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月

抬头望月，清辉漫过檐角，洒在院中的老槐树上，筛下细碎的光影。我望着那轮悬于中天的明月，忽然生出几分痴想，轻声问：“月亮，你是什么呢？”说你是个圆吧，十五的夜里，你像银盘般圆满，将清辉毫无保留地倾泻人间，让每一条街巷、每一寸土地都浸在温柔里；可过不了几日，你便渐渐消瘦，从满圆变成月牙，像被谁悄悄咬过一口，挂在天边，带着几分含蓄的羞怯。说你缺了吧，那弯弯的月牙又会一天天丰满，循着不变的轨迹，重新盈满，成为夜空中最亮的风景。圆圆缺缺，缺缺圆圆，周而复始，千万年不停地重复，你这般流转，究竟想要告诉人们什么呢？

夜色静极了，只有风穿过槐树叶的“沙沙”声。月亮依旧静静地悬着，不发一语。默默的，你不说话，月亮，你是悬挂在浩浩中天的一个谜吗？这谜题，从远古传到如今，让无数人对着你凝神思索，想要读懂你藏在清辉里的话语。

我想起一位作家，他写了很多描写你的文章，在一篇文字里，他说你是一个“好”。那时我年纪尚轻，对着这个答案百思不得其解，一个“好”字，怎会与你这高悬天际的明月有关？直到此刻，我站在院中，望着你清冽的光辉，忽然恍然大悟——“好”，拆开来看，不就是“女子”吗？而这与月亮紧紧相连的女子，便是嫦娥，是传说中掌管月亮的女神啊！“千里共婵娟”，苏轼笔下的“婵娟”，不正是你的别名吗？

遥想当年，天地间有十日并出，烈日炙烤大地，庄稼枯焦，民不聊生。后羿挽弓搭箭，射下九日，解万民于火热之中，百姓感恩戴德，拥他为王。可掌权之后，后羿却渐渐变了，沉迷酒色，滥杀无辜，从万民敬仰的英雄，变成了人人痛恨的暴君。他怕这荣华富贵转瞬即逝，便跋山涉水，从王母娘娘那里求来了长生不死之药。你，嫦娥，看着他日益残暴，深知若他真能长生不死，百姓必将永无宁日。于是，你毅然偷服了那不死之药，纵身一跃，奔向了清冷的月宫。从此，你远离了人间的烟火喧嚣，独自在广寒宫里，忍受着无尽的孤独与寂寞。

李商隐曾写下“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可我总觉得，你不会后悔。服药之前，你早已看清了后羿的本性，早已想好了自己的选择——用一人的孤寂，换万民的安宁。这般决绝的勇气，怎会在日后生出悔意？你在月宫种下桂树，看着吴刚日复一日地砍伐，看着玉兔不停地捣药，或许偶尔会望向人间，想起曾经的烟火，却从未动摇过当初的决心。这清冷的月光里，藏着的，是你未曾言说的大义。

不止在东方，在遥远的外国，你也有着不同的身份——月神塞勒涅。闭上眼睛，我仿佛能看见你缓缓走来的模样：头戴璀璨的金冠，手中握着燃烧的火炬，乘坐着由两匹纯白骏马牵引的月车，车身在夜色中闪闪发光，身后跟着一大群星星，像忠诚的侍从，簇拥着你穿行在天际。你驶过夜空时，用温柔的光辉笼罩着大地，无论是奔腾的江河，还是静谧的森林，无论是劳作了一天的人们，还是酣睡的孩童，都沐浴在你的温柔里。外国的诗人被你的恩惠打动，写下动人的诗句：“月亮轻步走下了云梯，毫无声息地穿过窗门的玻璃；于是她带着母亲的柔软的温和，俯伏在你上面，将她的颜色留在你的脸上。”这诗句里的你，像一位慈祥的母亲，用光辉安抚着世间万物。

月亮，你是艺术之神吗？若不是，为何你总能给诗人、音乐家无穷的灵感？唐代的李白，宋代的苏轼，他们的诗中带着仙气，那都是因为有你做他们的诗魂啊！翻开李白的诗集，《长相思》里“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道尽相思之苦；《玉阶怨》中“玉阶生白露，夜久侵罗袜。却下水晶帘，玲珑望秋月”，藏着深宫女子的孤寂；《静夜思》里“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一句大白话，却道尽了千万游子的乡愁，流传千古。“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你见过李白举杯邀你的模样，见过他对着你倾诉心事的神情，所以他才敢写下“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想要与你结下永恒的情谊。传说中，李白晚年醉酒，望着江中你的倒影，仿佛听见你在水中轻笑，他一时情难自禁，想要拥抱你，便“扑通”一声跃入江中，从此，一缕诗魂伴着你的清辉，归于永恒。

苏轼也偏爱你，“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一句追问，道尽对人生的思索；“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他从你的圆缺中，读懂了人生的常态，生出豁达的心境。这些诗人，因为有了你，诗句才有了灵魂，才有了穿越千年的力量。

忽然，一阵悠扬的钢琴声传来，打破了夜的宁静。仔细一听，是贝多芬的《月光》奏鸣曲。闭上眼睛，我仿佛看见这位伟大的作曲家站在月光下，彼时他已渐渐失聪，却能从月光中捕捉到灵感。据说，他曾在一个月夜散步，听到有人在弹奏他的曲子，走近才发现，弹琴的是一位盲女。他被盲女对音乐的热爱打动，坐在钢琴前，借着月光，即兴弹奏起来，《月光》奏鸣曲便这样诞生了。曲子开头的旋律，像你缓缓升起时的清辉，温柔而静谧；中间的段落，又似月光下的波涛，带着一丝激昂；结尾处，复归平静，像你渐渐西沉，留下一地温柔。这曲子里的每一个音符，都藏着你的影子。

月亮，你看，无论是东方的诗词，还是西方的乐曲，都因你而焕发光彩。你不是艺术之神，却胜似艺术之神，用清辉滋养着世间的艺术，让无数佳作流传于世。

今夜，你依旧高悬中天，清辉如旧。我斟满一杯酒，对着你举起酒杯，就像李白当年那样，“举杯邀明月”。月亮，喝吧，这杯酒里，有我对你的敬意，有我对艺术的虔诚。我只是世间一个渺小的人，或许不够聪慧，却始终执着地热爱着文字，热爱着那些藏在时光里的美好。请你也赐我几分智慧，几分灵感，让我能在文字的世界里，捕捉到更多像你这般温柔而坚定的美好。

月光洒在酒杯里，泛起细碎的光。我知道，你不会回答我的话，却会用清辉默默回应。就像千万年来那样，你看着人间的悲欢离合，看着世事的沧海桑田，用圆缺告诉我们：所有的圆满都会有缺憾，所有的缺憾也终将走向圆满，重要的是，在这流转的时光里，守住心中的那份坚定与温柔。

夜风吹过，槐树叶轻轻晃动，月光在地上投下晃动的影子。我站在院中，望着你，忽然觉得，你这千万年的圆缺，早已是最好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