垃圾桶旁的明亮侧影

晚间九点半的光景，我提着一袋垃圾下楼。路灯昏黄的光晕只够勉强照亮脚下方寸之地，四周便更显得幽暗深邃了。刚走近垃圾桶，身后又传来脚步声——一个年轻女人也拎着垃圾袋来了。我随手一掷，袋子闷声坠入黑暗的桶里，正欲转身离去，却见她并不像我这般随意处置。

她俯下身去，解开袋口，弯下腰仔细翻拣起来。路灯的光勉强洒在她专注的侧脸上，眉宇间似有温柔的专注。只见她从中拣出些空塑料瓶、废纸盒，一件一件，极轻地摆放在垃圾桶旁边的水泥空地上。她动作轻柔，仿佛怕惊扰了夜的寂静，又似在细心摆放什么珍宝。

路灯的光线穿过她披散的头发，照亮了她垂落额前的发丝，也照亮了那些卑微的瓶瓶罐罐。她低垂的眼睫在眼下投下两弯浅影，身影在昏黄灯色里如同剪出的轮廓，玲珑而静好。我一时怔住了，只默默的立在远处看着。她并不像在丢弃垃圾，倒像在认真履行某种无声的托付。

我的心，被这静默无声的一幕忽然触动了。往常只道将垃圾投进桶内便算尽了责任，那些瓶瓶罐罐，于我不过是些无用的渣滓，只配沉入垃圾箱底的黑暗。何曾想到，这些不起眼的东西，在另一些人手里，竟可能意味着生计的指望？女人却替那些我看不见的拾荒者思虑到了，她只是俯身，把那些尚有价值之物从混沌中分拣出来，轻轻安放在光亮之下——此微末之善举，不正是以自己有限的明亮，为他人小心点起一盏可以辨认前路的灯么？

路灯的光静静笼罩着她，那专注的侧影竟比灯色更亮眼。我忽然觉得，一个灵魂的漂亮，原来并非只附着于容颜之上；它更闪烁在这样俯身向下的时刻——当有人不惮其烦，将自己融入尘埃，只为他人艰难生计的微光，从混沌的黑暗里打捞出来，摆在能够被看见的地方。此刻女人俯身所构成的那道弧线，远比霓虹灯影更明澈动人：那弧度，是低垂的麦穗，是温良的谦卑，更是生命最朴素的柔光。

她将垃圾袋投入桶内，动作干净利落，随即转身离去。路灯下她的背影渐渐隐没于黑暗，步履轻捷，仿佛刚刚完成了一件寻常小事。可她不知道，她方才俯身安置下的，不只是几只空瓶废纸。她俯身那片刻的柔光，在我心里轻轻印下了一道微痕——它提醒我，真正的漂亮往往不在高处，而正藏匿于这些低眉俯首、将他人置于心间的谦卑姿态之中。

我站在远处的单元门前，目送她离去，心间一片澄明。原来世间美质，非独在花枝招展处，更在低身拂拭尘埃时：那默默为他人点起的微光，即使再渺小，也足以在混沌的世道里，映照出一张灵魂清亮无比的侧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