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上的家

1

当胡老师找到刘明英的家时，刘明英正在给杨洋补书包。现在很少有人给孩子补书包了，但刘明英必须补。她必须把一分钱掰成两半花。

六年前，当杨洋刚满两岁时，刘明英的丈夫因病去逝。为了给丈夫治病，她花去了家里准备买房子的积蓄，卖光了家里所有能卖的东西，还欠了一屁股债，但终究没能留住丈夫。丈夫走了，家里大半个天就塌了，母女俩仅靠她 300 多元工资生活，还要积攒钱还账。眼看就差 3000 元了，再熬两年就要还齐了，刘明英却失去了经济来源。她所在的那家纺织厂关门了，她下岗了。她现在仅靠每月 120 元的失业救济金度日。

刘明英现在的家是一间平房，有十多平方米，没有厨房，就把煤球炉放在门外的屋檐下烧。丈夫在世时，她家在城区租了一个小套，每年租金 2000 元。丈夫去世后，她就在城郊找了这间平房。这地方离城远，房租便宜，每年只要 500 元，要是在城里，至少要 800 元。自从搬到这个新家以后，就很少有客人上门了。所以，当她感觉到有个人影站到门口时，她并没在意，不以为会有谁到她家，即使有，也是走错门的。她继续补手里的书包。当趴在小方桌上画画的杨洋惊喜地喊一声“胡老师”时，她才抬起头。眼前站着的果真是胡老师。她这才慌忙放下书包，站起身给胡老师让座。但又没地方坐。刘明英难为情地直搓手。脸上的汗也淌了下来。还是杨洋反应快，她指着床说，胡老师坐床上。刘明英这才也说，胡老师坐床上。胡老师笑着说，不坐了，我站着说几句就走。于是胡老师就站着问，杨洋这个学期为何不报美术班了？美术班就是实验小学为了适应素质教育的需要，专门为爱好美术的学生开设的兴趣班，每周星期六上午上半天课。参加美术班的学生每学期要交 150 元的辅导费和材料费。杨洋已经参加过两期美术班了。刘明英说，跟你说实话吧胡老师，咱家实在没钱给杨洋上美术班了。我现在下岗了，这你是知道的。胡老师说，你下岗我知道，可杨洋这孩子对绘画是很有悟性的，她对绘画也感兴趣，你明天就把杨洋送去吧。我已经跟学校讲过了，不收杨洋的费用。听胡老师这样说，杨洋的眼睛首先亮了。她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望着妈妈，生怕妈妈不答应。刘明英沉默了一会儿，说，那就谢谢你了，胡老师。胡老师说，谢什么呀，谁一辈子不会遇到点困难。胡老师摸了摸杨洋的头，又看了看杨洋的画，说，这孩子天生就是画画的料。又说，明天我在学校等你啊！又转向刘明英，你可一定要把杨洋送去啊！刘明英感激地说，谢谢你，我明天一定把杨洋送去。

第二天就是星期六，杨洋早早就起床了，坐在小方桌前收拾画夹。刘明英见杨洋起来，也就起来了。先煎一只鸡蛋，让杨洋先吃。又把昨晚吃剩下来的一块饼切成薄片，放在热锅上炕着，开始收拾家，收拾好了，饼也热了。母女俩开始就着咸菜吃饼。吃过饭，才七点，离上课时间还有一个小时。但杨洋非催着走，刘明英只好推出自行车，带上杨洋向城里奔去。杨洋是第一个到学校的，等了好一会，胡老师才到。刘明英把杨洋交给胡老师时，又说，谢谢你了，胡老师。胡老师还是说，谢什么呀，谁这一辈子不遇到点困难。

