晒世间美味豌豆酱

每年夏天，是晒酱好时节。江汉平原一般晒小麦酱、黄豆酱、豌豆酱，我们家好像特喜豌豆酱。

母亲先烧大锅水煮，刚刚熟，绝对不能煮烂，要还有点硬心的感觉。如果煮烂了，就只能晒成一钵稀糊涂了。

用大盆摊开，差不多凉下来以后，母亲才喊我帮忙退壳。我前文不是写过“虎皮豌豆”么？那皮已经皱起来了，还稍微煮长一丁点儿时间，那“虎皮”不是更多些了？无需两手去撕，只须三指轻捏，大拇指往外稍微用力，那皮就被推开去了。

用簸箕摊开，大概像饼子、或一手指那么厚，盖上南瓜叶子，第二天它长出黄霉来。再长两天，它成了一块大饼、一个大粑粑。捏散，捏碎，捏成一颗颗。母亲把簸箕端到外面去，顺风簸；如果没风，一边簸，一边往后收簸箕，还一边口吹气，轻轻的霉粉全跑出去了。

再烧大锅开水，过夜。豌豆瓣加盐、蒜子、生姜、八角、花椒、桂皮，筷子抄动，搅拌。最后加上凉开水，漫过豌豆瓣寸把深即可。

有人家是放在桌子再加椅子上，差不多齐胸高，操作方便。我家没有桌子，人多，需要活动空间，那就放到屋上吧。

搬出梯子，搭在屋檐前。先拿两块砖上去，把屋面的斜坡搭成一个小平台，比划着盆底那小面积，一半落在上面瓦上，一半落在下面砖上，具有相当的稳定性。

我爬到第五坎，母亲站在椅子上把盆递给我。端着大半盆豌豆瓣和水，端着全家人全年的滋味往上爬。双手端盆，无手扶梯，赤膊肚子挨着贴着凹着梯坎，保持稳定，一步一步往上爬。爬一坎，把盆子搁在梯坎上歇口气。终于爬上去了，再慢慢端起盆子，小心翼翼地放到那个小平台上。歇口气，轻轻地摇摇盆子，让它脚踏实地，稳稳当当。

为防蚊虫，有人家盖网罩子。我家做房子，两个玻璃窗户还剩一块玻璃，恰好就成了晒酱的法宝。虽然可惜没有盆子那么大，还剩四边的缝隙。但比光着好，比网罩子也好：阳光照样晒，却可以防风沙，防蚊虫，还减少蒸发，原汁原味被阳光蒸发了多可惜？

每天早晨爬上去抄动。如果中午晚上一动，那酱就酸了。如果遇雨，赶快给它戴斗笠，上面压块砖头。如果酱进了雨水生水，都会长蛆虫，很可恶。

每次早晨上去，远远嗅到那滋味，那太阳的味道，就满口生津，就吞口水。特别是抄动时，那味，那五味，不，那百味，那世间美味，就像满汉全席朝我袭来；像王母娘娘蟠桃盛会邀天下诸神竟也要民间小不点我去，而且是千军万马，朝我邀来，不可推辞，无法逃避……

其间，还要加两次凉开水。还在筷子上粘手指，手指送到舌尖尝咸淡，看需不需要加盐。

连续大太阳，半月左右，就可以早晨端下来，舀进坛子里，储藏家的味道，一直到明年夏天，天天每每好滋味。全家老小都围拢来，颤着喉咙吞口水，说，闻着就想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