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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承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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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6/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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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井旧影,岁月沉香

在记忆深处的巷陌里,老家西河浜的那口老井,像一幅泛黄的古卷,褶皱间藏着往昔的故事;又似一首古朴的歌谣,音符里萦绕着眷恋。自我懂事到成家,历经变迁,老井始终如忠诚的母亲,用乳汁般的甘泉滋养着村里大半人家,如同大地哺育子民。

它不仅是我个人的记忆,更是全村的精神宝盒,装满难忘片段,成为共同的情感栖息地,维系着全村人的情感。井绳摩挲井沿的痕迹,井台被磨得光滑的石板,都在诉说过往。每一道斑驳,对游子来说,都似无形的线,触动乡愁的神经,虽难捕捉,却如影随形。岁月流转,老井见证着一代又一代村民的生活,那些平凡的故事,在时光中愈发醇厚,如沉香般迷人。

老井东面,是父亲用散石垒砌的园墙。挑水的乡亲总爱扶一扶它,仿佛那是劳累时的依靠,能汲取力量。

寒冬腊月,寒气凛冽。父亲总是鸡鸣后起身,趁着夜色扫雪,从家门口到挑水路,再到井台,都打扫得干干净净。即便没下雪,挑水时滴落的水也会让路面结冰,父亲便用铁锨洒干河沙,沙沙声似他无声的叮嘱,为乡亲铺就安全之路。

父亲的身影,在冬日晨曦中格外高大。他用行动诠释着对邻里的关怀,这份关怀如老井的清泉,润泽心田。这不仅是父亲的善举,更是村庄邻里守望相助的缩影。这样的温暖,历经岁月,成了乡愁中最醇厚的滋味。哪怕身处异乡,回想起来,仍能感受到那份炽热,岁月的沉香,在点滴温暖中愈发浓郁。

小时候的我贪恋被窝的温暖。每天清晨,在半梦半醒间,听着村民挑水时水筲发出的吱吱呀呀声,宛如一曲 “晨曲”。我蜷缩在被窝里享受这份惬意,直到挑水声渐稀,才不情愿地起床,开启平凡的一天。 老井的水,无声地融入我的生活,成为生命的一部分。对全村孩子来说,老井边的时光充满欢乐与好奇,是探索世界、培养友谊的开始,每个人都留下了童年印记。那些嬉笑打闹,成为难忘的回忆,在心底沉淀,化作岁月沉香中最纯真的部分,忆起便满是温馨。

平日里,老人们闲坐聊天,常给我们讲牛郎织女的故事。他们绘声绘色地描述牛郎的勤劳、织女的手巧,以及天河分隔有情人的故事。每到农历七月初七,老人们说这天牛郎织女在鹊桥相会,老井有神奇魔力,趴在井沿往下看,或许能瞧见他们相会的场景。

晚上,小伙伴们心照不宣地聚到老井旁。月光洒在井台上,给老井披上银纱。我们围在井边,瞪大眼睛,小心翼翼地趴在井沿上,屏气敛息,生怕惊扰了井中的画面。大家小声讨论着牛郎织女是否已踏上鹊桥,想象着他们重逢的激动。尽管每次都失望而归,但那份对未知的憧憬,至今留在记忆中,成为与老井情感纽带的一环。这些童年趣事,如珍珠般串起我们与老井的深厚情感,串起那段无忧时光。

白天,没人挑水时,老井便成了我们的欢乐天堂。我们笑着跑到井台,好奇地张望。井里的天空湛蓝如宝石,白云飘荡,仿佛另一个梦幻世界。那时我们不懂光的折射,只听老人们说井里住着井神,掌管井水丰歉,还告诫我们不能往井里扔东西,否则井神发怒,水眼会干涸。小小的我心中充满敬畏,自告奋勇当守护井的“官”,小伙伴们都听我指挥。在我们的守护下,老井始终整洁。大人们来挑水,脸上洋溢着放心的笑容,他们也从不把脏筲放进井里,因为老井是大家的生命之源,需要呵护。老井见证了我们的童真与善良,那是一段无忧时光,如老井里清澈的水,纯净无杂,似一首纯真童谣,在岁月中吟唱。

时光流逝,我们这群在老井边玩耍的孩子渐渐长大,开启新的人生旅程,而老井与我们生活的关联并未中断,反而在不同阶段以别样形式延续。

说起老井,妻子印象深刻。我们两家一桥之隔,她上中学时就帮家里挑水。因没有兄长,她把自己当成男子汉,人家女人用井绳打水,她偏学男子汉用担钩,却因不得要领,经常把筲掉进井里,害得她到处找钩捞筲。后来她爹用长竹竿绑了个捞筲的钩子,预防再掉筲。长大后,她会摆筲了,捞筲的竹竿用不上了,却一直横放在屋檐下,成了特别的摆设和纪念。

我上面有哥有姐,挑水本不用我,可架不住好奇,争着去挑,每次挑半桶,还得在半道上歇息。有时逞能不用井绳用担钩,结果也经常把筲掉到井里,看着筲在井底冒泡,我就着急,脱去鞋袜下井捞筲,有时因井壁湿滑掉进井里,成了落汤鸡。