从学校出来，刘明英推着自行车在街上慢慢走，眼睛瞅着路边的墙或电线杆子，她在找招聘启事。一路走下来，还确实看到不少这样的启事，但大多是招聘饭店服务员、门市营业员、工地小工，还有招聘按摩小姐、洗头小姐的。刘明英觉得门市营业员她能干，但再朝下看，就泄气了。启事上要求应聘者必须是身高 1.60 米以上，五官端正，年龄 18 ―― 25 周岁。刘明英身高 1.65 米，五官也很端正，但年龄已经 32 周岁。刘明英转过几条小巷，也没有找到合适的招聘启事。垂头丧气地去菜场。菜场已经有不少人，买菜的卖菜的都很多。刘明英在菜摊间随意转转，她想给杨洋买点好吃的，但不敢问价，她口袋里只有五元钱，是她和杨洋两天的生活费。

还有一点虾，便宜卖喽！刘明英听到一个女小贩高声喊。刘明英知道，虾是好东西，吃虾有利于身体健康。刘明英已经有好几年没有买过虾了。她很想买一点虾给杨洋吃。她就朝那个女小贩走去。女小贩面前的铁桶内只有一小堆虾，而且很小。刘明英想，这样的虾应该很便宜的，但女小贩报出的价还是让刘明英为难。女小贩说，这虾接近一斤，如果想买，给五元钱就行了。刘明英说，这虾是别人捡剩下的，又这么小，至多给三元。刘明英以前是不会讲价的，自从丈夫去世后，她买东西就开始一分钱一分钱算计了，能少出一分钱就少出一分钱。开始女小贩说少一分不买，后来与刘明英闲聊时知道了刘明英家的大致情况，又听说刘明英是想买给年幼的女儿吃的，就用塑料袋把虾装好，放到刘明英的车篮内，并说一分钱不要。这下轮到刘明英不好意思了，非要给人家五元。推过来让过去，最后收了二元。刘明英想，这世界还是好人多。又买了五毛钱豆腐三毛钱生姜，已经十一点了。匆匆忙忙往学校赶。老远就看到胡老师和杨洋站在学校门口。看到刘明英来了，胡老师对她笑了笑，骑上车就走了。刘明英看到杨洋背着一个新书包，杨洋说是胡老师给她买的，杨洋还说胡老师还给她买了画笔颜料钢笔文具盒，都装在书包内。杨洋说，胡老师对我可好了。刘明英说，胡老师是个好人，你长大可不要忘记他啊！杨洋说，嗯。

2

这一段时间，刘明英的生活内容主要是两个：一个是接送杨洋，一个是找工作。她找过不少亲威朋友，想请他们帮忙，给自己找一份工作。每次都是满怀希望而去，失望而归。人家大多是这样给她答复：现在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人。的确，在北方这座小县城，供销、食品、粮食、物资等企业，在计划经济时红红火火，一旦走向市场，一个个都象不会走路的孩子，大人一松手，就跌倒了。有限的几家工厂，也只是在市场经济的大潮中折腾几下，然后要么关门走人，象刘明英原来工作的那家纺织厂就是这样，要么不死不活地维持。成千上万的人失去了工作，街上的闲人一下子多了起来。许多有头有面人的老婆都乖乖在家呆着，她刘明英能有多大面子，能找到工作呢？但那些有头有面人的老婆在家呆着有人养活，她刘明英在家呆着可没人养活，而且她还要养活女儿杨洋。她必须找一个能挣钱的事情干。

一天下午，刘明英在菜场上又碰到了那位卖虾的女小贩。她这天没卖虾，而是卖鱼。交谈了句，刘明英知道这位好心的女小贩姓王，就喊她王大姐。王大姐非要刘明英拿一条鱼回家烧给孩子吃，刘明英不要。王大姐急了，说咱俩虽然只见过两次面，但已经是知心姐妹了，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你不要我的鱼就是看不起我。刘明英只好收下。俩人又拉一会家常，自然也谈到了找工作。王大姐说，我已经准备改行开商店了，如果你不嫌卖鱼卖虾丢人，我这摊位就让给你卖吧，弄好了，一天赚三十五十没问题。刘明英说，我现在还能嫌卖鱼卖虾丢人吗？只要能苦到钱供孩子上学，干什么都可以。于是，王大姐就告诉她批发鱼虾的时间地点，还教给她许多卖鱼卖虾的小窍门。

