每人都有两三双。垫在脚下虽然硬邦邦的,心里却暖烘烘的,感到温馨和甜美。母亲还绣了一双菊花图案的鞋垫,始终放在针线筐里。我想这双特殊的鞋垫,每一针每一线都寄托了她对父亲无尽的哀思。

父亲去世后的几年间,母亲因生活不能自理,居无定所,在我们兄妹五个家中寄居。何时住谁家,基本没什么规律,全由母亲拍板定音。

妻子退休后,母亲先后几次在我们家共住了一年多时间。妻子温婉贤淑细腻,对待婆婆像自己的亲生母亲一样体贴孝顺,经常受到母亲夸赞。最后一次在我们家住时,母亲深情地对我妻子说:“媳妇们对我这么好,来世让我转生成老母鸡,下好多蛋,报答你们的恩情!”每当想起这段朴实无华的话,我的内心五味杂陈,痛得撕心裂肺。她为儿女们呕心沥血几十年,付出了那么多,理当儿女们回报她,可她却说出这样出乎意料的话。她是那么善良、本分、知足,我多希望她像别的老人家那样作作妖啊。

母亲的后半生同样一直在跟病魔作顽强抗争。因膝关节增生肿痛,六十多岁拄上了单拐,到七十多岁几乎就不能行走了,同时腰也开始疼痛。而最致命的基础病——冠心病也是年届七十患上的,至她八十三岁去世的十几年间,母亲每天服用三四种西药和中成药,其中速效救心丸从不离身。药一买就是一大包,甚至我的医保账户余额全部给母亲买药都不够。年事渐高后,每年都得进行两三次住院治疗,因老年人血管没有弹性,输液时通常扎两三针才能找到,手背上带来的淤青往往出院后好几天才能慢慢散去。每天拔了针头,我摸着母亲因输液而冰凉的手,常常暗自垂泪。

是新冠肺炎让母亲走到了生命的尽头。为减少传染风险,疫情期间,我们把母亲送回到三面环山的老家,居住在二妹家里。腊月的一天,妹妹微信里说,母亲感冒了,输了几天液好转了。我心里很不踏实,就开车去想看个究竟。母亲一直在炕上和衣躺着,坐起时需要人扶着、靠着。匆匆吃过午饭后,我和妹夫载着母亲住进了县医院。

这是一段特殊的时期,医院床位特别紧张。母亲被安排挤在一间有十个床位的病房。入院不几天,一位刚满七十岁的男病号便病逝。紧接着母亲也病危,女护士用指甲使劲掐昏睡着的母亲的额头,留下深深的印痕,而她却没有任何反应。她说:“糟糕!深昏迷。”从此母亲再也没有醒来。但医护人员和我们兄妹并没有放弃对她的治疗,除常规治疗外,每天输一瓶人血清白蛋白,同时用上了呼吸机。

看到在呼吸机的助力下,母亲胸部夸张地起起伏伏,双眼却一直紧闭着。我们都束手无策,能做的只有用热毛巾不时擦拭母亲的颈部、胸部和腋下,为持续高热的她进行物理降温。母亲弥留之际的几天,我们每个人、每时每刻都被深深的悲痛煎熬着。

当主治大夫宣布病人已从病危转为脑死亡之后,我们带着母亲回到了她生活了半辈子的小山村。那里藏着她的盼头与挣扎,藏着她苦涩的泪水与甜蜜的笑容,藏着如山巍峨、似地广博的母爱。

母亲,我们永远怀念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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