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见石的头像

见石

网站用户

小说
202506/22
分享

《不孝》

春生不孝。

老街的门户,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唯春生母亲反对。每当若有若无地谈到春生,她都会说:“不知道哪个掉了脑袋的……”,只是说到这,便没人再有言语了。这样的时候,总有人会生出些琐事,转个身子走将开,也有人岔开话,扯天气、道市价。

 倒也不是心虚:上了大学有了前途,连年在外不顾家不说,还没有一丝消息到家。这不是不孝么?虽说是有那么一两封信,但怕是不清楚是何时的吧?不过,就算如此,也不该就安上不孝的名号。可至少,人不能出事,该他个平安傍身。

那么,这是不争的事实了。不孝而不回家,这个理由很好用。

春生头一次长久地走出老街所在的这方天地,是在一个覆雪的凌晨,日光不显现一丝。除夕夜燃过的爆竹还未被雪洗去硝烟,春生便与沿街的灯笼作了别。两天后新岁初趟的火车,他是要赶的,年初还未过,也是没有人开张载客的。春生只能走着,一天内能赶到车站。那时,母亲躲在门后张望,直到春生身上再没了灯光,全然进了暗处。母亲不知道春生就在此时望见着自己,望见自己转身离去。春生才初觉“灯火阑珊处”的实意。于是,他就这样带着老街的雪,走进了西北方的一个冬夜。

春生从未给任何人说过自己的行程,以至于四年后回家时,已经遍处流言蜚语。

这时正值瓜熟。他在寒春将至时扫下的雪,作了他再临老街时的一场䨙雨。冒着雨走在老街,檐下的邻里没一个认出他。

春生带着雨敲开了门。母亲第一时间竟有些许的错愕,随即扶住春生的胳膊,长言短句地念着。一直念到了冬至那天,春生带着盒饺子,在火车上慢慢地吃。

从那以后,春生像是走丢了。

老街也就当他丢了。就像早年间,丢了他父亲一样。

春生父亲是个铁路工人,建设着边疆,常年不回家。稀少的团圆日子里,母亲每每抱怨他,他总是说:“铁路是桥啊,祖国想团结,就要把祖国的每片土地连起来!”

这句话是春生和母亲对他最大的印象。哪怕是他被抬着送回家时,春生和母亲第一时间想到的,也是这句话。

人们说他是累倒的,这是母亲对他第二大的印象。

春生父亲埋在一片瓜田的旁侧,田的另一侧,则是围栏隔着的铁轨,不远处便是站台。母亲常想:春生走时有没有向这里看看?每年她站在这里,心里都被这个问题绕好久。

往年的清明总是有毛毛雨,这年却出奇的没有下,甚至太阳格外的暖和。母亲的伞算是多余带了。

置办好后,母亲坐下来,与父亲细细说起这一年发生的事情。说春生跟他一样,是个不着家的主儿;说春生不像他,连信都不往回寄;说春生比他凉薄,走的时候,头都不回一个。正说着,一列火车渐缓,开进了站。母亲盯着那排排窗户,直到最后一节车厢驶过。而后,母亲呆了良久,便又说:你要是从车上看见了,就告诉我,我得提前备好菜。母亲不说了,只是到了日上三竿,该走的时候,又叮嘱着说别忘了。

母亲来回都是乘的船,到老街时已经暮色四合。她悠悠地往家赶,到了跟前,看见那地上,分明是有封信躺着。只能是春生了。母亲放下手里的东西,就在门口拆了开。她是不识几个字的,所以春生总是只写些她认得的字,报个平安就够了的。今天这封,很长,字堆地满满的,母亲只认得那其中的“春生”,还有末段的“回家”。于是她便晓得:春生就快要回了。现在,这封信显得是那样的贵重,沉甸甸的,像放着光。比那路上的灯还明。

正当时,却不赶巧地落了雨。就像是把缺了一天的细雨都给倒下了,一股脑地从天上波下来。湿了整个老街,挨家挨户的,都洗了一通。母亲和信也不例外。

那日过后,母亲常做的,就是在闲余时坐在门口的台阶上,也越发精心地打理着自己和家。她逢人便说春生要回家了,也越发骂起“掉了脑袋的”那个人。

这样的期盼的日子,一直持续着,到了又一个瓜熟。

母亲正择着菜,有人叩了叩掩着的门。母亲应着,放下手上的活。来人有三五个,都穿的整齐、板正,像是有大事发生。

隔几日,母亲为春生操办了丧事,老街的人来了半数。支了棚,摆了席,大都是母亲在忙着。有人出于感叹,说这好好的人咋就这样了。母亲呢,摆摆手,说是祖传的。着实如此。

那三五个人,是送着春生的衣物用品来的。春生脾性不像父亲,他从不跟母亲谈自己是在西北当技术员,即便母亲看得出他身上挂着西北的劲风。春生没被找到,他在攀山时不慎掉下了山谷中,就在那封信到家的前一个傍晚。

母亲忙到了深夜才吃上饭。她晃了晃酒瓶,是空的,就又正着摆了回去。饭菜很凉,只慢慢咽着。

明年清明不会有火车了,得多说说话,下午再动身回来也行。

只不过,没能吃上酒。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