晚上接杨洋回家。刘明英把那条鱼烧给杨洋吃。杨洋好久没有吃到鱼了，吃得满头大汗，边吃边讲美术班里发生的趣事，逗得刘明英哈哈大笑。刘明英好久没有这样笑过了。杨洋见妈妈开心，自己也特别开心，吃过饭还把锅碗也洗了。刘明英暗暗感叹，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洗过锅碗，杨洋就趴在刚刚收拾干净的小方桌上做作业。刘明英为第二天早晨贩鱼做准备。她找房东家借来一辆三轮车，把自家的一只大洗衣桶和两只水桶放到上面，又到邻居家借来一杆秤。她想等苦到了钱，自己就把这些卖鱼的用具置办齐了。

第二天早晨三点多钟，刘明英在熟睡中的杨洋脸上亲了一下，怀揣着家里仅有的 500 元钱，骑上三轮车出门了。第一次骑三轮车，很别扭，车头也不听使唤，有几次差一点栽到路边的沟里。还好，歪歪扭扭地骑了一段路，总算摸到了一点骑三轮车的窍门。当她带着两桶虾回来时，已经能像模像样地骑三轮车了。到家时杨洋已经起来了，正在屋檐底下的煤炉前下面条。母女俩吃完面条，杨洋就背起书包，爬上三轮车。刘明英先把杨洋送上学，然后骑着三轮车来到菜场。刘明英在摊位上摆放好虾，开始静等顾客。别的小贩都在用各种腔调吆喝，刘明英也想吆喝几声，但怎么也张不开口。称秤的动作也忒笨，不是把秤砣弄掉地上，就是把秤杆翘老高。她这种笨相反而吸引了不少顾客。这一天她老早就卖完了。一算账，净赚了十二元五角，还落了半斤多虾，够回家炒一顿的。虽然没有王大姐赚得多，但刘明英非常满足。这是刘明英下岗后第一次赚到钱，高兴的心情是难以言表的。杨洋吃着妈妈炒的虾，听着妈妈讲卖虾的经历，也特别高兴。吃过饭，杨洋还在纸上画了一个大大的虾。然而，这种高兴的心情仅维持了一天。第二天卖虾时，刘明英误收了一张面值为一百元的假币。把昨天赚的十二元五角和今天赚的十五元捌角都赔了进去，还倒贴老本七十一元柒角。刘明英心疼得不得了。就向别的小贩请教识别真假钱的方法。回到家后还把那张假钱和真钱放在一起，反复比较，反复看，反复摸，终于能大致分清真假钱了。再卖虾时，就小心了许多。卖了五六天的虾，才把损失的钱赚回来。后来每天也只能赚十几块，但刘明英觉得这日子还是有奔头了。

