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多年前,沙市中山公园菊展,规模空前;像山花一簇簇,如星星一颗颗,散落各处又若即若离,相映生辉,绽彩。然而,就局部连贯而言,不如沙市便河广场那一届的整体规模;就单个景点排列而言,又不如荆州金凤广场那一届由今及古由内而外的整体构思。但在竹乡听泉、借风台、广建园几处趣名景点中,“广建园”是我最感兴趣的。
“那。水车!”我发现似地欣喜地指给朋友看。精妙别致的小木屋,屋前一口清澈见底的“S”形小水塘,塘中拱一弧小木桥,塘边耸一部高大水车,水车由固定的轱辘和水叶构成主体车盘,远看就像唐吉诃德眼前的风车,构成“小桥流水人家”加水车的画面,构成浓缩版的乡村风貌图。长长的水槽伸进水里,构成完整的宝物,把低水绞到高处。
一个小男孩在上面吃力地踏着,踏着农耕记忆的原始,感受祖先的艰难,绞起上扬的水花,伴着“吱吱——”的曲调……观众在远近指指点点。
朋友特胆小,当年下乡被贫下中农当宝贝呵护,过了年把时间的民办教师瘾,就被她老爸用柴油指标抽水机换回城了。我怂恿她去试一试。我跟着。她小心翼翼地过小桥踏小草绕到小木屋前,摸摸索索地踏上两级木板阶梯,瑟瑟缩缩地走上稳稳当当的平台,像走钢丝一样颤颤惊惊地登上木拐,扒在横木上,可水车不转。
我在旁边“保驾”,左脚轻点往下送。朋友人生之路太平了,一转起来就喊怕。围观的笑声铃铛般脆响。我反复鼓励别怕,她反复尝试,终于可以走几步了,就像走在当年满眼新奇的知青小路上。
她下去了,要我继续踏。我曾踏过沟壑纵横险像环生的人生路,再来踏水车,如履平地。如今是游戏,水绞上来只是扬起一串串美丽耀眼的水花,为游览人观赏人凭添一串笑声或喝彩声,再流回到老窝。
可当年,当年是在辛苦劳作啊。没有阶梯,没有平台,在崎岖荒芜的沟塘边临时铲,修,搭,构,试。然后,我们抓住横木,一步登“天”,上轱辘,登木拐,周而复始,原地踏步,毫不停息地往前走。一走就是半天,把低水绞到快要燃烧的高田里——那可是一口水救活一棵秧苗啊!
那一年,火南风吹得水田干裂了口,嫩绿的秧苗耷拉着头。我刚刚遭受了一场人生重大灾难:新婚半年,妻子从“米家”嫁到我“糠家”,实在难以忍受,竟······我心如刀绞,身如秧苗摇晃着,耷拉着……然而,我擦干眼泪去踏车,去救比我更弱小的生命,去挣工分养活自已和家里人。中午,烈日当空,人热,心躁,汗水流;水低,车陡,轱辘木栓吱吱呀呀地呻吟着,沉重地吱呀着。
突然,木栓断了,空叶“哗——”地一声,一下子翻卷下去。轱辘上没了木叶,没了重量,没了牵挂,就像皮影没了撑,倒下去;风筝断了线,飞快地转到远处掉下去。
历史应急的经验告诉我们,赶快扒在横木上圈起腿。“啪——”横木断了,两边的人扶着立架站稳了,我在中间无依无靠,扑下去,木拐正顶着我胸口。我瞬间只觉得“完了”。同伴们赶忙把我送到周黄诊所——可喜,可贺,阎王长了眼,向我挥挥手:你太年青!你太年青……
踏平坎坷成大道。过去赖以生存曾要过我命的水车,装在公园景点以后竟成了我们的玩物。我双手扶横木,气宇轩昂地胸脯远离横木,笔直笔直地站着往后登,大步大步地向前走,车盘飞快地转,水花欢畅地飞,飞过小桥,飞向岸上的黄草地……
前两年旅游,在农耕博物馆里看到了水车。哦,水车早已成了文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