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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飞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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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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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去的晴空(小说)

楔 子

盛夏季节,科尔沁草原深处的天空是那么明亮,明亮得就像没有遮掩的强光贴着你的眼睛直射,穿透你的瞳仁,探照到心灵深处去。可到了晚上,气温却急剧下降,冷风四起,寒气刺骨。或许是年轻没有阅历,也或许是对自己身体有足够的把握,谁都没有听导游的话而预备好足够的衣裳。躺在四面漏风的简易帐篷里,都和衣而睡、都盖着邋遢的棉被,年轻的游客们却一个个精神焦躁、冷得无法入眠。

没有信号,手机、电脑无法上网。看书,灯光太暗,再说谁也无心看书。

这么睁着眼,干点什么呢?“我们讲故事吧!”七八个人中有人提出。

“好哇,我最爱听故事了。轮流讲,谁都不许赖!”年轻的姑娘小C抢先表态。讲什么呢?大家商议,虚构的没意思,要真人真事,最好是自己经历的有趣味的故事。

青年团组织的活动,来的都是青年,大家一个个劲头十足。有姑娘们在场,小伙子们更加活跃,纷纷迸发智慧,抢先开讲起来。

故事开始了!讲了三个,不是太平淡,就是太低俗。大家都觉得无趣又无聊。

“我来讲一个吧!”斯斯文文的小L说,“这个故事是真实的。虽然不是我的,但保证绝对真实。”

“谁的故事?好听吗?有意思吗?”

“我叔叔的。”

“那不行,要自己的故事。你叔叔的算什么呀?”

“你们前面几个都是自己的故事,可是不好听呀!只要好听真实,叔叔的怎么就不行呢?游戏规则就不能改一下嘛?”

“行行行,别吵了!讲吧!要是不好听,明天早餐你请客好了!”

“为了保证故事的原汁原味,我还是以第一人称讲吧!下面就是我叔叔的故事。”

七嘴八舌的争吵终于停止,小L富有磁性的男中音缓缓地吐出。帐篷里安静下来,人们似乎有某种预感夹杂着某种期待,都好奇地绷紧了听觉神经。

(一)

那是上个世纪的事情。

那年,我叔叔,哦是我。那年我23岁,刚大学毕业两年,被单位从江南小城派到上海去学习。一个学习班,来自全国各地的人有四五十个。大多是青年才俊,怀抱着对未来无限的向往,走到一起来了。男女青年走到一起,无不充满着激情和兴奋、希望和憧憬。

郑雨,就是其中最出色的一个。她与我同年,留着披肩的长发,又黑又亮的眸子,看你时让你不由自主感到心灵颤动。我自小看到女孩子,就不敢说话,尤其是正面看女孩更控制不住心儿狂跳。如今,看她更是如此。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大家彼此都熟悉了。同学们一起上课,住同一个宿舍楼,女生虽然住顶层,来往其实也很方便。课余时时间打球、玩牌或者叫上海的同学带路去逛街。生活学习忙碌充实、其乐融融。

课间休息,同学之间总会不经意地聊上几句。也不知道从哪天起,我和郑雨说话再也不感到胆怯了,甚至彼此盯着对方的眼睛也不躲闪。她告诉我,最讨厌班上某某。为什么?我不解地问。她说,来的时候,在火车上巧遇,那个人斜着眼睛贼溜溜地看她。他不是好人!

“嘻嘻——谁看你就不是好人?”我不解地问,“我不也是看你?!”

“他那是贼溜溜色迷迷的样子,你不同!”雨答道。

“我这样看就是好人吗?”

雨抬起右手,轻捋了下遮着半边脸的秀发。那发梢飘起,轻轻拂过我的脸颊。我这才发现,我俩说话的时候,已经挨得那么近。

“你不想当好人吗?!”雨嗔怪道,“讨厌!”