3

一天晚上，刘明英给杨洋整理画夹时看到杨洋画的一幅画，画面上是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客厅内摆放着一套组合沙发，一个茶几；大室内摆放着一张大床，床上坐着一个留着短发的女人，正在看电视；小室内摆放着一张小床，小床边放着一张写字台，一个扎着两根小辫子的女孩正趴在写字台上做作业；厨房内有煤气灶，卫生间内有洗衣机。一个家庭该有的用具几乎都在这幅画上出现了，而且每一件用具都画得栩栩如生，连电视荧光屏上的小人都画得清清楚楚。看来杨洋画这幅画时是下了很大功夫的。杨洋还给这幅画起了一个名字，叫《家》。胡老师在画的右上方写了一个大大的“优”，还画了五个鲜红的五角星。刘明英问杨洋，这是谁的家呀？杨洋说，这就是我们的家啊！经杨洋这么一提醒，刘明英再看画上那一大一小两个人时，确实就像她和杨洋。刘明英的眼泪一下流了出来，她一把搂住杨洋，说，乖孩子，妈妈一定要好好苦钱，将来给你弄一个和画上一样的家。杨洋说，我认为我们的家就是这个样子。刘明英说，我们把这幅画贴起来吧，每天我们回来时就能看到我们的“家”了。于是，母女俩一起动手，把画贴到房间最显眼的位置。每次出门时，母女俩都要一起看看她们的“家”，回来时，母女俩干的第一件事仍然是看她们的“家”。画上每一个房间，每一件家具，每一样电器，甚至一件小小的用品，母女俩都烂熟于心。后来，胡老师又一次来她们家。他一进门就看到了画上的“家”，他靠近画前仔细地看起来。他说，我第一次看到这幅画时，就感觉到这就是你们的家。刘明英说，我们哪能有这样的家哟。胡老师说，你们肯定能有这样一个家，因为你是一个在任何情况下都充满希望的人。刘明英第一次听别人说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心里热呼呼的。

4

这天上午，刘明英刚把鱼摊摆好，王大姐就出现在刘明英的鱼摊前。好久没见到王大姐了，眼前的王大姐和以前卖鱼的王大姐简直就是两个人。以前的王大姐成天穿着一身脏兮兮的衣服，一看就是一个卖鱼的，现在的王大姐皮肤白了，衣着也光鲜了，一看就是干着体面事业的人。刘明英看到王大姐非常高兴，笑着说，王大姐现在发大财了吧。王大姐叹口气说，发什么财，还不如以前卖鱼呢，以前卖鱼天天赚钱，现在是天天贴钱。原来卖了十几年鱼的王大姐突然改行经营商店，没有经验，生意不好，几乎月月亏损，眼看就要关门了。王大姐经营的商店叫实惠百货，在老城区，刘明英去看过，两间门面，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什么商品都买。刘明英当时就觉得这样的商店没有特色，是很难与城内几家大超市竞争的。但她看到王大姐那充满信心的样子，就没有说出来。从现在结果看，证明刘明英当初的看法是正确的，于是刘明英就把她的看法说出来了。王大姐听后觉得有道理，但怎样才能开一个有特色的商店呢？刘明英说，大超市商品种类齐全是他们的优势，如果你只卖一种商品就是你的优势了。王大姐问，只卖哪一种商品呢？刘明英说，那就开一家洗涤化妆用品专卖店吧。王大姐高兴地连连拍手，非要聘请刘明英去和她一起干，并说每月可支付刘明英基本工资600 元，另外按利润额 10% 给刘明英发奖金。现在刘明英已能熟练地称秤卖鱼了，每天也能赚个三十五十的了。刘明英觉得指望卖鱼买房还需要一些时日，同时她觉得卖鱼也不适合自己，她相信将来总会能找到更适合自己的事情。现在王大姐提出请她去，她知道自己的人生转折点又来了。刘明英说，感谢王大姐的信任，我可以去试试看，如果不能改变现状，我一分钱工资不要。当天下午，她就把卖鱼摊位转让给了另一个鱼贩子。

按照刘明英的建议，除了洗涤化妆用品外，其他商品能低价处理的，就低价处理，不能低价处理的就先拉回家。然后把店面重新装修一下，还重新起了一个店名，又从南京、上海等地批进了大量洗涤化妆用品。一阵鞭炮声之后，“红太阳洗涤化妆用品专卖店”就开业了。刚开业前一个月，所有商品都实行八折优惠，购买多的，还赠送纪念品。单从洗涤化妆用品来说，红太阳洗化用品专卖店内的品种要比那些大超市多得多，价格还便宜，自然很快吸引了不少顾客。开业第一个月，红太阳洗涤化妆用品专卖店净利润就达 12000 元。王大姐算完账，高兴得合不拢嘴。王大姐按照事先的约定支付给刘明英基本工资600 元，另加 1200 元的奖金。此后，红太阳洗涤化妆用品专卖店每月利润都超过一万元。王大姐看到柜台前成天挤满了人，脸上的笑容也就越发灿烂。

