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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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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火大坝塘

在皖南宣城的老城西门口,有个家喻户晓的去处:大坝塘。

这名字听着颇有气势,实则名不副实 —— 大坝塘无坝,唯有一方约为十亩的不规则水塘。几截人工搭建的“之”字形水上过道,将塘面割成东西两半,也给这方天地添了几分错落的意趣。东边的塘面,夏日里是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粉白的花苞顶着晨露,风一吹,荷叶翻卷出翠色的浪,偶有红鲤跃出水面,惊落荷尖的水珠;西头的水域,入了秋便成了孩童的乐园,大人支起钓竿,小鱼咬钩的瞬间,总能惹来一串清脆的咯咯笑,惊得塘边少许的芦苇晃悠;南边的翠竹四季常青,竹竿挺拔,竹叶婆娑,风掠过便响起沙沙的轻响,极像老辈人絮絮的低语;北边的空地上,皖南花鼓戏的调子有时候能从早到晚不间断,大爷大妈们吹着笛、打着鼓,唱腔里裹着日子的甜,眉眼间都是乐呵呵的满足。

大坝塘是宣城街巷人气最旺的露天广场之一,这份热闹,可不止因为南邻西林菜市场、北靠市医院的便利。琴声、鼓声、歌声、嬉闹声,偶尔还夹杂着几句市井的叫骂声,声声入耳,织就了一幅鲜活的人间烟火图。无论阴晴寒暑,早早晚晚的大坝塘,都在上演着一部永不落幕的热闹生活剧。

午后两三点,日头正盛,塘边的老树上便拴起了一块皱巴巴的舞台大布景。红底白字那么耀眼,上头写着“大坝塘艺术团 姊妹花鼓戏剧团”,两行字大小不一、字体各异,让人猜不透是两个团体,还是前者对后者的别致修饰。后来问起才知,宣城市区压根没这两档在册的演出机构,说穿了,就是个“山寨”班子。可谁又在乎呢?瞧他们懒懒散散上场的模样,趿拉着布鞋、揣着茶杯,一看就是地道的草台班子,但只要开台锣鼓 “锵锵” 敲响,先前还漫不经心的老人们,瞬间就来了精神。密密麻麻的人群往前凑,伸长了脖子、眯起了眼,聚精会神地盯着戏台。这份专注,让草台班子的演员们个个铆足了力气,唱腔也亮堂了几分。声音如浪,一浪浪滚过人们的头顶。

京剧的铿锵、黄梅戏的婉转、皖南花鼓戏的乡土气,他们仿佛什么都会唱;台下的听众也似什么都听得懂,跟着剧情蹙眉、展颜、抹泪,喜怒哀乐全被戏文牵着走。有时正唱到兴头,台下会突然站起一个观众,捋起袖子就往台上走,亮开嗓子来一段花鼓,字正腔圆的调子落定,满场便炸开雷鸣般的喝彩。这戏台哪里是姊妹团的,分明是大坝塘所有人的。爱戏、爱唱,还能随时互动,成了这个草台班子最足的底气,也是它能一直热热闹闹走下去的强劲凝聚力。

要说大坝塘全天候人气最旺、参与度最高的,还得是牌桌。四十分、八十分、斗地主、抹顺子,还有近些年才风靡的掼蛋,在这里都能寻到阵地。尤其是掼蛋,那阵势简直让人想起宋丹丹小品里的夸张形容 —— 虽说 “人山人海、红旗招展” 是玩笑话,但这热闹劲头,估计在城区是找不出第二个去处的。我每日必逛两次大坝塘,敢拍胸脯说,掼蛋的人占了玩牌总人数的七成以上。