夜里,躺在床上,我开始品尝思念的滋味。虽然雨就在楼上几层,却感觉彼此相距十分遥远。

周末,尝试着约她去四川北路,借口去配副眼睛,请她帮着挑选样式。她答应了。

快乐的时光总是过得太快!不知不觉中,黄昏来临,华灯绽放。流连忘返中,店铺打烊,夜深人静。想起该回去的时候时间已经很晚很晚。公共汽车停了、的士也没了踪影。打了部黑车,印象中,那车比现在的奥拓还小。后排没有门,要从前门掀起前排座位才能进去。费用奇贵啊!这是我平生第一次打的,20元,几乎抵了我半个月的工资,但是,值了。可我,依然不知道我和雨是什么感情。我所知道的是,在家乡,在与我们相距遥远的北方,有个大学同学一直在追求她。她们的父母也彼此都很满意。这,让我隐隐心疼。

(二)

日子就在充满希望、蕴含忐忑中悄然流逝。五一节来了,有三天假期。同学们回家的回家,走亲戚的走亲戚,会女朋友的会女朋友。

“咱们干嘛去?”我问雨。

“你去干嘛,我就去干嘛。”

“我宿舍的同学,约了去杭州、普陀山玩。”

“好呀!我也想去!”

商量出行计划的时候,一个叫辉子的同学提议:“咱们叫上郑雨吧!”这正好说出了我想跟大伙说的话。后来我才知道,其实辉子也很喜欢雨。或许他感觉自己更合适雨吧!

我赶紧附议:“我同意。听说她也很向往大海。”

“呵呵,你不是听说吧?她要是不向往大海,你也不想去了吧!”老大哥刘立淳调侃我。老大哥结婚多年,过来之人,或许觉察到我的心思。

约了郑雨,我、辉子、师路、刘立淳,我们一行五人,她是唯一的女生。

假期开始的头天夜里,我们从上海真如站乘火车。和雨同宿舍的隔壁班的古小玮赶来送行,说,为什么不早通知她。她也想去,可是已经买不到票了。

第二天凌晨时分,我们抵达了杭州。下了车,穿过黎明尚未送来曙光的街道,我们一行在昏黄的街灯下,摸索着到了西湖边上。此时,城市还在睡梦中,万籁俱寂,凉风习习。看不清湖面,远处昏暗的渔火模糊着我们的双眼,许久许久,才能听到湖水拍击岸畔石条的微弱之声。偶尔,从湖边的树梢上,传来一两声鸟儿咕咕叫唤,似乎在呼唤着清晨的霞光早点到来。坐一夜火车睡眠不足的疲劳尚未退去,困倦压抑着我们初次到达天堂地界的兴奋。我们都迷迷糊糊的,各自找了躺椅或坐或躺,等待着西子湖明朗清晨的到来。

雨和我坐在一张长椅上,感觉到冷。我脱了自己的外套,给她披上。

“你呢?你不冷啊?”

“我冷,但我不说!”

“你这不是说了吗?”

“是你问,我才答的。”

“去你的——”

我给她,只要她温暖了。我就感到无比温暖。

西湖美景,五月天也格外迷人。然而我的心思却不在景色上,虽然我也是第一次来到天堂福地。在频频的摄影中,我的内心涌动着不安和期望,总想寻机与她一起照个合影,却又怕她拒绝。要知道,那时候,一个姑娘肯和你单独合影意味着什么,这恐怕是现在的年轻人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何况还是当着那么多同学的面呢?当我们一行来到虎跑泉的时候,雨在虎跑影壁前留影。下面该换我上去,她却迟迟不动。

老大哥刘立淳说:“林逸,你上去呀!给你们来张合影。”

我闻声,先是一愣,接着爆发出多日以来积蓄的力量,飞跑而上,跃上有一米多高的台阶,和雨并排坐在虎跑泉影壁前。

“咔嚓——”照相机定格了一张永恒。这,是我头一次和姑娘单独合影。

回到入住的招待所,我们几个男生住在一个大房间。雨和不熟悉的别的女性房客住另外一个房间。午饭后,老大哥带着辉子和师路出去办事了,就我一个人还在酣睡。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被人捏着鼻子给弄醒了!一看,是她。

“你干吗?”我睡意朦胧。

“我睡不着,我怕。”雨说。

“有我在这儿就不怕了,干吗要弄醒我?”