5

这天晚上，刘明英和杨洋再一次在那幅画前看她们的“家”。杨洋嘻笑着说，妈妈，我在我房间做作业，你可别过来打扰我啊！刘明英也笑着说，我在我房间看电视，你可别过来看啊！杨洋大笑，说你把电视声音开小一点就行了。母女俩嬉戏一阵后，杨洋开始趴在小方桌上做作业。刘明英在心里默默计算什么时候可以真正拥有一个和画上一样的家。现在，刘明英已经还清了欠款，手里还有了一万多元积蓄。她现在每月的收入都在 2000 元左右，在北方这座小县城算是高工资了。在这座小县城，一套 80 平方米住房的价格大概在 6 万多元，如果再简单装修一下，再添置一些家具、电器，估计要 3 万元，现在刘明英每月能节余 1200元 左右，照这样计算，五六年以后刘明英才可以真正拥有画上的家。但刘明英却不想等这么长时间，她不想让杨洋的童年就在城郊的这间平房内度过。于是，她下定决心要实施她的计划了。等杨洋做完作业，刘明英把她的计划讲给杨洋听，杨洋听了，也非常支持妈妈。

第二天打烊后，刘明英就把自己的想法跟王大姐说了。原来，刘明英想自己开一爿洗涤化妆用品专卖店。刘明英说，我已经考虑很久了，目前这个县城只有你一家洗涤化妆用品专卖店，如果我不开，其他人看你的生意好也会开，如果我开，我们两家可以互相照应。王大姐说，我早就看出来，你不是一个长期给别人打工的人。刘明英说，我对不起你。王大姐说，说哪儿的话，如果没有你，也没有我这红太阳洗涤化妆用品专卖店，只是你走了，我真舍不得你。俩人又说了一会话，都流下了眼泪。最后，王大姐还答应借 2 万元给刘明英作启动资金。

6

刘明英在新城区租了一间门面房，花去 15000 元。又简单装修一下，加上购买几节柜台、货架，手里的钱就花光了。她有一个同学在县农行工作，原来答应帮她借五万元贷款作流动资金。当刘明英真正去找他时，他的答复却不明朗了。先找他，他说等等看。再找几次，还是说等等看。刘明英知道，想贷款，看来是没有指望了。但没有贷款，她的店就开不起来，不仅赚不到钱，前期的投资也要打水漂。刘明英这几天吃不香睡不安，满脑子都是：钱！钱！钱！

正在刘明英感觉到走投无路的时候，胡老师给她送来了五万元钱。胡老师说，听杨洋说你正准备开店，缺五万块钱，正好我手里有五万块，你先拿去用吧。刘明英感激地说，等我苦到了钱，我给你利息。胡老师说，怎么能要利息呢？能支持你干点事情，我也感到很高兴。又说，本来我是不准备动用这笔钱的，但你遇到了困难，我不能袖手旁观。后来刘明英才知道，这五万块钱是胡老师前妻留下的。胡老师的前妻和胡老师是师范学校的同学，俩人毕业后一同来到了这座小县城。但婚后不到一年，胡老师的前妻就和外地一个包工头好上了，不久就和这个包工头去了深圳。前妻走后，胡老师就在家里发现了这张存着他名字的五万元存单。胡老师当时不想要这五万块钱，但又不知道前妻究竟在深圳何处，也就作罢。没想到，现在这五万块钱派上了用场。怪不得刘明英经常看到胡老师衣衫不整呢，原来他至今还是一个单身汉。男人的一半是女人，没有女人的男人也是不完整的。

7

刘明英的“蓝月亮洗涤化妆用品专卖店”终于开业了。开业那天，王大姐特意过来帮忙。胡老师来也了，也帮着往货架上摆商品。由于刘明英已经有了经验，这次蓝月亮洗涤化妆用品专卖店开业非常顺利。