若按区位划分,大坝塘东北部人多桌多,却鲜见掼蛋的身影;西南边人虽少些,却几乎桌桌都在掼蛋,这里也成了高手云集之地。其中最有名的,当属 “老潘”。老潘一米六的个头,身子圆滚滚的,小眼睛嵌在胖脸上,嘴唇厚厚的总爱嘟着。他牌技好,却也爱吹牛、脾气急,输牌时总爱埋怨对家,赢了又忍不住挖苦对手,话里偶尔带些粗脏,却又能随时甩出俏皮话。最绝的是,要是对方被挤兑得下不来台、想甩牌走人时,他能立刻软下语气,甚至主动递台阶道歉,愣是能让一桌牌从晨雾蒙蒙打到日头当顶,再从夕阳西下鏖战到暮色四合。在这儿掼蛋,没人提什么“掼出水平、掼出风格”,图的就是个痛快,是把慢悠悠的时光,在牌来牌往中 “掼” 走。哈哈,就像我微信里个性签名中的那句话:快乐每一天,幸福一辈子。

往往一桌四人酣战,周围有十四人、二十四人围观,能有这阵仗的,必定是有高手过招。俗话说“观棋不语真君子”,在这儿看牌更得有定力,不然保准被老潘这类急脾气骂得狗血喷头。粉丝、猫子、二哥、铁匠和玉金这些掼蛋老手,名气也不小,却比老潘低调得多,还总在不经意间维护着老潘的面子,个中缘由,怕是只有他们自己清楚。尤其是那头发不白却眉毛白的铁匠,无论是“在朝”操手,还是“下野”看官,他都拼命地夸老潘,是那有些盲目、往死里夸的那种感觉。

没人深究过大坝塘的水到底有多深,也不知塘里的鱼虾是否活跃,但塘岸边的光景,却是真真切切的“鱼龙混杂”。许是挨着西林菜市场,人流大了,便应了“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的老话。西北拐角的大树下,常年蹲着个六十多岁的汉子,专给人治肩颈疼、腰背痛,甚至还号称能解“拉屎困难”的烦恼。他总吹嘘祖传药剂、拿手绝活,实则不过是些糊弄人的狗皮膏药,一次收个一二十块钱。有人质疑疗效,他便摇头晃脑念叨“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说几十年的老病根,哪能指望一两次就根除,除非华佗转世。来人也只能苦笑着作罢离去。

西南边的角落里,还藏着各式营生:五十块钱拔牙的游医,十块钱理发的剃头匠,五块钱磨剪子铲菜刀的老师傅,还有伴着凄切音乐、身体扭曲着乞讨的人…… 真真是 “一方大坝塘,万种人间象”,每一处角落,都藏着市井的琐碎与鲜活。

我总往大坝塘跑,旁人以为我是来看人间万象,或是想学高手掼蛋提升水平,其实都不是。于我而言,看热闹是假,饱口福才是真。这里有我心心念念的小吃、甜饼和干果。一碗喷香的小菜炸酱面,一笼皮薄馅鲜的上海汤包,一份滋滋冒油的铁板烧饭,一瓢暖乎乎的弋江何老太羊肉汤,都能填满辘辘饥肠。不过我饭量不大,家里老婆做的杂粮饼、煨山芋、蒸玉米和煮燕麦,才是日常的滋味。只是每到上午十点多,我总忍不住溜出办公室,来这儿买些小吃解馋。

坚果价格贵,我便少买些;甜饼是我的心头好,总也吃不够。桃酥、麻饼、酥糖早就吃腻了,专挑那些叫不上名字的新奇点心。哪怕价钱不便宜,也会买一点尝尝鲜,换着花样解嘴馋。葱油饼的酥松、赤豆糊的绵甜、奶油馒头的松软、烤年糕的焦香…… 凡是能入口的,我都想尝个遍,还总拿“民以食为天”来自我安慰,心里默念着这样的盗版诗:“人生在世不称意,今朝开怀吃东西”。

暮色渐沉时,大坝塘的热闹还没散去。戏台上的调子弱了些,牌桌旁的争论依旧响亮,小吃摊的烟火气混着晚风飘远。老人们开始收拾板凳往家走,卖膏药的汉子收起了摊子,剃头匠的剪刀不见了淡淡的反光……

这就是大坝塘,藏着小城最浓的烟火气,是喧嚣尘世里的一方温柔去处,也是刻在宣城人骨子里的、关于日子的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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