“不弄醒你,就当你没在我身边似的。我还是感到害怕!”

“瞧你胆小的!”虽然被人破坏了酣睡的甜美,可我心情的天空却异常晴朗。

我们五个人在杭州游玩了一天,买好了第二天中午去宁波的票,准备取道宁波奔向海天佛国普陀山,去看大海,去拜菩萨,去祈祷,去许愿。第二日,老大哥立淳要去某单位看望大学同学,带了辉子去作伴。我和郑雨、师路去黄龙洞玩。约好十一点半大家回招待所取行李,一起去火车站。

黄龙洞,挺有情趣。但我都不在意,我在意的只是和雨在一起。望见她的身影、和她说话、和她在一起,做什么都兴致勃勃、情趣盎然,何况还是在幽谷深深、花香四溢的洞天福地形影相随呢?看看时间差不多了,我们仨正准备打道回府。

刚进去游玩的时候,雨看到一拍古装格格照的地方,很想去拍个穿金戴银、花枝招展的照——或许,年轻的姑娘都有公主梦吧,却又有点犹豫。我虽然极力鼓励她,徘徊了一阵,她还是放弃了。就在决定回去了,又路过那个地方,雨频频回首,一副恋恋不舍之状。人就是这样,不到分离时刻不知道黯然销魂的滋味。一旦心里涌起那股愿望,满足的礼物又在眼前,如果错失,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次寻觅。这个愿望就会化成强烈的冲动,难以遏制。我看出了雨跳荡在喉头的诉求。鼓励道:

“去吧,我陪你赶紧去拍一个!”

“时间来不及了。”师路说。

“很快的,拍完就走,应该来得及!”

师路急了:“刚才我看到了,拍照的地方很多人在排队,你们进去出来就得半小时,万一还要排队,耽误火车怎么办?老大哥辉子可在等我们呢!”那时候没有手机,短时间内,彼此联系不上,师路急得脸色都变了。

雨眼巴巴地看着我:“那就不去了呗!”师路不知道,但我看得出,雨的眼里饱蘸着深深的遗憾和失望。

我看了下手表。紧急时刻人的本能会调动起智慧和勇气,瞬间找到破解难题的绝招。

“这样吧!”彷佛是天赋也许是本能,我平生头一次做出以下果断的决定,“师路,你先回去取行李,然后和老大哥他们直接去火车站。我陪郑雨去拍照,拍完后也直接去火车站。这样肯定来得及。”不等他回答、不顾他态度、不容任何人分说,我拿着相机拉起雨的手就往里面跑。

几乎容不得我们有任何迟缓,我们拍完照,快步如飞,坐上汽车就往火车站赶。当我们气喘吁吁地赶到火车站的时候,催促旅客上车的喇叭正一遍遍反复播放,火车要开动的铃声也已经急促地响起。最后三分钟,我俩通过检票口,冲进了站台。这时火车已经徐徐开动,好在车门还没关——那时候没有动车更无高铁,火车都比较慢,冲到月台边沿,找准最近一节厢的门,我率先把雨推了上去,然后自己一个鱼跃跳上了车。——现在想想,那时候真是年轻有活力呀!当然,更得感谢站在车门口微笑着拉了雨一把的列车员。

惊魂甫定。车上人不多,我们就近找到了座位。雨的脸蛋因为刚才一路的奔波,红扑扑的。她的额上沁着微微的汗珠,在我眼里恰似一粒粒晶莹的珍珠。她和我一样,大口的呼吸着,我仿佛闻见她身体里散发出的气息。和她一样青春的我,此时此刻,也一样浑身奔放着激越的气息,不知她闻到没有。