那些在老井边挑水、捞筲的日子,充满青涩莽撞,却也镌刻下难忘印记,成为青春独特的注脚。许多伙伴都有类似经历,这些故事如繁星,构成老井丰富多彩的记忆。如今在城市喧嚣中,回想起这些,乡愁如丝线缠绕心头,虽看不见,却能感受到对故乡的眷恋。

老井不仅见证日常点滴,还因一些特殊事件,在村民心中留下深刻神秘的印象,比如那次清理老井捞出土地爷的经历,打破了村庄的平静。 有一年,村里组织男劳力清理老井,想掏出泥沙让水眼更旺。当从井底捞出一个石头雕刻的土地爷时,现场瞬间安静,大家面面相觑,满是惊恐疑惑。谁也没想到,老井里竟藏着一尊土地爷,更不知是谁何时扔进去的。

就在众人不知所措时,我家南面的热血青年站了出来。他读过几年书,自诩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对鬼神之说嗤之以鼻。只见他用小推车把土地爷推走,与其他石头一起砌进了他家的河浜石墙里。砌的时候,我跑去看,见他把土地爷的脸朝下,头朝着他家方向,嘴里念念有词,好像在让土地爷臣服。当时年幼的我虽不懂这样做不妥,但心中隐隐不安。如今回想,倘若土地爷有灵,怎能饶恕他亵渎神灵的行为?

这件事在村里引起轰动,成为热门谈资,加深了老井的神秘色彩,成为村庄集体记忆中难忘的一部分,如一个神秘符号,烙印在大家脑海,引发对传统信仰与现代观念碰撞的思考,让我们在时代变迁中审视人与自然、人与神灵的关系,探寻生命的意义。

然而,时代浪潮汹涌,老井的命运悄然改变。村民为吃水方便,陆续在自家院子打机井,这是对便捷生活的追求,也是村庄的新变化。人工机井解决了挑水的不便,老井边的热闹渐渐淡去,曾经熙攘的场景被寂静取代。

数年后,村里通了自来水,挑水场景彻底成为回忆。曾经在井边玩耍的小伙伴们长大成人,各奔东西。偶尔在梦中,我还会回到挑水的年代,梦里老井依旧热闹,挑水声、欢笑声交织,那般真切温暖。

老井虽不再供水,但留下的回忆如陈酿美酒,愈发香醇,令人回味。那些与老井相关的点滴,成为连接村民情感的丝线,无论相隔多远,都能凭此找到心灵共鸣,让大家在岁月中感受乡情,如纽带将游子心与故乡情相连,成为无法割舍的精神根脉。

今年清明节,我回到久别的老家。祭扫完双亲坟墓,心中满是怅惘思念。偶然和家人聊起老井,大嫂说,老井早就被人掀掉井台石头,填埋起来,上面变成了菜园,种上了菜。听到这消息,我心中满是惊讶不舍,执意要大哥陪我去看看老井如今的模样。可当我来到那里,却怎么也找不到老井的踪迹,曾经熟悉的地方,如今却成了一块块小菜地。我站在那里,心中五味杂陈,仿佛失去一位至亲挚友,失落难过难以言表,心中似有个空洞被怅惘填满。此时,乡愁如决堤洪水袭来,即便眼前是生机勃勃的菜园,可心中对老井的眷恋,对故乡旧时光的怀念却愈发浓烈,虽看不见乡愁的形状,却能感受到它在心底翻涌。

正感慨间,我看到一个熟悉身影走来,原来是村里一位比我年长几岁的游子。我们目光交汇,心领神会,一起朝着曾经老井的位置走去。站在菜园里,我们陷入沉默,周围空气仿佛凝固。

他先开口,声音带着沧桑:“这老井没了,心里觉得少点么儿。想起以前来这儿挑水的日子,虽然辛苦,可邻里之间的情谊却浓得化不开。” 他顿了顿,目光深邃,接着说,“你还记得当年把土地爷砌进河浜墙里面的那个人吗?听说把房卖了。还有把井填上使园的那个人,听说得病了……”

听了他的话,我心中涌起复杂情绪,既为那两人的情况唏嘘,又为老井的消失痛心。我未置可否,只是静静望着那片菜地,往昔在老井边的场景如电影在脑海放映。那些打水的乡亲,质朴的面容、亲切的寒暄,还有孩子们的嬉笑奔跑,仿佛就在昨日。老井在我心中,永远是温暖的回忆,是少年时光最珍贵的宝藏。每当回忆那段岁月,老井的影子便浮现眼前,让我感受眷恋和思念。对全村人而言,老井更是村庄发展变迁的见证者,是共同的根脉,连接过去与现在的桥梁,见证着村庄的兴衰、村民的成长,宛如一部无声史书,记录着村庄的点点滴滴。

老井的消失,如抽走故乡记忆拼图的关键一块,让人遗憾。但即便如此,它承载的记忆早已烙印在灵魂深处。那些与老井相伴的日子,是生命中最纯粹美好的时光。它见证我们的成长,承载村庄的烟火气息,是乡愁最具象的寄托。尽管老井已不复存在,可它孕育的岁月沉香,却在时光中愈发醇厚,历久弥香。这份记忆,跨越时空,成为无论身处何方都能紧握的温暖。无论未来路通向何处,老井的故事,都将永远在心中流淌,成为故乡情怀中永恒的篇章,如永不熄灭的火种,照亮对故乡的眷恋之路,指引我们在人生旅途中不忘初心,铭记来时的方向。

(原载于《齐鲁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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