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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羽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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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
202508/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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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雁湖奏鸣曲


湖面是一块等待种子的,蓝色的田。

一只凫的胸骨,以最小的阻力

将它划开。一部分波纹

递给岸,存档于枯草;另一部分

在它身后,无声地,愈合为无。


它不屑于飞翔。它唯一的航道

在可见与不可见的交界。

用橘色的蹼,拨开一层水面的尘埃,

像拨开,一部遗忘的家谱。

它在打捞的,是比倒影更重的锈。


每一次潜入,都像用喙

去试探深渊那紧闭的锁孔。

我们只看见它浮起,抖落几滴阳光,

像一个从不谈论湖底的,归来者。



雨后,那不是星星。是被遗弃的轮轴

在泥土的宽恕里,压出的一枚

积水的瞳孔。它仰望,用一种浑浊

模拟一种,不再属于我们的天空。


我曾赤脚踩进去。那凉意,是父亲

远去的自行车,最后一声吱嘎的冷却。

炊烟比地平线更早散尽,

留下一种,比雾更呛人的空。


如今,柏油路以法官的墨色

覆盖了所有泥泞的辩词。

只剩下这湖。一枚巨大的,永远

无法干透的辙印,盛放着

一个女子的追赶,和整个时代的,徒劳。



那金属滑梯,有着一张脸的弧度。

孩子们的尖叫,瀑布一样,

从它被太阳晒得滚烫的鼻梁滑下。

一群麻雀,在神的脸上

筑巢。落下

羽毛和草屑。


这张脸,在地下一千米的寂静里。

或者,就在草坪根系的缠绕下,

用一对绝对的虚空,感受着

每一双球鞋落地的,轻微的地震。


广场舞的音箱,把震动,钻进它的耳蜗,

解析为一种陌生的、混乱的祭祀。

它无言。它见过太阳神鸟,如何用十二道

熔化的金,将天空,烫出第一个

也是最后一个,黎明。



他们叫它“扒皮草”,这名字

带着一种乡野的酷刑。

它专从水泥的裂缝,从花岗岩的齿间

长出,绿色的,不合时宜的指甲。


园丁的钢剪是它的磨刀石。

除草剂是它劣质的酒。

它熟悉失败,熟悉被连根拔起时

根须与大地,那一声最终的,决裂的嘶喊。


但春天总会来。总有一截被遗忘的白骨

在腐殖土里,重新拱出

绿色的骨刃。

它是这公园所有工整的抒情里,

一句,无法涂改的,坚硬的愤怒。



灯光就位。湖,凝成一块静止的墨。

所有白日的倒影,都已自行离岸。

此刻登船的,是那些更轻的——

一个中断的眼神,一句风化的誓言。


树的影子,弯下腰,在水里

打捞一件比自身更重的心事。

远处高楼的窗,像一口口倒悬的、枯井,

每一扇,都囚着一小节拒绝结冰的、内陆的河。


我沿湖走。一个迟到的水手,

寻找那艘并不存在的船。父亲的咳嗽

从水底传来,被水草缠住。

这夜航,渡我,也渡我体内

那些比骨头,更长久的幻觉。



我心中,年少提前抵达的霜。

我肺叶里青铜的锈。

每吸入一口此地的潮润,喉头

就尝到一丝,陈年的腥甜。


我身体里,也有一条泥泞的小路。

潮湿,黏脚,通向一个

名叫“从前”的废墟。

那里的井,已然干涸,

月光,却依旧像新汲的铁水。


而我,走在金雁湖平坦的步道上。

一个叛徒。用陌生的、干净的鞋底

碾过故乡的黄昏。

那个追赶炊烟的少女——

就还给那片,如今被郁金香的火

彻底烧光的,油菜田。



2025.6广汉金雁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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