稍稍休息后,我们开始寻找同行的老大哥刘立淳、辉子、师路他们。我们买的是同一趟火车票,位置邻近,应该很容易找到的。于是,我们顺着走道来到了我们车票所指定的位置。位置上一群陌生的面孔,老大哥他们没在座位上。莫非他们也在别的车厢?我们俩往别的车厢去寻找,来来回回走了好几遍,均不见他们的踪影。他们怎么不在这趟车上?难道他们误了火车?或者是他们提前出发了?我们五个是同一趟车的票,怎么就找不到了?!这是一个谜。也许是机缘、也许是谁都不愿提起这个略嫌不愉快的历程,一直到现在,到二十一世纪,这个谜也没有解开。

“怎么办啊?咱们什么都没带呀?”雨有点担忧。

我们除了相机,行李全无,好在身上还有点钱。

“没关系。到了宁波再找找。说不定他们会在宁波车站的留言牌给咱们留言的!”我以老练的口气安慰着雨。雨看我一副十拿九稳的样子,就放下一颗悬着的心,开始瞭望车窗外,欣赏着秀丽无比的浙东平原的风景。

(三)

车轮滚滚前行。

我独自带着心仪的姑娘前往海天佛国、前往风光旖旎的度假胜地。这可是我们第一次去看海啊!就像现在年轻人去看流星雨那么难得,那时候能和自己心仪的姑娘去看海,是一件多么难得的机会。

海还在铁路的尽头,海还在遥远的地方,眼睛尚未看到海的颜色,耳朵尚未听到海的喧嚣,湛蓝的辽阔的海的波涛就已经在我胸中上下涌动、久久不能平静。

车路过绍兴要作短暂停留。绍兴,鲁迅先生的故乡,多少青年学子向往的地方呀!本没有计划在此停留,然而我忽然强烈地想去朝拜这个我从少年时代就开始膜拜的民族魂的家乡,去看看养育了一代文豪、一代大师、一代伟大精神领袖的土地。冲动的愿望一旦涌起,就不可遏制,非去不可。就像我理解雨想去拍照的心思一样,雨也完全理解此时此刻我内心的渴求。

问了列车员,此处下车,到宁波的车票24小时之内还可以用,也就是说,明日此时拿原票还可以再来乘坐这趟列车前往宁波。于是我们毅然坚决下了车,完全忘记了到宁波还要去寻找老大哥他们、与他们碰头的事情。

我不知道,那一刻,我的内心中是否正窃喜,可以独自承担起男子汉保护女孩子的责任了、可以有更多地时间和雨——我心仪的姑娘待在一起了、甚至可以第一次和美丽的姑娘有更加精彩的故事。岁月悠悠,很多细微的感觉都已经沉入时间的长河,被不息的水流带到了远方、带入了大海、带进了记忆的深处。我只记得,以后的那些日子,都在快乐无忧中飞逝而去,让人觉得白云悠悠、时光短暂。

在绍兴,鲁迅故乡的一切都让我兴味盎然。百草园、三味书屋、鲁迅博物馆、古轩亭口,甚至土谷祠,我们在其间寻寻觅觅、追索鲁迅先生曾经有过的踪迹。雨是学理工出身的,平时不大关心鲁迅和绍兴的事情。对这些、对我的介绍表现出莫大的兴趣乃至仰慕。

“你怎么知道的那么多啊!”

(四)

第二天,抵达宁波站已近黄昏。虽然我们极力在车站的广告留言板寻觅,却没有见到老大哥刘立淳他们的只言片语。他们今天还没到?或者是对我们俩离开集体的行为生气了?我和雨知道,辉子本来就喜欢她的,难道他恨我带走了雨吗?他们是故意不搭理我们吗?!难道老大哥也是这样?辉子和老大哥来自一个地方,他们本来就很要好。隐隐中我心里有些忧虑,不过很快就烟消云散。平生第一次长途旅行,就能和自己喜欢的姑娘在一起,况且姑娘也喜欢自己。这对于年轻人来说,满足了多少虚荣做足了多少面子啊!别的事情再大也不过尔尔,人心就是如此,总在比较中找到平衡。

我故作轻松地对有些不安的雨说:“不管他们了。去普陀山,肯定能遇到他们。听说普陀山并不大嘛!”

