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河乡贤以前是一本季刊杂志。现在还创了个公众号:岑河故事。前几天“古今故事”栏目刊载了瞿国安老先生的地名故事----打架口,颇为引人。
这里仅品读岑河故事中的几则民谣。
打架口
“陈苕胜,打头阵,打得屁股甩甩神。”
干旱时,要抢水浇秧苗;大雨时,又要排涝。那个位置每年打几架,年年打架,于是成了“打架口”。
文中引用了打架口民谣,增添了故事的真实性、趣味性。从地名看“打架口”,确实是粗蛮的;但作者引用民谣,民谣用漫画笔法勾勒出了风趣的形象。
“甩甩神”,神,荆州方言,这动词词尾相当于形容词词尾“然”:的样子。
这形象化笔法就淡化了粗蛮味,避开头脸皮骨伤残;而写屁股,这个角度就又有点艺术化了。因为几乎所有家长打小孩,都是打屁股;即使古书古戏里常说的“打几十大板”,也是屁股----屁股的肉是最多的,最禁得住打的。
全国第二次地名普查原则:尊重历史,尊重文化。民谣已经回避了粗蛮,作者文中也就回避了粗蛮。后来,这“口”成为渡口。为节省人力,无需专人摆渡。一根绳子系两头,上船后自己拉绳子到对岸,像沈从文“边城”渡口那么安逸,自在,温馨,田园牧歌一般美好。
现在那里早已成了飞机场,高架桥、立交桥,四通八达,村道连土路也看不到了。
黄儿场
“黄儿场,打箩筐,吃稀饭,哈辣酱。”
我的整个小学阶段,就是唱着这首民谣渡过的。
从我们庙兴村大肖台要穿过黄儿场,才能到达地处赵家岭的黄场中心小学。全是沟边塘边的羊肠小道。穿一回,念一遍,有时还几个人一起大声念,声震黄场,觉得蛮有趣,却并不知道其中的艰难辛苦。你看,“黄儿场,打箩筐”,那苦哇,日不知日,夜不知夜;特别是那手,全是被竹篾划磨的伤痕和老茧。可生活呢,却只能“吃稀饭,哈辣酱”,辣呀,苦哇……
岑河镇周边,乡村美丽,村、台、家家户户,都竹树环抱。花篮台,编花篮,人们捞的鱼多,多到用箩筐装;粮食也要用箩筐装。为生计,生意就应运而生了。
黄儿场,总共也不到20户人家,姓黄,姓万。却是十字街,有杂货铺、勤行等。老远就闻到包子、锅块、油炸香味,可我从没买过一回,没钱。
杨儿港
“杨儿港的人,肚子先进门;装香磕柜门,磕头挖地坑。”
民谣用了极其夸张手法,漫画笔法,形象,生动,滑稽,可笑。可是,刚笑,或者是想笑而还没笑出来的时候,就再也笑不起来了,隐隐升起辛酸、悲伤、怜悯之心……
“肚子先进门”, 并不是孕妇啊,而是杨儿港所有的人。为什么?血吸虫病,最初叫大肚子病。大到什么程度?肚子挺得有多高?“先进门”,已经勾画了了,毕露无遗呀。
这还不够,民谣继续用细节描写,而且是置于特定场合。人们最初并不知道是血吸虫病,也没有医生医治得好,只有愚昧无知地求神拜佛。“装香”, 香缸放在神堂柜台上,人还没拢去,肚子已先“磕柜门”。“磕头”,可腰弯不下去,要先“挖地坑”,专门为肚子准备一个地方,腾出一块空地……病到如此程度,你还笑得出来吗?
杨儿港原属陈龙村9组,现和黄场村合并,是血吸虫重灾区。后来普查,何止杨儿港?岑河、江陵,乃至整个长江中下游地区都是。
1958年7月1日,毛泽东主席读6月30日人民日报,余江县消灭了血吸虫,浮想联翩, 夜不能寐。微风拂煦,旭日临窗。遥望南天,欣然命笔“送瘟神”。一个小小的血吸虫的肆虐,深深刺痛了一颗伟大的心。一个残暴的瘟君的覆灭,大大激发了一份磅礴的情:“绿水青山枉自多,华佗无奈小虫何!千村薜荔人遗矢,万户萧疏鬼唱歌。坐地日行八万里,巡天遥看一千河。牛郎欲问瘟神事,一样悲欢逐逝波。”
现在,杨儿港和全国各地一样,早已“春风杨柳万千条,十亿神州尽舜尧”了。
还有关于范渊、王渊的传说,都有相同民谣:“天高不为高,人心第一高。井水当酒卖,还说猪子没得糟。”
沔阳沙湖洲
“沔阳沙湖洲,十年九不收。有得一年收,狗子不吃糯米粥。”
岑河之水北连长湖,东连三湖、四湖、沙湖、洪湖、洞庭湖,共同构成千湖之省。自古道“湖广熟,天下足”。
我家就住湖北江陵,历史上就有鱼米之乡之美誉。你再侧耳倾听,听听“隔壁”那沙湖民谣。“十年九不收”,因为水系不畅,无政府状态无人管理呀。倘若是五风十雨,风调雨顺,“有得一年收,狗子不吃糯米粥”,它也吃腻了。虽然是话粗,但是俗话说得好,“话粗理不粗”,道出的却是事实----江汉平原水土肥美呀。
民谣,民间歌谣,家喻户晓,远近皆知。像流传至今的古诗文一样,都剔除了糟粕。没有考证,这些民谣1950年代末我就知道已广为流传,其诞生,大概都是新中国建立之前吧。每一首民谣,都像当地一本历史,一面平静的镜子;像打开一段历史社会的钥匙,像一个展览馆的一段解说词,都是中国历史社会的痕记。
这些民谣,儿时、过去唱是趣;现在、此时读是个人、民族清醒剂,记起曾经的来路。
1960年代、70年代,农民忙时忙种田,冬春年前年后两季闲时第一大任务就是兴修水利,我曾就是水利大军一员。年年加固荆江大堤,一战就是两个月;1972年冬还在洪湖石首挖长江改道;场上人头攒动,红旗飘扬。挖最大的内河叫总渠,还有排渠、灌渠、斗渠,最小的叫毛渠。一锹一锹挖,挖出了星罗棋布;一担一担挑,挑出了渠网密布,旱涝保收,彻底改变了民谣描绘的那些底层人民的生活状态。
亲爱的读者朋友,你也许觉得以上民谣都是贫穷苦难。是的,民谣保持了历史的真实;而真实的历史是改不掉,删不掉,也是不容粉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