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往昔,那些有父母在身边,一家人热热闹闹“揍”豆腐迎新年的日子,宛如熠熠生辉的珍宝,镶嵌在记忆长河之中,散发着暖人的光芒,每每念及,心底便涌起无尽的眷恋与温情。
在我们老家,过年“揍”豆腐是雷打不动的年俗。每近年关,寒意虽浓,却怎么也冻不住大家心头那股子雀跃劲儿。天还未破晓,整个村子便在朦胧中苏醒,处处弥漫着为过年忙碌筹备的热烈气息。而我家,自然也融入了这场充满烟火气的年俗盛事之中。
记得“揍”豆腐的前一晚,昏黄的灯光下,父母并肩而立,眼神专注而认真,围着那杆秤仔细称豆子。12 斤豆“揍”一筐豆腐,这分量在父母心中是不容更改的准则,多一粒少一粒都不行。他们就那样小心翼翼地,一粒粒地捡着、称着,仿佛手中掂量的不是豆子,而是来年一整年的好运气。称好豆后,豆子被轻轻倾入清水中,像是开启了一场神秘的蜕变之旅,静静等待着明日的华丽变身。我像个小尾巴,跟在父母的身后,满心好奇,眼睛一眨不眨地瞧着,偶尔问几句,父母便会开心解答,欢声笑语在屋内回荡,温馨满溢。
“揍”豆腐那日,天才蒙蒙亮,父亲就早早起身,迎着冬日凛冽的寒风,推着那辆老旧却坚实的独轮车,嘎吱嘎吱地向着豆腐坊走去。车上堆着精心挑选的柴草,有木头当然还有引火的桲椤枝子,这可都是“揍”出美味豆腐的重要保障材料。我跟在后面小跑,小脸冻得通红,心里却满是兴奋。到了豆腐坊,这里人声鼎沸,大家都推来自家的柴草,在排着队,秩序井然,虽没有过多寒暄,但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对即将出锅的豆腐的憧憬,眼神中透着质朴的期待。
等待的过程漫长而又充满乐趣,我穿梭在人群与热气腾腾的灶台间,看着揍豆腐师傅的手熟练地操作,豆浆在大锅里翻滚沸腾,浓郁的豆香如脱缰的野马,肆意飘散,瞬间弥漫了整个空间,钻进鼻腔,直沁心脾。那是一种独属于过年的味道,是家的味道,更是父母辛勤劳作、用心筹备新年的味道,令我沉醉不已。
好不容易轮到我家,父母赶忙上前,协助着师傅,烧火、添柴、搅拌,忙得不可开交。母亲眼神一刻也不敢离开锅灶,那跳跃的火苗映照着她满是汗珠却带着笑意的脸庞,父亲则有力地挥动着工具,配合默契。若是哪家不小心多放了豆子,超出了框子容量,占了一点儿的便宜,“揍”豆腐师傅会皱眉抱怨,大家便都相视一笑。这小小的插曲,倒成了年俗里别样的记忆,透着乡村生活独有的质朴与默契。
待豆腐“揍”好,父亲小心翼翼地将还冒着热气的豆腐抬上车,稳稳地推着往家走。一路上,我像个忠诚的卫士,紧紧护在旁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筐里的豆腐,仿佛它是世间最珍贵的宝物。回到家,母亲早已将方凳擦拭干净了,两人轻轻将豆腐抬下车平稳地放到摆好了的凳子上,又郑重其事地拿出厚实的木头锅盖来盖上,再去搬一块园边最干净的石头压在上面。这一系列动作,庄重得如同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每一步都饱含着对生活的敬重。
接下来的一两个钟头,全家人的心都被那方凳上的豆腐牵动着。我时不时跑去瞅瞅,满心焦急又满是期待。终于,母亲起身,缓缓拿下石头。那一刻,时间仿佛凝固,空气都安静下来。锅盖掀开,哇,黄橙橙、白嫩嫩的豆腐呈现在大家眼前。那模样,恰似刚出浴的美人,看得我直咽口水。母亲笑着拿起菜刀,眼中满是慈爱,将筐子里的豆腐切成大小均匀的方块,每一刀下去,都似带着对新年的美好期许。她把中间部分先放入提前准备好的清水大盆子里,筐边紧实的部分,我们都叫它豆腐边儿,放在水盆的上头,留着先吃。当然了,母亲永远忘不了留下一两块还冒着热乎气的豆腐,给爹和我等尝尝“鲜儿”,真是吃一口就能感觉到满嘴的豆腐香。
在老家的年俗里,豆腐有着独特的寓意。豆腐谐音“都福”,寓意着新的一年里,全家人都福气满满,幸福安康。岁月的车轮滚滚向前,无情地带走了曾经的过往,也残忍地带走了我的父母。如今过年,走在繁华都市的街头,超市里琳琅满目的食品应有尽有,各种精致的豆腐制品摆满货架,可我却总觉得内心空落落的。那些机械生产、包装精美的豆腐,没有了当年“揍”豆腐的味儿。
豆腐里的年味儿,不仅承载着味蕾的记忆,而且更是浓浓的乡愁,悠悠的思念。它是连接我与故乡、与往昔岁月的脐带,在年复一年的春节里,愈发醇厚,永不消散。它时刻提醒着我,无论走得多远,无论时光如何变迁,那些与亲人共度的琐碎日常,那些浸润着烟火气息的年俗传统,才是生命中最宝贵的财富,值得我用一生去回味,去珍藏。(本文刊载于2025年1月13日《今日牟平》C04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