我们买了这日最后一班去普陀山的渡船票。在波澜中,小船有些颠簸。雨似乎有点晕眩,我握紧了她的手。

登岸时分,天色已黑。随着人流,我们就近找了一家住处。

那时候的旅社都比较简陋,有点类似于现在的农家小院,基本上是大房间,五六个人一间。房价也十分便宜。

晚上又要分开住。雨很不情愿和陌生客人同住一屋。一对看起来慈眉善目的老夫妻和我们一样,他们也分开住,那女的正好被安排和雨一个房间。于是我好言安慰道:“别担心,老人家肯定不是坏人。你和她住一个屋子没事的。累一天了,早点休息吧!”我送她到女客住的房间门口,在忐忑中,雨进了房间。

过了不久,我正要睡下,雨跑到我屋里,站在我床前说:“我睡不着。”

“为什么?”

“不敢睡?都不认识的人。我可从来没和陌生人住在一起啊!万一……”

“前两天你不也是和陌生人住吗?”

“我也不知道,反正今天觉得害怕!”

“呵呵,没事的没事的!那么多人在一起,不会有什么问题。你和那老人家说说话,会感觉好一点。”

“那我在你这里再待会。”

雨待在我屋里,直到同屋的人都上床,要关灯了。我再次把她送到女客房,才依依惜别、互道晚安!

在阳光明媚、碧波滚滚的普陀山,在观音菩萨普渡众生的作法道场,我和雨自由自在地旅行。虽然口袋里仅有几个钱,却丝毫也没有囊中羞涩之感。看海浪、游寺庙、洗海水澡、听潮水在潮音洞的回声,我们其乐无穷。郑雨是北方人,从没下过水。在我的极力鼓励下,她第一次羞涩地穿上现在看起来老土的泳装,与我来到海边。涉足于细软的沙滩,任海水漫漫涌来,漫过足踝。沿着弯弯的沙滩,一步步走去,留下两串长长的足印。这是我俩交互踩出的足迹呀!

雨不敢到深水里去,只在浅浅的水中漫步。而我总是一个人游到远处,游到她眼力看不清楚的深水区。自小就在江南温柔水乡里扑腾的我,第一次如此亲近辽阔博大的海,敬畏、兴奋、激动,复杂的情感难以言表。我唯有进入海里,完全置身其中,尽情地感受海水的浸润、海浪的冲击、海风的抚慰。这时候,我就能看见,她在沙滩上急剧挥动的胳膊,和大声呐喊的样子。我听不清她喊叫的是什么,但我能感觉到,她一定担心我游得太远,远得我看不见她,她也看不见我。这样会让彼此都感觉到孤独无依。

游累了,回到沙滩歇息。我们在沙滩上堆城堡,在城堡旁抚平沙子,随意画出大大的图案。

第一次被咸海水呛到,品尝海水的苦涩,第一次在海风里,和美丽的姑娘并肩而行,第一次把自己埋在沙滩里只露出半个头,任雨一点点往我身上捧沙子。当沙子慢慢地把我全身盖住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全身上下也被她的热情温柔慢慢盖住,我的身体在这温热的沙子里一点点融化,我的爱恋在她的温情里也一点点融化,与她交融,一直到分不清彼此。

黄昏时分,阳光还是耀眼的明亮,只是被辽阔的大海一浸染,不再那么燠热。我和雨,并排坐在刚刚堆起的沙城堡旁,静静地欣赏这东海之滨的美景。眼前,海鸥在海面上飞来飞去,忽高忽低,似乎在表演着她们与海的特殊情缘。海浪温柔地起伏,充分展现她含情脉脉的一怀情思。万里蓝天没有一丝云彩,在阳光下是那么澄澈那么深邃,展现出蓝宝石一样晶莹透亮的色泽。当太阳慢慢地接近海面时,海面上泛出橘红的粼粼波光,在波光的闪烁中,我仿佛看见传说中的观音菩萨脚下的朵朵莲花正尽情绽放。微风吹来,带着淡淡的海鲜气息,直入肺腑,令人迷醉。好一个初夏的晴空,好一个晴空下烙印深深的青春。

