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我家老屋斑驳的木门,蛛网在门楣编织着时光的密码,桌子上那块镌刻着“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60周年祝全市老干部、老工人、老党员身体健康万事如意”的纪念摆台,依然倔强地泛着金光。这块历经岁月打磨的勋章,是我妈留给人间最珍贵的注脚,指尖轻触,裹挟着泥土芬芳与棉线温度的往昔,便从记忆深处奔涌而来。
我妈的名字叫“管文兰”,这三个字,本应是文人笔下清雅的诗行,却被命运揉进了粗粝的生活褶皱。当姥爷背着行囊奔赴战场,年少的她用稚嫩肩膀扛起全家生计。蜿蜒山路如绳,捆不住她丈量生活的脚步;春播秋收的辛劳,磨不碎她护佑家人的决心。她将读书识字的机会悉数让给弟妹,自己的手掌却在农具的磨砺下,结出比书页更厚重的茧。那些本该在课本上流淌的文字,最终化作田间垄亩的诗行,镌刻成眼角早生的皱纹——生活以痛吻她,她却报之以爱,用无私与坚韧书写着最动人的生命篇章。
三十八载妇女主任的岁月,我妈把自己活成了村庄的精神丰碑。婆媳争执时,她总能用带着泥土味的话语,让剑拔弩张化作破涕为笑;农忙时节,她振臂一呼,妇女们便如归巢的雁群齐心上阵。老槐树下,她粗粝的手指捻着棉花,将 “线要匀,心要稳”的生活智慧,纺出一根根粗细匀称的棉线。在她的引领下,贫瘠的日子抽出希望的金线,苦难的土地绽放出向阳的花朵。她不识字,却用一生的践行,教会人们如何在困境中坚守善良,在平凡中成就伟大。
煤油灯下的扫盲班,是妈与命运的温柔抗争。握笔的手微微颤抖,却将“管文兰”三个字写得比山还重。从此,麻袋、布袋成了她的课堂,歪斜的字迹里,藏着对知识最炽热的渴望,对命运最坚定的反抗。她用一生书写的,何止是名字,更是一个大写的人生,一份永不言弃的精神图腾。
记忆中的冬夜,总弥漫着白菜豆腐的浓香。灶台的火苗跳跃着,映照着她将最稠的粥、最厚的窝头推向我们,自己却就着咸菜喝稀汤:“妈不饿,你们长身体呢。”昏黄的灯光下,银针在布片间穿梭,编织出细密的星光,也织就了我生命中最温暖的襁褓。那些飞针走线的夜晚,是妈用爱缝制的铠甲,护佑着我们一路成长。
如今,妈已化作天上的星辰,但“管文兰”这个名字依然在乡亲们的念叨里鲜活:“当年要不是管文兰帮忙,这日子真不知道咋过”“彬子妈教的持家法子,我到现在还记着”。真正的丰碑不在石碑上,而在人心的刻度里。她用善良与坚韧,在村庄的记忆里,在人们的心田上,刻下了永不褪色的名字。这名字,是邻里间最温暖的牵挂,是岁月里最动人的歌谣,是平凡人书写的伟大史诗。
再次凝视桌上这块泛着金光的纪念摆台,恍然惊觉,妈的名字天生就是照亮人间的火种——它温暖了家人,也照亮了无数人的人生。这份光,将永远在时光长河里闪烁,指引着我们在人生路上,坚定地向前。
(原载于《齐鲁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