在这座县城，老城区有一个红太阳洗涤化妆用品专卖店，新城区有一个蓝月亮洗涤化妆用品专卖店，人们都说这两个店是姊妹店。这两个店的老板――王大姐和刘明英也确实像亲姊妹，俩人经常一同外出进货，偶尔我店里缺什么品牌的洗发液，就到你店里拿，偶尔你店里缺什么品牌的牙膏，就到我店里拿。俩人还经常在一起交流经商经验。俩人互相帮衬，生意越做越红火。果然不出刘明英所料，一年不到，在这座县城又出现了几家洗涤化妆用品专卖店，但县城人已经认准了这俩家姊妹店。许多人宁愿多跑几里路，也要到这俩家姊妹店里买。一年下来，刘明英的蓝月亮洗涤化妆用品专卖店净赚了十万多元。刘明英要把胡老师的五万元还给他。胡老师却说，钱放在他手里没有用，不如给刘明英手里周转，还能生出钱来。刘明英要把利息先给胡老师，胡老师却生气了，说他不是靠放高利贷吃饭的。刘明英只好把钱收起来。这时，刘明英在县农行工作的同学也来到了蓝月亮洗涤化妆用品专卖店，主动来请刘明英去办贷款。刘明英很理解她的老同学，过去对她开洗涤化妆用品专卖店看不准，不敢借贷款给她，现在看她的生意红火了，对她也就放心了。刘明英客气一番，就到农行办理了贷款手续，借到 10 万元贷款。刘明英拿到钱后，立刻到阳光花园小区买了一套 90 多平方米的住房。把房子装修好后，又按照杨洋画上画的那样，购买了家用电器和家具。凭着刘明英现在的经济实力，她买房无须再借贷款，但她还想把蓝月亮洗涤化妆用品专卖店左边的一间门面房也租下来，把生意做大，还需要资金。她相信，一年以后，定能把这 10 万元贷款还上。

搬进新居那天，刘明英和杨洋除了带走那幅画和部分衣服外，其余用具全部留给了房东。刘明英和杨洋仍然把那幅画贴在了客厅内最显眼的位置。那天晚上，刘明英和杨洋送走了最后一个贺喜的客人――胡老师后，母女俩就像那幅画上画的一样，杨洋趴在小室内的写字台上做作业，刘明英坐在大室的床上看电视。

8

现在刘明英的蓝月亮洗涤化妆用品专卖店的门面已经由原来的一间扩大成两间，规模扩大了，刘明英一个人忙不过来了，就聘请两名营业员。这两名营业员都是下岗女工。刘明英原来就是下岗女工，她深知下岗女工找工作艰难。所以，在刘明英贴出的招聘启事中没有“年龄 18 ―― 25 周岁”之类的条件，而是把“本人必须是下岗女工”作为硬性条件。这两名下岗女工上岗后，非常珍惜刘明英给她们提供的工作机会，工作尽心尽责，服务热情周到，给刘明英吸引了不少回头客。

刘明英现在仍然很忙，几乎每隔两天就要外出进一次货。平时就在店里，和另外两名营业员一起照看店面，每天都要到很晚才能回家。但回家再晚，刘明英也要到客厅里看看她和杨洋画上的家。这天她外出进货时，回来时车子抛锚了，卸完货回到家，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杨洋已经在她自己的房间睡着了。刘明英轻手轻脚地洗漱后，回到自己房间，躺到床上，但却怎么也睡不着，总觉得有一件什么事没有干。后来她才猛然想起，今天晚上她还没有看她们画上的家。于是她穿衣起床，来到客厅。怕把杨洋吵醒，她把杨洋房间的门轻轻关上，这才打开客厅内的灯。这幅画刘明英已经看过无数次，画上的每一笔每一划，哪地方浓哪地方淡，刘明英均了如指掌。所以，当客厅内的吸顶灯一亮，刘明英立刻就看到画上的“家”中多了一个男人，而且这个男人就在她的“房间”，正在和她一起看电视。只能看到这个男人的背面，看不清他的脸，但从他那略显长而乱的头发上，刘明英已经认出他是谁了。刘明英的脸一下红了，小声咕哝一句：这个孩子！杨洋已经上小学六年级了，大人的事她已经知道了不少。

