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凹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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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7/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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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北门那老街

在我的老家,也就是敬亭山北的小冲吴家一带,到城里买卖东西时,面对别人随意的搭讪之问,往往脱口便说“上街去”。那声音里就有一种收获的喜悦或是即将实现愿望的感情色彩,很浓很浓。尽管,进城的路有点遥远、很是辛苦,但乡下人有哪个、有哪一天、又有哪一时不辛苦呢?我所说的上街,其实就是上宣城老北门的那老街。

  第一次上北门街

鸡叫三遍天未亮,可在鸡笼里的公鸡叫响第二遍的时候,母亲便叫醒我,风风火火地帮我穿好衣服。她与父亲各自担上一些农副产品,拽着我就踏上了上街的路。那大概是一个深秋的季节,我只有七八岁。

看不清路面的田埂小路上,我们的裤腿和布鞋都被浓浓的露水打湿了。我夹在父母的中间,二十多分钟后,才跌跌撞撞地踏上村东军塘集市通往上街的黄土大路。一轮明月挂在天上,把大路照得发白,我们三人在匆匆行走,偶尔也能遇见人,虽不认识,但我知道,那也是如我们一样赶早上街的人。那时,我不知道“街上”叫宣城,更不知道街上有多远,之所以执意要跟父母上街,心里想的就是要买一本自己喜欢的小人书(连环画)。

天刚拂晓的时候,我们三人就进了北门扎子口(当时有没有扎子口记不清了)。父亲说,上街了。不知道父母如何,反正这时我的两腿发软,恨不得立马睡倒在街边青石板上。可满眼的新鲜画面犹如为我注入了一针兴奋剂,哦,原来街上是如此的繁华。人声、牲畜声、自行车铃铛声、买卖人的吆喝声、大小汽车喇叭声,混合在一起,这就是清晨街上的交响曲?但我感到街上并不咋地,除了噪音还是噪音。仿佛在突然间,一种难得的香味随风飘过来,似乎是侵入我的心脾。哦,那是一家油货早点铺,在沿街响着滋啦啦的响声,漆黑的案头上放着金黄的油条,还有平底锅里诱人的煎饺,旁边高高码放的竹篾蒸笼散发着浓浓的白雾,那里面有白色包子和馒头。那个手拿煎铲的邋遢小老头,身上的围裙却是那么的洁白。顿时,我的目光和双腿好像被谁按下了暂停键一样,母亲似乎知道我的心思,只是拽一下我的衣角:你大(音嗲)走远了,要趁早把糯米和花生卖掉哩。可不是嘛,这时的父母衣兜里就是翻个底朝天也找不到一个铅壳子(钢镚)啊。我只得乖乖地跟在母亲的身后,而父亲的身影呢?却已经淹没在如流的人群里了。

不记得那天是什么时间吃上香喷喷肉包的,但我却记得买到了最喜欢的连环画叫《小英雄雨来》,那种满足感和幸福感我这一生都忘不了。此后,我的小图书由原先的几本,积累到满满的一抽屉。再后来,上街也不再依赖父母,而是一个人进城——穿过北门到南门,还知道了繁华的东门、鳌峰的南门和短腿的西门:那是我少年的时候。

叶记饭店

是不是这个名字?如今也是记不清了,求证了一些正宗的北门街上人,他们也不能给我准确的答复。呵呵,暂且就称它为“叶记饭店”吧。

进扎子口不过三四百米吧,紧靠宛溪边上,有一家“叶记饭店”,黑黑的两层徽派小楼,沿街垒砌了几个汽油桶的柴灶,油条、大馍、包子,还有稀饭、面条、豆浆,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楼上开着两扇黑洞洞方形窗户,那一定是雅座。怀着好奇,有一次我买了两个大肉包,一碗稀饭和一小碟腌豇豆,人模人样地走上了雅座,好想耍一回有钱人的派头。此时的楼上并没什么人,估计只有中午或是晚间人们吃酒时才上楼吧。一会儿,一位跟我年龄差不多大的扎着独辫子的女孩,为我端上了一碗稀饭和腌豇豆,接着肉包也端上来了,她看我的眼神有些奇怪,是不是吃早点的就不应该上楼来?选了一个靠东窗的位置坐下,吹了一下稀饭碗,不等那独辫子转身,我便拿起肉包塞进了嘴里,顿时满口流油留香,好滋味、好享受,哈哈,感觉自己也是一个有钱人了。

