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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承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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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6/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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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夜道

岁月是把刻刀,总在不经意间雕琢着记忆的纹路。九六年在威海林村建筑工程公司的那段岁月,恰似一本蒙尘的旧书,轻轻翻开,泛黄纸页间跃动的不仅是时光碎片,更藏着足以叩击灵魂的生命启示。

那时,每月月底交警下班的消息,总为归乡之路按下启动键。工友们挤上大解放车,颠簸着驶向家的方向。同村的三四个同姓兄弟,常是我归途的伴儿,一路谈天说地,再漫长的路程也变得鲜活。可命运总爱编织意外,某一回,他们因故留守,我只得独自踏上这趟归乡之旅。

车在镇电镀厂交叉路口戛然而止,暮色裹挟着浓重的雾霾扑面而来。那雾气似一张细密的网,将周遭的一切氤氲得模糊不清,寒意顺着脊梁骨往上爬,每一寸肌肤都在无声抗议。我向来自诩胆大,毕竟军旅生涯里扛过枪、经受过血与火的淬炼,作为共产党员,更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不信怪力乱神。可眼前这夜,黑得浓稠如墨,风掠过刺槐林发出呜咽般的声响,路两旁的树木在夜色中扭曲成张牙舞爪的怪物,就连平日里再熟悉不过的泥路,此刻也成了未知的深渊。

“当过兵的人,岂会怕这夜路?”我在心底反复给自己打气,“共产党员要相信科学,哪来的鬼神之说!”可脚步却愈发沉重,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拖拽。不知何时,眼前竟全是麦秸垛,左绕右绕,始终困在原地。恐惧如同涨潮的海水,瞬间漫过心头。我挥舞着提包,声嘶力竭地怒吼:“哪个捣鬼的东西,别躲躲藏藏!再不滚开,我可要喊人了!”

就在绝望几乎将我吞噬的刹那,远处传来熟悉的人声。那声音像暗夜中的一束光,瞬间点燃了希望。“占会!占会!”我拼尽全力呼喊。“承彬,你在哪儿?”熟悉的回应传来。“我在这儿!”“这是哪呢?”“我也不知道!”对话间,黑暗如幕布般骤然拉开,占会就站在眼前。他望着我狼狈的模样,解释道:“这是东程格村摞麦秸的地方,沟沟坎坎容易迷路。”这时我才惊觉,此处原是一片坟地,后被改作草垛场。冷汗浸透衣衫,我不禁战栗——究竟是什么力量,将我引入这迷局?

占会二话不说,让我坐上自行车后座,载我驶向村口。一路上,他絮叨着厂里的琐事,可我却一句也没听进去,满脑子都是未解的谜团。见我沉默,他拍了拍我的腿,“世上哪有真鬼怪?人心若无惧,何惧虚无影?”这句朴实的话语,像一记重锤,敲在我心上。

回家后,我将经历告诉了识文嚼字的老岳父。老人神色凝重:“幸得遇贵人,不然怕是要困在那地方!”这番话,又在我心底掀起波澜。多年后的春节,在泽头供销社偶遇占会。他依旧灰黑精瘦,而西装革履的我竟成了他刻意回避的对象。岁月不仅改变了我们的容貌,更在无形间重塑着人与人的距离,这世间最易变的,或许就是人心与时光的博弈。

如今回望,那场夜路迷途,何尝不是人生的隐喻?我们都曾在黑暗中迷失方向,被未知的恐惧裹挟,被内心的疑虑纠缠。但只要心怀希望,总能等到划破黑暗的曙光。占会的出现,是偶然,更是命运的馈赠。他不仅带我走出了地理上的迷阵,更让我明白:真正的勇气,不是无所畏惧,而是即便恐惧,依然选择前行;真正的强大,不是战胜外界的未知,而是征服内心的怯懦。

那次经历,也悄然改变了我的认知。曾经坚信“子不语怪力乱神”的我,如今懂得对未知保持敬畏。这份敬畏,并非迷信,而是对浩瀚世界的谦卑。人类不过是宇宙间的一粒尘埃,所知所见不过沧海一粟,承认自身的渺小,才是智慧的开端。

每当夜幕降临,我仍会想起那条泥泞的夜路。它像一位沉默的老师,教会我在困境中坚守希望,在顺境中保持敬畏;让我懂得人性的温暖足以驱散黑暗,岁月的变迁虽能改变许多,却带不走心底珍贵的记忆与感悟。人生本就是一场在黑暗中摸索前行的旅程,重要的不是是否会迷路,而是迷路时能否找到照亮前路的光,那光,或许是信念,或许是他人的善意,亦或是自己永不熄灭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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