这个晴空从此如刀刻斧斫,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记忆里,停泊着我数十年的情感。

我侧身瞄了一眼雨,只见她也正眺望着远处,神情若有所思。她的眼睛洋溢着晶莹恬静的亮色,黑色的长发在海风中微微飘动。一双洁白的胳膊轻轻抱着膝盖,在明亮的阳光下,如凝脂般细腻、光滑。突然,她的左手很自然地放下,碰到了我的手,这一触碰,让我触电似地,感觉着自己的心猛然狂跳起来。她却好像并没有什么突兀,反倒顺其自然地抓住了我的手。倒是我,由于心突突直跳,手控制不住微微战抖。

“你抖什么?”雨感觉到了,“是不是冷?”

“不是,不是,这么好的天,我怎么会冷呢!”

我分辨道。

“你又不是第一次抓我的手,紧张什么呀?!”

“是吗?我怎么不知道?”

“前天在黄龙洞、昨天在渡船上,你都忘记啦!”

我真是忘记了,人在非常时期下意识去做的事情,还真是不会留下深刻的记忆。

我反过来握紧了雨。

老大哥刘立淳、辉子、师路三个人一直未见踪影,我们倒是在海滨巧遇了班上另外两个结伴而行的男同学田君和吴君。我们四个汇合在一起,嬉戏于海水中,重新捡拾起在学校时候的那份快乐和松弛。只是可惜他们俩当天就要回去了。

当买好了直接返回上海的船票时,我们最后一次在海边大排档吃饭,我要了珍贵的海鲜。

“别吃了,那么贵,咱们都快没钱了。”雨嘟哝着。

“姑娘,你男朋友舍得,你还不舍得吗?”渔家老板娘说。

雨听了这话,脸一红,羞涩地不再说话。我的心也随着她脸颊上的红晕变得更加鲜活起来。

坐船回上海。船舱也是大厅。里面摆满很多床。我们俩买的是上下铺,我让雨睡上铺:“我睡下铺,这样你安全一点。”

船摇晃着。还是睡不着。雨下来,坐在我的铺位上。灯光晃着眼睛,我脱下长袖衬衣挂在铺上沿,形成一个简易的帘子,把我俩和外面的世界隔开。这个世界是我们俩单独的世界。

起航了,在大船微微摇晃中,我们坐着,慢慢聊着,和衣而眠。

晨光微曦时分,船抵达上海黄浦江。当我们回到学校的时候,同学们还在酣睡。

(五)

六一儿童节,全国性的订货会在上海召开。单位领导写信告诉我,如果有空可以去会场看看,正好也是学习的机会。我带着雨去了上海展览馆的会场。她一袭明我陪她去商场买的黄色连衣裙,在会展上显得特别清纯、特别抢眼。这种颜色的衣服甚少看见,至今在我的记忆里,还是那么明亮那么清晰。

我去看展台,雨也帮着我看展台。在展台前,我俩配合很好,积极向客户介绍我们的产品,我们详尽细致的介绍,为展台吸引了不少顾客。

“这姑娘是谁呀?好漂亮啊!”单位的同事们问我。

“我同学。”

“同学,不一般的同学吧!”

“人家是北方人。很远的。”那时候,南方北方,感觉比现在的国内国外还要遥远。

年轻的领导也在,把我拉到一边,悄悄对我说:“是你女朋友吗?要是的话,我想办法把她调过来。”

“不…不能算女朋友吧!要好的同学。现在哪敢想这个事情啊!”