此时,微风从窗户吹进来,我不由地看了看窗外,只见临窗的宛溪河水缓缓流淌,那么碧清,不远处的一个码头边,许多姑嫂在浣洗衣物,槌棒声、交谈声、嘻嘻声,感觉与我们村上草坝边的早晨没什么两样,只是她们的脸上不见黝黑或也少了疲惫倦意,个个雪白干净的,让人想到神话故事《天女下凡洗河澡》的美丽画面……

走下又窄又陡的木楼梯,还见蒸汽和油烟弥漫在大厅里,并向大街上悠悠散去,我抹了一下嘴,俨然一副吃饱喝足的姿态,便泥鳅一样地溜入了熙熙攘攘的人流里。

  别士桥

因为家住城北郊外三十里处的麒麟山下,每次进城必经过别士桥,严格地说是必上别士桥。“青山横北郭,白水绕东城。此地一为别,孤蓬万里征。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挥手自兹去,萧萧班马鸣。”尽管没有送别的场面,可每次路过,我都会突然地想起李白的这首《送友人》诗来。

通过这首诗,我不仅看到了一个落魄文豪的离愁善感,更能想象出当年城北水运的繁华:别士桥一定有一个相当不错的水码头,船来船往,熙熙攘攘,连接着外面的大千世界。

这里一定是当年的谢朓上岸的地方,这里一定有白居易曾经眺望长安的目光,这里一定是韩愈满腔热血离宣赶考的脚印,这里也一定有梅尧臣离开故土的诗绪,这里当然也有众多商贾离别的话语,也有商女多情的泪水……

不记得是哪一年了,得知老北门即将全面改造的,在一个炎炎夏日的中午,我拿着单反相机,着了魔似去拍老城的老街、老巷、老人——留存北门的风土人情。

冒险滑到早就被沥青覆盖了别士桥下,感觉自己穿越进了那遥远的时代。构造完好的大石桥,震撼着我,特别是看见弯弯的石拱桥两侧各留一个放灯的长方孔,闭上双眼我仿佛听见了哗啦啦的河水,还感受到这里临近夜晚时船只的繁忙穿梭……

抓起相机,我几乎是三百六十度地旋转,咔嚓咔嚓的声音中还有我的心跳,那是一种怎样的激动啊?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当我意犹未尽地离开别士桥时,任凭自己怎么施展肢体向爬上,总是一次次失败。无奈何,只得电话求助同事带来绳索将我拉上岸。

拍拍身上的尘土,嘿嘿,感觉自己干了一件了不起的大事。

孙家大屋

开始,我并不知道它叫什么名字。

大概是二零零几年的一个夏日,是一个天气晴好的中午,因为那时候家还住古泉,只身一人在城里谋差,午饭后没地方午睡,只好到处乱窜,于是就来到了老北门,因为这里有我儿时的许多记忆,总想睹物思情,了我寂寞。

好像是在临街一个叫永丰(或丰乐)商行的老门面房一侧,有一条窄窄的巷子,巷子有一个名字也记不清了。顺着夏季湿漉漉的巷道,抬首看,蓝天白云飘过,转首处,皆是高高的粉墙黛瓦,但却明显的不在精神饱满状态了,它们就像一位饱经沧桑的妇人,已经失去了当年的迷人青春光华。突然,我的眼睛一亮,因为前方有一处似乎脱离了小巷羁绊的的独立空间:一座长方形的老屋矗立在我面前,是那种似乎熟悉的样子。

怀着好奇,走进它朝东的大门,我轻轻地问:有人吗?“我在呀?什么事嘛?”,一位老奶奶的声音,沧桑中带着别样的温柔。原来,在老屋天井旁的一处没有光亮的角落里,一把黑黑的躺椅上坐着一个银发老人。

面对老妇人慈祥的目光,我只好愧疚地说,我是来看看老屋的,打扰您嘞。老人不紧不慢地说,这有什么好看的,就像我一样,老了,快没了……你随便看。

这是一座独立的两层徽式小楼,当然是砖瓦结构。除了南面正门外,东西各有一侧门。走进楼内,真的是别有洞天:二楼除了留有接天雨的天井外,四周都是木板楼,东西各有两层的厢房。楼内是一律的黑色,如同烟熏过的一样,只有天井上方的那束阳光是那么白硕,那么强烈,此时的情景让人想起一个词:黑白分明。

走出老屋,看西边不远的道岔河,水在哗哗流淌。此时,高大且密密的水桦树撑起了浓浓的阴凉。我似乎看见所有的孙家大屋女主人都来了,在河边浣洗着色彩斑斓的衣物,其中就有那位银发的老人,只是那时的她,在人群中一定是一个扎着黑粗独辫的大姑娘……

