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读过刘亮程的好多作品,包括散文集《一个人的村庄》和长篇小说《虚土》《凿空》《捎话》《本巴》,每部作品我都读得认真、仔细,逐字逐句地研读。说实话,刘亮程的作品我真是喜欢。
刘亮程最新力作《长命》发表在《收获》杂志2025年第三期。《收获》发表《长命》,这必定是一部熟透的作品。我很快就沉浸其中。
首先《长命》的语言依然延续的是刘亮程式的个体化的语言,这是土地生长的语言,风生成的语言,这种语言的构成具有独立的象征意义,精妙,原汁原味,活灵活现,读者一眼便能识别出来。
同时,刘亮程以往作品呈现出的对生命的理解和洞察,已经达到了非常高的高度,但我仍然期待,从他的长篇《长命》里,获得新的认知和惊喜。
人与时间不是成正比的。与其他事物和动物比较,人命是最长的。在《长命》中所写到的人,尤其是主人公“长命”这个人,显得尤为出彩,“长命”的行为生活看似是常见的人间生活,日复一日,可这个日子,又不尽相同。我们在人间很少见到像“长命”这样的人,他仿佛是上苍安排在人间的使者。他的灵魂紧贴着土地,他有着火眼金星的洞察能力。他或许是个圣人,可他以最普通的形象示人。
“长命”是从土地生长出来的,他的生活是由人间各种自然因素相交而成的。自然的东西也可能来源于天,天高无际,想象无限,其中隐藏的联系无从知晓。“长命”与其他人的生活,看似平庸、无常,实际上却是时刻面对挑战,面临磨难。
小说体现出每一个生命,无论完整或不完整、本身具有的意义。《长命》与并不只是民间故事,这种写作必定是对“生与死”的深层次探索。
刘亮程说:“人的命无论长短,最终都会像树上的鸟一样,有一天会坠落,不知是老死还是病亡,这都是未知的。”
洪水是自然现象,但洪水发生时的声音、举止都会撞击人心,洪水是人的情绪,洪水的声响会让人愤怒、焦虑。洪水在刘亮程的笔下,如此的真实。他所呈现的是人的内心和人的行走,感觉像是日常,又仿佛是个梦。
这个梦是活在人间的人用肉眼看不见的,却真实存在。它在人的内心,在另一个地方,必定与人的肉体形影不离。
所以,《长命》有了新的视野与呈现。
刘亮程在《住多久才算是家》探讨了人的居所问题,人到底有没有居所?人就像天上飞的鸟,其实居所都是暂时的。《长命》里的居所,是恋人的。让读者重新见识了一个新的世界——时间里的故乡。如同村庄史,可以在不断的迭代里继续完成。人命在《长命》里显得无比的短暂,又是多么的漫长。
《长命》中的各种抉择,那些面目全非的变故,那些生命的危机,哪一种都是时间无法禁止的,也是人无法禁止的。《长命》不是答案,而是一种新的解读。因为人活着不仅仅是长度,活久了,会活出麻烦来。
《长命》同样讨论了人的归宿问题,人的归宿可能与太阳相似,太阳每天升起,照见的地方却不一样。有高低,有正面和侧面。这些太阳没有说,地上的事物却表现了出来。
不难发现,《长命》是有根脉的。这种根脉与树不同,人是能动则动,能挪则挪,树则不同,树落在哪就在哪生长。现在很多树都是东挪西挪,它们一辈子都活不好。树讨厌这种人为的流动,这不像人的根脉,人的根脉在流动的时候,会随着影子走,会随着后人的脚步走,后人去了哪儿,前人的命就续到了哪儿。
刘亮程曾说:“我的生命上抵天,下达深地。这都是我在一个地方地久天长生活的结果。”我记得几年前,在鲁迅文学院学习时,刘亮程为我们授课,他说的一个词语叫:“顶脚跟。”意思是,前人死后,埋葬后在脚下留一块地,用作后来死者的埋葬,后人就埋葬在前人的脚跟下。我当时听后就很震惊,我觉得这是一种特别的情感,这种情感有着血脉的回响。
“是生者将逝者的愿望与意志留在世间,这样,逝者便继续存在于生者的影子里,而影子的黑也一再回望生者。”人命的长度是自然的长度,也是一个动态的未知数,实际上是无法掌控的。但刘亮程是用活着的人去解释那些已经被时间湮灭的灵,于是灵便寄托在某个影子中,影子就是灵现有的生活场地,灵还可以划归活着的人的范畴。
刘亮程在很多的作品里,都会将死去的人以各种理由写活,这些人即便是死了,在他的耳朵里,依然能够听得见;在他的梦里,依然还会重新活过来。或许,这算是一种对“长命”的认识,是“寻找”……
人在时间里,一不小心,一脚踩下去,就永远陷在那个地方。一条路走着走着就走成了另一个样子。但那不是人间的正道,人性深处的罪,时间不会改写。
《长命》是一部红尘厚土,人性在这里因果循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