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护日记（组诗）

1

救护车从长乐路上

呼啸而过

几片落叶与寂静

似枯蝶般四处翻滚

风吹动电线杆上的广告

遗体运送找王师，胎盘胶囊找苟师……

那么多电话号码

挤在一起，从黑夜出发，途经黑夜

2

来过多次

陪过父亲

我太胆害怕，没能叫醒父亲

他也再没回过家

3

曾看见

他们用瓶子盛装大海，涛声

从清晨到夜晚

流经了我的身体

那些日子破败不堪

而我

曾被神灵抛弃，扔进深渊长达五六个小时

4

41床

空了

不知道之前的人都去哪了

我很困

再困，也不敢去睡

5

42床是个小女孩儿

大眼睛

三四岁的样子

输完液就坐着给芭比公主

换花花绿绿的裙子

她的母亲正用吹风机烘床

尿床的她，还不懂

为何从昨晚十点开始就不许吃任何东西

6

母亲依旧深睡

窗外的高楼，还和昨天一样面无表情

不远处的街旁

婚庆店，商场，饭店，殡葬用品店挤在一起

生与死

只相隔一条窄窄的北火巷

7

雨连续下了好多天

但

稀释不了消毒水的味道

减轻不了内心的不安

母亲一天轻一天

就在刚才，监视器上闪动的数字

又一次劫持了我母亲的呼吸

而我……

只能站在黑色的雨声里

流无用的泪

8

蓝口罩进来换药，给母亲的身体输送希望

我的期待又多了些许

病魔俘虏了母亲

我们终究陷进泥淖，动弹不得

塑料瓶一次次被取下，又被带走

好象什么都不曾发生

9

“大夫建议去北京

肿瘤压着左脑神经了，还有啥法……”

空荡荡的走廊

那个中年妇人背对人们，在手机里哭诉

雨下个没完没了，医学院的高楼

又隐没在绵绵雨中

10

他们脸色凝重地进去，出来，进去

排在长长的队伍后面

等待冷冰冰的机器吐出片状的影子

我看见

玻璃门上黑影叠着黑影攒动

我也被劫持

裹在其中

11

谢天谢地。母亲终于睁开了眼睛

第五十八天。

我紧紧抱着她

害怕一松手就又把她丢了

窗户开大一点儿

楼下那棵银杏树，只剩几片叶子

在夕光里

拼尽全力献出内心的灿烂

12

去买医护用品

廊柱后有个男人抱头低泣

而我，一个卑微的人

怀揣着无法倾诉的心绪退回到了过客

街上的脚步和落叶一样

凌乱，落寞

秋风辽阔，却吹不去这世间任何的伤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