  东头湾和西头湾

如今还是路痴的我,那时分不清东头湾与西头湾,感觉这是老北门最热闹的地方。后来我才琢磨透,原来,北门大街到了东头湾和西头湾这个地方,像一个不太规则的英文字母Y一样,分别一个转头朝东、一个砖头向西,然后又统统向南而去,向东的叫东头湾,向西的就是西头湾了。向东的转南成了江滨路,一直来到了济川桥边的水码头,感受着别样的热闹与繁华,让北门老街有了连绵不断的人气与财气。而向西转南的,那是一条通向通天大道,一直来到了十字街。

真不知到东头湾和西头湾的还有什么典故,但仅仅看两边的徽式老屋,就能感知岁月在这里的积淀有多深厚。沿街的小楼一律的上下两层,上为住家、下为商铺,深深的过道走到头,后有披厦厨房,再有菜地连着道岔河。那些被街上人打扮得如画卷般的几垄菜地,那么精致,美感特别强烈,而长出来时鲜蔬菜那么玲珑可爱,好像不是吃的,而是用来观赏的。羡慕那些有菜地的人家,那真是家家接市井,户户后花园。

记得一次,我需要方便溜进一家五金店的后院。此时正值农历五月天,只见一棵枇杷树满身上下通黄通黄,谗言欲滴去神手,不想猛地窜出一条黑狗,吓我一身冷汗。从此,我逢人便说,街上的人真精明,街上的贼狗阴险。

茶叶、竹炭、香菇;雨伞、胶鞋、蓑衣、斗笠;锄头、挖锹、镰刀,甚至碗筷、锅瓢……你想要什么?西头湾没有就去东头湾找,东头湾没有就去西头湾寻。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你买不到的,除非你口袋里没有真金白银,那只好干瞪眼。

  王记白铁铺

记不清沿扎子口到十字街有多少家商铺,当我至今还清晰地记得王记白铁铺,我敢说这是一家没有上榜的百年老字号了。

至今仍记得这家小铺在西头湾拐弯向十字街方向五十米处,在东边一家老缝纫店的斜对面,一个典型的皖南商铺的二层木楼,左右两旁紧挨着隔壁的商铺,但却能清清楚楚粗地分出你我。王记白铁铺家的二层沿街也全是木板墙,东西各有一个不大的洞,那是窗户,黑漆漆的,透着一种神秘感,窗户外总是挂着几件很是朴素简单的男人衣服。我看古装戏印象中的漂亮小姐探出头看市井的那种艳遇,在我从孩童到少年、青年的二十年时光里,从没遇见过一次,哪怕是位妇人也不曾见过。难道这铺子的掌门人是一位鳏夫?那学徒的少年不是他的亲生子?

一根粗大的横木下,一层全部是槽门,厚厚且黑黑的门板,估计有十几块,特别是手经常上下抚摸的部位,早已染上岁月的风尘而变得褐色中油亮,而落地的青石地槽,全是被木板摩擦和脚踩得滑亮滑亮,有些地方还呈现出不规则的豁口来。乒乒乓乓,乒乒乓乓,这里永远都是响着一种单调但不枯燥的声音,因为那手匠父子,面对来来往往的补锅修炉人,无论是收钱还是找钱都是那么平静,少了商贾人身上的那股铜臭味。好像他们如此辛劳,并不是为了钱,而是受谁之派在履行一种职责。

王记白铁铺给我印象最深的是那老师傅,特瘦但个头不小,他总是蹲在一张不小的白铁上,不是画就是剪,而站起来的时候,上身与下身成了规规矩矩的九十度。他的形象一直固定在我的脑海里,这难道不是一种手工行业中的“大国工匠”?

  三眼井

那时候的三眼井,就是一块大石板上钻有三个不小的洞,成为平面版三国鼎立之状。也不知道是哪个年代出自哪个能工巧匠之手,那大小匀称的三个洞,就像一个奇怪动物的三只眼,总是黑黑的、湿漉漉的。它们分别被吊水的绳索拉有一条条沟槽印。呦,颠覆了我们的常识,叫人感叹那柔软麻绳的力量不可小觑。

是两分钱、还是五分?我在三眼井的东边一家书摊租看书是常有的事情。那时候,我最喜欢看小图书,只要一上街,首先要做的事情就是来到三眼井旁边的一家书摊,花上几毛钱,看十几本有关战争内容的连环画。什么《平原游击队》、《小兵张嘎》、《上甘岭》……当然也看一些神话故事书。只要身上还有钱,就不会起身走开。不知不觉中,日头偏西了,这才猛地站起往家跑。

