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7年岑河中学毕业后,我回乡当了8年纯粹农民。那时第一想当兵,想“光荣”门庭。可几次体检,有血吸虫,第一批就被刷下来了。
我家人多劳少,从没分过钱,年年超支,在表上盖章按手印。那就努力稍稍改变一下经济状况吧。
我父亲那辈人,经营小农经济的,显而易见,家庭状况都比较好。于是也学他们,腾出自留地,缩紧蔬菜面积,种点经济作物,种烟叶。
烟叶主要是叶片占面积,大概一米远两棵。“庄稼一枝花”,地里任何植物都靠肥当家。比较,公认,牛粪不如猪粪,猪粪不如人粪,人粪又不如饼肥好,肥效高,又耐熬;可惜没钱买,只有起早贪黑撅着箢箕去收牛粪。那时农民每月休息两天:1号、15号;于是休息日推着“鸡公车”走十几里去岑河东边湖乡收牛粪。
肥多,肥好,烟叶则叶片密集肥厚,乌叶大片;田瘦,则叶片稀稀拉拉而且瘦小。
一边等待它慢慢长,我开始一边做相应的准备工作,用力搓稻草绳子。
等烟叶长到米把高时,根部两疋叶子就可以刮下来了。梗叶之间脆生生的,刮时可以听到轻微的“叭”声。铺在田界边草丛上晒一会儿,它就蔫了。收拢,抱回家去,坐在门坎上,逐一将两片叶的把子别进草绳的纽纽里,间隔两个纽纽再别。像晾衣服一样,逐一挂上去。然后抱出去,两头分别系在树上;中间撑一个锄把杨叉小支架,托起它的重量。这样,搞得浑身都是青草味;还因为它有油气,手上还粘乎乎的。
日晒夜露,两个太阳,即两天,它全蔫了。把它裹起来,一边滚,一边往叶下移,滚成大萝卜,像炮弹,中间粗,两头细。那时化肥袋子是个好东西,密不透气。洗干净,沥干,把烟叶捆子装进化肥袋子,扎紧口子,丢在太阳最大的地方暴晒一个中午,这可能也是一个发酵的过程。然后拿到石滚底下,推动石滚,在烟叶捆子上压过去,压过来。叶茎里的水分被压出来,烟叶由绿变成黄褐色或紫黑色。
打开袋子口子,一头系在树上,抱着烟叶捆子往后退,逐渐解开,一长串悬在两棵树上;中间撑一个小支架,减轻它的重量。烟叶已不再是蒲扇那般片状,而成为一条条、一根根;还要帮助把它几疋裹在一起的分开,加快晒干的速度。
仍然是日晒夜露,得天地之宝藏,吸日月之精华。只是一看有雨,就要赶快收进来,避免雨水冲洗了它的烟味,降低了它的浓度和烈性,减损了它的烟气和品质。
两个太阳后,晒干了,把烟叶从稻草绳子上撤下来,就像从棉梗上摘棉花,从赶缯子里捡鱼,都有劳动收获的喜悦。然后用稻草扎成小把子,清点,盘算着收入。待到1号、15号,背着20把,走到沙市农药厂,再搭车到红门路、丁家庄、胜利街去卖。
中青年都抽纸烟,抽的是味口;只有老头抽的是实在,嫌那“纸烟”没劲,爱抽这“叶子烟”,劲大,纯度高,没有任何添加。
我曾常驻沙市收粪,比较熟悉沙市老头。坐在街边屋檐下,铺开一块薄膜,摆出几把烟叶;殷殷望着过往行人,像行注目礼,像追光灯。一直熬到注目到追光到快中午了,才有一个老头笑嘻嘻地蹲下来说,看你还是个小青年,怎么,你也会种烟叶?我说第一年学种。
他一看说,不错,还有点油光。他拿起一把,掂掂,嗅嗅,说,也不错,还有点烟香。再食指和大拇指捏捏,说,可惜,就是肉薄了一点儿;你自己捏捏,叶子太薄了,没下好肥呀。
看来,他是老内行了。我老老实实说,确实没成本买饼肥。我抽出一疋递给他说,请您尝尝。他说多谢,消消停停,先撕成四截,再细细撕开最宽的一截当包纸,卷出一支漂亮的大烟;然后熟练地韵味十足地在大拇指甲上跺几跺,衔在嘴里,掏出火柴,咝咝地点燃。
我在他的烟雾中呛呛地咳,缓过气来说,便宜点给您,明年再种好烟叶来。他见我实诚,不会要价,说,交你这个小朋友,明年再来。他掏出大大小小一叠5块钱,我给了他10把;还送了他1把。
那时每斤大米才0.134元;每包香烟,红花8分钱、大公鸡1角5分、圆球2角、新华2角5分、武汉游泳烟郑州黄金叶烟都2角7分……那5角钱一把烟叶可抵多少包香烟。
1974年秋,我被提拔进庙兴村民办小学教书,人生出现重大转折,时间、精力开始全面转轨,再无暇种烟叶。国家给民办教师每月2元钱补贴,可补全家油盐零用。
前几年到云南河南旅游,看沿途风景。有人大声哎哎,那大片大片的是什么?我说那是烟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