领导叹了口气:“不是啊。可惜了!我看她不仅漂亮,也挺能干。”

我有一个大学同学在苏州工作,通过别的同学知道我在上海,写信给我说,来苏州玩吧!你既然已经去了杭州那个天堂,哪能不来另外一个天堂看看阿姐呢?

这个大学同学是个女同学,比我大一岁,在学校一向充老大,也很关照我。

我拿着信兴冲冲去找雨,“咱们去苏州玩吧!我同学魏茗茗在那里工作,她邀请我去玩呢。”

雨展开信看了,看完,默不作声。

“去吗?”又可以一起出去旅行了,我感到这是上天给我和雨创造彼此相处的机会啊!

“我不去,你自己去吧!”

“为什么不?”

“人家是邀请你去,又没邀请我。”

“邀请我,咱们俩一起去,那不是一样吗?再说我都答应人家了。”

“谁说一样!反正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雨坚决地下了结论。怎么会这样呢?我百思不解。我控制不住要去另一个天堂苏州看看的愿望,更不能拒绝学姐对我的好意。我独自去了苏州,心却停留在的雨身边。

第一次去苏州。雨没去,有点遗憾。毕竟,“女孩子的心,天上的云,总是琢磨不定”。过来人老大哥刘立淳经常挂在嘴边的话蓦然浮现在我耳畔。此时的我也无法捉摸雨的心,不知道她的心像天上那朵云,是苍狗还是骏马,是流霞还是洁白的莲花。我只知道,我的心,在苏州那几天,也顿时变作一团乱麻。

古小玮是隔壁班的女孩子,和雨住同一个房间,她们俩关系很好。人们说,要让女朋友开心,自然也不要开罪她的朋友。而那时,我确实不知道,不能开罪,其实也不能对她的同性朋友太好。

我们三个曾经一起逛老城隍庙,一起游虹口公园,一起去操场打羽毛球。小玮名字很温柔,样子却像个男孩子,年纪比我们小,我们戏称她小弟。她嘿嘿,笑着。不正面回答。

这日,小玮说她生日。

“好呀,我们为你庆贺生日!”

我很真诚的说!毕竟她是雨的好姐们。

“好啊好!”小玮非常欣喜。

雨没有做声。

“怎么庆贺?”小玮说。

“嗯——买个蛋糕,买盒雀巢咖啡,到宿舍点上蜡烛,咱们慢慢品味。”

“太好了!”小玮弟非常开心的样子。

“你们庆贺吧。我约了上海的王娟有事情。”

“咦——”

“你不参加,还有什么意思嘛?”我不解地对雨说。我心想为小玮庆生日,完全是因为她是你姐妹,是为了你开心啊。

我不知道,其实这是最忌讳的事情,过了很久我才明白这个道理。

生日当然没庆贺了!小弟黯然而去,雨也没提约了王娟的事情,我陪着她去了阅览室,看起了专业书。

(六)

转眼间,学习班结束了。同学们都整装待发,准备离去,回到自己的家乡自己的单位去上班。雨和我分属南北方,从此一别,将远隔天涯。我知道,她离不开父母,也离不开家乡,何况那边还有一个一直在给她写信的大学同学。

我的心格外惆怅,夜夜无眠,独自品尝着思念的寂寥和分离的无耐。

结业酒会上,我第一次喝多了。酒后的舞会上,我神情恍惚,步伐凌乱。郑雨呢,雨怎么不见了?!

教室里举行的毕业联欢会,老师讲话、同学讲话、表演节目,雨还站在我身边,舞会刚开始,没多久,雨就悄悄消失了。

哦,我知道,她是不喜欢跳舞的,尤其是这种和异性搂搂抱抱的交谊舞。她一定是乘我和别的女同学跳舞的时候不辞而别了。

我四处寻找,没有她的踪影。

失望至极,我回到空无一人的宿舍,仰头倒在床上,久久无法平静,更不能寻到睡眠。叹息一声声,萦绕在六尺斗室。

老大哥立淳从外面推门进来:“林逸,你干吗一人在这里唉声叹气的?”