刘明英不敢在画前紧站，怕被人看透心思似的。赶紧回自己房间，但想睡觉更是不可能的了。眼前老是放“电影”，“电影”的主角始终是画上增加的那一个人。自从丈夫去逝以后，刘明英从来没有考虑过再嫁，只一门心思想着给杨洋弄一个像样的家，然后把杨洋培养成人。现在看来，像样的家不仅包括房子、家具、电器之类的物品，还包括母爱、父爱和爱情。缺少哪一种爱，这个家庭都不能说是完整的。杨洋不仅在画上添了一个人，也在刘明英的心中添了一个人。刘明英就这样在辗转反侧中度过了一夜。第二天早晨，刘明英才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起来时杨洋已经吃过饭上学走了。客厅内的茶几上放着一张字条：

妈妈：我上学了，锅里有肉丝面条。胡老师让我告诉你，他今天晚上七点在温馨家园饭店请我们母女俩吃晚饭。

女儿杨洋早晨留

刘明英把字条收好，匆匆吃了一碗面条，就赶往店里。由于是刚进的货，今天的生意特别好。下午一放学，杨洋就来店里等刘明英了。六点四十分，刘明英和两名营业员交代几句，就带着杨洋直奔温馨家园饭店。老远就看到，胡老师正站在饭店门前等她们。胡老师把刘明英和杨洋领进了温馨典雅的包间。坐下来以后，胡老师突然变得拘谨起来，刘明英也很不自然。幸而杨洋好奇地问这问那，胡老师在回答杨洋问题时，才慢慢恢复正常。刘明英也不时地插上一句两句，脸上的笑容也就不再僵硬了。服务员开始上菜。胡老师给杨洋要了一听椰子汁，给刘明英和自己斟上干红，说，能请到你们母女俩来吃饭，我感到非常高兴。刘明英说，本来应该我请你，在我们母女最困难的时候，你给过我们不少帮助。胡老师说，在我人生最艰难的时候，从你们母女身上我看到了希望。又说，来，我们仨人一起举杯，为我们共同的希望干杯。

吃过饭，杨洋回家做作业了。刘明英和胡老师肩并肩走向附近的公园。公园内月色朦胧，凉风习习，使人感到神清气爽。草坪上，石椅上，花丛中，一对对情侣勾肩搭背，窃窃私语。刘明英和胡老师走在这爱意荡漾的公园中，一种青春的感觉突然在俩人的胸中涌动。胡老师情不自禁地揽住了刘明英的腰，刘明英顺从地偎依了过去。

9

这年七月，对于刘明英来说，真是四喜盈门。一喜是，杨洋以高分考取了县重点中学。二喜是，杨洋的画《家》在全市小学生书画大奖赛中获得了一等奖。三喜是，刘明英的蓝月亮洗涤化妆用品专卖店和王大姐的红太阳洗涤化妆用品专卖店双双被县消费者协会评为消费者信得过单位，因为刘明英原来是下岗工人，她还被县政府评为再就业明星。四喜是，刘明英有了一个完整的家，家中的男主人就是胡老师。她和胡老师的婚礼办得非常简单，只邀请了王大姐、刘明英店里的两名营业员，还有胡老师的几位朋友。俩人也没有拍结婚照，胡老师把杨洋画的《家》裱好，装进镜框内，挂在客厅内最显眼的位置。胡老师说，这幅画就是他们的结婚照。

（原载《夏门文学》2007年第1期 责任编辑：黄哲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