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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羽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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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
202508/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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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犀浦帖》(组诗)


我的膝盖,还认得这窄巷每一块

微陷的青石,苔藓如何从字的偏旁

悄然生长。爷爷的咳嗽,曾在这里落款,

比一枚锈钉更深,更固执地,钉住流逝的光阴。


如今,这石面只辨认轮胎的纹路,

和一种更年轻的潮湿——空调机箱外

滴落的,金属味的露珠。

那卖麦芽糖的叮当声,早已在风里消融,

只剩几个弈棋的老人,用指节

敲着一枚枚棋子,像敲打着前朝的更漏。

他们的乡音,是最后一小片土坯的屋檐,

风过处,簌簌落下……你能看见的寂静。

城郭依旧,草木已更名换姓。



稻花香?那是被篡改的嗅觉。

风从工业区的远方弥漫而来,带着一种

精确的、被稀释过的微甜。

我试图追忆那条灌溉了童年的河,

它如今,穿着水泥的紧身衣,被一座高架桥

钉在原地。像一条青蛇蜕下的,

一张时间的尸衣。


这里没有鬼。魂魄也需旧屋檐的庇护,

好在瓦楞间,聆听雨水的低语。

新的魅影,是二十四小时便利店苍白的灯,

把夜归人的脸,照成一张张半透明的信笺。

上面的字迹,随时可以被另一种疲倦

覆盖、擦去。



他们说,“犀”,是盛放祭品的器皿,

盛五谷,盛一个宗族的祈祷与繁衍。

而我的身体,也是一只走动的犀。


我的肺是容器。盛满推土机咳出的浮尘;

——悬浮。

我的胃是容器。盛满第三次复热的速食;

——冰冷。

我的视网网是容器。刻满算法推送的新闻;

——滚动。


这盛器有了裂痕。昨夜的薄酒

和爷爷那张,被灯火揉皱的脸,从同一条缝隙

无声地漏尽。我伸出手想去堵住,

却只摸到一手,属于自己的

骨头,和骨头上冰凉的月光。


巷口,一声幻听的叮——当。

记忆的烛火,被这风声轻轻地

又吹亮了一下。

是那远去的卖糖人,从时间的倒影里

回来了么?



我站在这片反复涂改的土地上,

像一个孤独的拓印者。我俯下身,

用一张薄如蝉翼的信纸

覆盖住故乡。我想拓下

那枚失传的印章,那段被铲平的碑文。


墨汁散开,无声地漫过我的指缝。

而纸上显现的,不是那熟悉的字迹,

是一片……空洞的潮湿。

像一滴巨大的、落错了地方的泪痕。


风吹过来,无人对这片空白注目——

只余下空洞的回响,仿佛一只

被敲碎的,巨大的犀。


手机屏幕亮了。那光,

是一道最终的敕令,

精准地,剖开了最后的薄暮。


跳出一行无声的乱码。

是唇语。

我辨认许久:


你的膝盖……

已不认得这里的路。


2025.5月犀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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