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羽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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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饮浆
清晨。滚烫豆浆，
是熔岩，直灌我熄灭的脏器。
这公园里，我的身体，被迫发明
一条古老水系，为一座废墟
举行缓慢的葬礼。
它不是溪流，是沉默潜流，
自毛孔的泉眼，沿着法令纹
干涸的河床，辨认一张脸的
崎岖。与陈旧。
是某种滚烫，远甚于豆浆，
缓缓消融我内里的冻土。但一块
胃中旧石，拒绝温润。它以
全部的沉默，硌着我，
像一句生硬的，无法反驳的真理。
汗珠抵达下颌。悬挂。
一个过重的、尚未命名的词。
当它滴落，惊动了满园苔藓
共同护守的寂静。
二、遗址
我们以广场舞划一的节拍，
为深埋的神祇们，校准这人间的
喧哗。每一脚跺下，都在叩问
地下的门。而门，从不回答。
我的目光，被一枚脱落的鞋垫
死死绊住。
灰色的，被汗水濡湿，蜷缩在草地，
像一枚被时代吐出的，疲惫的舌头。
它比所有青tong的缄默，更令我
心头，猛地一沉。
孩子们追逐蜻蜓，
像追逐一小片，刚从青铜面具上
剥落，仍在飞的
远古的绿锈。
他们终将知道，脚下
是唯一的答案。而天空
从不回答。
三、青铜面具
它们被囚禁在隔壁的博物馆，
但凝视，穿透了墙壁，
比此地的阳光，更具灼人的实质。
巨耳，为了聆听骨骼中的风；
纵目，为了刺穿我们虚构的明天。
它们以一种非人的表情，表情着
所有的人间。
我与它对望。一种荒唐的冲动
让我掏出手机，将冰冷的镜面
对准我们。
快门，一声脆响。
屏幕，一片灼人的白。
它拒绝成为数据。
而我，连同我的影子，
在强光里一同蒸发。
四、房琯祠
唐朝的风，被这祠堂收留，
至今还在梁柱间，低语着一个
贬官的咳嗽，与那座失落的帝京。
满地铺陈的银杏叶，
是他咳出的，那些
“无人作证的”，带血的词根，
字迹带着药渣的苦，早已被南方的
潮气与苔藓，晕染得无法辨认。
我坐在石阶上，用手机的慢镜头
捕捉一片落叶的姿态，却发现
它坠落的弧线，比我的算法
更精确，也更无情。
历史从不取景。
它只发生。
兀自长出蛛网，长出余烬，
去覆盖
另一场，更深的发生。
五、离园
体内的河，不再为我独流。
它裹挟着青铜的锈，贬官的墨，
和被银杏叶切割成碎片的秋日。
我跨出公园的门，
像从一场过长的，金属质地的梦中
醒来，发梢还沾着，那梦里的露珠。
我携带着一座遗址的重量，走回人间。
街角，新开的奶茶店
灯火通明如一座手术台。
巨大的广告牌上，微笑的女孩
举着一杯温热的饮品。
我迎向她的微笑，喉头
忽然
尝到了一丝
古青铜器上，那微咸的，晨曦般的锈。
2025.5月犀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