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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承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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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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勾勒一轮明月挂在心中


日历上鲜红的“中秋”二字格外醒目。月光该是泼在老家晒谷场上的,白花花的,连棒米叶的绒毛都照得透亮。谁都清楚,连日阴雨早掐灭了见月的可能,今年中秋夜指定无月。我总忍不住想起从前那些浸着月光的中秋夜,它们正一点点在心里勾勒出一轮永远不会消失的明月,里头藏着对父母和岳父母的所有怀念,要照亮往后的岁月,也照亮我对老家的每一分挂念。

我父母和岳父母住同一个村,每次回家送节,礼物都得备双份,连二锅头的塑料桶都要挑标签完好的,只有一模一样,心里才踏实。父亲和岳父都好(hao四声)哈两口,我给他俩人各拎一大桶,这倒成了他俩跟街坊邻居炫耀的由头:“俺们家彬子捎的,又够俺哈些日子!”不管是酒,还是我随手带的各种点心,他们都会乐呵呵接着,眼里的满足像盛了月光,闪闪发亮。如今想起来,那模样还清清晰晰,像给心里的明月添了层清辉,让怀念越发鲜活。

母亲和岳母却是另一种样子。东西还没拿下车,就见她们在院门口摆手,母亲的蓝布围裙还系在身上,岳母手里攥着半把没择完的豆角。“城市里烧火哈水都得花钱,下次别再买了!”嘴上说着,接过东西时的手却没松半分。我把东西递过去,返城时后备箱总会被她们塞得满满的。母亲知道我爱吃熟地瓜干,入秋就把烀得软糯的地瓜切成片晒上,隔一阵就翻一次,说这样晒得匀、耐嚼,嚼起来香;岳母记着我爱吃她蒸的馒头,天不亮就起来发面,灶里烧的是棒米芯,火苗舔着锅底,蒸出来的馒头带着股焦香,掰开里头全是细密的气孔,咬一口满是麦香。我后来才懂,这些藏在食物里的细碎牵挂,正是心中明月最暖的光。

那时四位老人都在,中秋前的电话里,叮嘱总混着急切又舍不得的声音。“地里棒米能掰了,回来搭把手。”这话里的心思我明白,不是缺人搭把手,是想让我们多待两天。我们提前收拾大包小包往回赶,车刚拐过河浜,就看见岳父坐在槐树下的马扎上,手里攥着泡好的山草,那是他用来捆(kun三声)棒米秸秆的。他不说话,目光直往路的尽头瞟,像在数着车轮子该到的时候。岳母站在街门口,手里攥着把刚摘的红辣椒。天边的云慢慢淡了,该是月亮要爬上来的时辰,那点朦胧的光落进心里,成了勾勒明月的第一笔,满是老两口盼着我们回家的急切。

那些年的中秋从没清闲过。秋收的忙像根线,把两家人都拴在田埂和院子里。天刚蒙蒙亮,鸡叫头遍,岳父就推着小车上山,车上放着镰刀和麻袋,车轱辘压过田埂的土印歪歪扭扭,却每一道都扎实;父亲拎着小镢头去棒米地,小镢的木柄被手磨得发亮,顶端还沾着点去年的泥,是用了好些年的。岳母在厨房做早饭,灶里的柴火噼啪响,小米稀饭的香混着辣椒炒肉的香飘得满院子都是;母亲端着刚腌好的咸菜过来,喊我们吃饭的声音裹着晨雾,听着就亲。到了晚上,一家人围着院子里的小桌坐,月光洒在地上,连影子都暖乎乎的。父亲和岳父就着大葱哈酒,说是“大葱就酒,一盅赶两盅”,哈得脸上泛着红;母亲和岳母坐在一旁择菜,手里忙个不停,嘴里还聊着家常;我和妻子帮着扒棒米秳,把扒好的棒米摔到一堆时,时有棒米粒子掉下来蹦到簸萁里、盆子里,就会噼里啪啦地响起来,像是在凑热闹似的,我们一边干一边笑。现在想起来,不是那年的月亮特别圆,是一起忙碌的人,硬把寻常日子过成了忘不了的风景。

我们一边干活一边拉家常,妻子说城里菜价又涨了,老人们就接话:“这回多带些回去,咱自个地里出的不用花钱,吃着也放心。”岳父和父亲偶尔插句嘴,说以前的八月十五也有这么圆的月亮,只是那时候穷,喝碗面条就算改善伙食。“面条里就放了点盐,孩子们吃得能笑出声来”,说着就叹口气,眼里却亮着,那碗寡淡的面条,比现在的大鱼大肉还香。 不知不觉,月亮慢慢往西移,影子拉得老长,这轮明月后来就停在我心里面,成了不会落幕的日常。

也不是每年中秋都有好月亮。有一年跟今年一样,连下好几天雨,雨丝细得像针,把天地织成了一张网。地里的棒米泡在水里,花生在土里发了芽。四位老人急得睡不着,半夜在院里踱来踱去,父亲抽着旱烟,烟锅子的火星在雨夜里一明一暗,像攥着颗悬着的心。“这雨再下,收成就完了。”天刚放晴,岳父和父亲就披着蓑衣下地,蓑衣上的草还滴着水,泥地里陷得深,每走一步都要把脚往上拔,裤腿上的泥块坠得裤子往下沉,走得格外费劲。我们也跟着去,雨鞋里灌满了泥,走一步滑一步;拔花生时手指泡得发白,被花生蔓子上的刺扎出血珠,疼得钻心也不能吱声。岳母和母亲挎着篮子送饭,篮子外面裹着包袱,特意揣在怀里焐着。“快吃口热饭暖暖身子”,大家你递我、我让你,热饭的暖意从嘴里吃到胃里,再累的身子也温暖了些。那时才懂,农村人的日子靠天吃饭,可只要一家人在一块儿,再难的日子也能嚼出点甜的滋味,就像雨停后偶尔露脸的月亮,哪怕只有一会儿,也够照亮心头的盼头。

如今四位老人都不在了。河浜边的老槐树还在,只是槐树下的青石板空了,再没人坐着等我们回家;院门口的石墩子也闲了,再没人攥着辣椒站在那儿望。今年中秋,我不用再回去掰棒米、捆(kun四声)花生,不用拎着双份的二锅头,也不用听“别乱花钱”的叮嘱,心里却空落落的,像少了块暖乎乎的地儿。窗外的雨还下着,玻璃上的水痕蜿蜒开,像老家田埂上的小路,弯弯曲曲通向记忆里。可我总恍惚觉得心里亮着:是岳父坐在槐树下瞟路的眼神,是母亲晒地瓜干时粗糙的手,是酒盅碰在一起的脆响,是棒米粒蹦进簸萁里的声音,是秋虫在月光里的鸣唱。这些画面像支软乎乎的笔,在心里慢慢勾勒、细细描绘,渐渐画出一轮明月,比老家任何一个中秋的月亮都圆。

这轮心里的明月,不会被阴雨遮住,也不会被岁月冲淡。它照亮我和四位老人一起掰棒米、捆(kun四声)花生的日子,照亮送节时双份的二锅头、苇簸上晒的地瓜干、带着焦香的馒头,也照亮每个闪着光的平凡瞬间,那些藏在烟火里的爱,从来都没走远。正是这份牵挂,让明月始终亮着,让怀念一直鲜活。

原来我勾勒的不是月亮,是藏在月光里的人,是忘不了的家,是对四位老人说不尽的怀念。这轮明月会陪着我,走过岁岁年年,让每个想他们的日子都不孤单。(原载于《齐鲁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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