三眼井南上边有个文化馆,我是经常光顾的。那地方好像十几年都没什么变化,但文化的氛围却特浓,橱窗里美术和书法作品,个个都是精美之作,那上下班腋下夹书的干部真让人羡慕。那时我就想,我怎么不是街上人呢?否则长大了,也像他们那样,上班看免费的书报,那是一件多么惬意的事情啊。

忘不了三眼井旁边的基督教教堂,庄严肃穆的样子总是给我些许神秘感。有时候我会啃着一个馒头溜进去,好在没有人问我“干什么?”我便胆子大起来,直到走进教堂深处。觉得这是街上最安静的地方,仿佛走进了静悄悄的夜晚那样。

  宝塔山

宣城也有宝塔山?对!宣城宝塔山,就是如今开元小区内那个高高的土坵,因为那座古塔伫立在土坵一样的小山上,所以人们习惯地称那小山为宝塔山。

小时候听父亲说,宝塔山上的那古塔上曾经用铁链栓过一个江洋大盗,尽管那铁链栓了一圈又一圈,但还是经不住他的挣脱。说有人见他挣脱铁链后一个飞身不见了踪影,只有那大铁链一直挂在塔顶……

父亲还告诉我,他年少的时候在宛陵城里学乖(就是在一家裁缝店里学徒)。夏季到来之前,老板总是让父亲去卖短裤,如果一上午完不成规定的数量,是不允许回来吃午饭的。父亲,我那可怜父亲,说他经常性的不敢回去吃午饭,就一个人爬上宝塔山,在塔楼里睡觉……然后下午接着卖。傍晚回家,如果还是没完成任务,准会遭到黑心老板的痛斥,好在老板娘心肠好,会端来满满的一碗白米饭……

也许是父亲的故事吧,所以每次进城我都会爬上宝塔山,当然也会爬山塔顶看古城一年四季的景色和热闹繁华。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我在城里读高中了。爱上文学的我经常去看宣城的名胜古迹,并开始学写打油诗。还记得为宝塔山吟诗一首,得到语文老师崔伯骧先生的肯定。现在想想实在是“无知无畏”,尤其是读过明代戏剧家汤显祖寓宣时作的《开元寺浮屠》后,我再也不敢拿出自己那所谓的诗了,而是熟背此诗:“坐对芙蓉塔,延观柏枧云。青霞城北涌,翠潋水西分。巅树疑岚湿,岩花入瞑薰。风铃流梵响,玉漏自闻声。”

如今,家住城里的我偶去宝塔山。尽管它与我少儿的景象已经面目全非了,但1600余年的古塔依旧还在,“时坏时修”的它如今是九级六面砖塔,内有螺旋木梯,游人可拾梯而直达其顶。尤其是天高云淡的秋天,登上塔顶,市区井市繁华之貌及周围山水风光可尽收眼底,让我心旷神怡,不失为一件愉悦之事。

宝塔虽经历代多次重修,塔形及其结构都有较大变化,但是,宝塔顶上那三截插瓶护环上盘挂的粗铁链,自北宋以来一直保持着它原先的模样,在塔顶无声地述说着老城的沧桑岁月。

  权作尾声

除了上述,老北门还有许多让我永远也忘记不了的地方。

——王家巷里的工人电影院,曾记得上小学时候的一个下午,老师带着我们一个班的同学,步行三十多里来这里看彩色电影《闪闪的红星》。后来上高中的物理老师王士凯,就是王家巷的王家人。还有离他家不远的古城水门,我曾多次涉水拍照;还记得,老北门那座基督教教堂旁边那条长长的孝义巷,慢慢地连接着朱衣巷 直至江滨路西后的竹器市场,然后朝东接上了东门济川桥的水码头;特别是老北门的最南段,也就是宣城人口中的“老十字街”,那是当年全城唯一的一个十字街。新华书店、百货大楼、敬亭酒家、宣城饭店、人民食堂、宣城旅社、人民理发厅……这是城市的中心,宣城繁华中的繁华之地,当年县城最全面也是高端的消费中心啊。

如今城改后的老北门,打造的可谓有模有样、井井有条、商铺林立,可每每身临其境,却难寻当年的感觉,让人帐然若失……

这或许不是一件坏事,因为这个世界每天都在发生变化,老街她也需要注入新的血液。只要她越来越美,便是我们的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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