“我不想出去。”

“喝醉了吗?”

“不知道。”我神色极其不自然。

“郑雨没和你在一起?”

“你看她在这儿吗?”我有点恼羞地说。

“你想她来吗?我去把她找来。”

“她在哪里?”我睁开了迷惘的双眼。掩饰不住的愿望跳荡欲出。

“你别管,我能找到。”

不一会儿,老大哥领着雨来了。

雨站在我床前,幽幽地嗔怪道:“你喝那么多干吗?”

“我没喝多。”我此时的声音一定是有点失态,失去了往日的温顺和磁性。

“你们出去散散步,醒醒酒。”老大哥说。

我几乎是被雨扯着衣裳高一脚低一脚,走出了校门。在一个白天是卖饭晚上又卖咖啡的小馆子,我们要了两杯咖啡。昏暗的灯光,让我的眼睛越发迷离。我直直地盯着雨看,她也目光闪烁,却难以言说。

“别这样盯着我,别人都看我们呢!”

喝完了咖啡,我们回到学校的操场。黑暗中,远处的路灯只有微茫飘忽过来。我们肆意走着,却发现操场上不止我们俩,三三俩俩的同学也不断出现在视线里,或者出现在听觉中。过几天就要分别了,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聚首,同学情谊,谁能舍弃?越是到分离时刻越是觉得情谊的珍贵,这种情谊也越是浓郁,往日所有的快乐幸福的记忆都积攒在一起,发酵,酝酿,成就了一盏醇香的美酒,沁入的心扉,令人陶醉、无法忘却、不可离去……

“夜深了,回去吧!”

走到操场边上,有半腰高的护栏,我习惯性地一跃而过。

“我呢,我怎么过去啊?林逸你就管自己啊!”雨在后面轻轻又着急的唤我。

今天,雨穿着那身明黄色的连衣裙,她跃不过,更不方便攀爬护栏。

“哦,不好意思,我只顾自己了!我来帮你吧!”

我重新跃回去,站到她身边,借着尚未退去的酒精的作用,不由分说,伸开双臂,轻轻一抱,把她抱过栏杆,放下,自己紧接着也跃了过去。

“谁叫你抱我啊!”

“不抱你怎么过去呢?!”

“哼~~~”雨鼻子哼了一声,“不理你了——”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我会突然做出这样的动作。也许,这就是人类本能的反应,是男人的天性在女人需要的情况下做出的完全属于男人的举止。我的心在酒精的作用下,已经体会不到她细微的感觉了。只是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天大的事情,一件非常美好的事。这是我第一次抱一个姑娘。虽然在一刹那间,没有体会到姑娘的体温,没有感觉到姑娘的回应,甚至没有感觉到男女之间肌肤相亲耳鬓厮磨的快乐,瞬间就变成了过去时。但这个拥抱,却在我的一生中留下永不消逝的温馨和浪漫。

同学们陆陆续续走了,明天,郑雨也要走了。我有意安排在她后面走,我要让她在我的视线里慢慢远去,她走后,由我独自去承担一个人离别的酸涩。这天晚上,她宿舍里的同学基本都走了。古小玮虽然还没走,但是说要去实验室一趟也借口走开了。帮雨最后一次收拾完行李,我们坐在她的床沿,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我的手不由自主轻轻揽着了她的腰肢,空气似乎在凝固。她的脸红扑扑的。

“咱俩以后怎么办?”雨颤声说。

我已经无法把握自己的言辞:

“不知道。你妈舍得你离开她身边吗?”

“肯定舍不得。”

我感觉她似乎在靠近我的肩膀。眼睛微微闭着,我颤抖着心,低下头,贴近她的脸庞,想用唇去碰触她的脸颊。

就在我已经能够感觉到彼此的气息碰触到自己的肌肤之时,雨喊了一句:“不要。”她猛然坐直,身体离开了我。

第二天送她上了火车,远去的火车,带走了我的心。直到火车看不见,站台上的人都走光了,我依然待着。第一次送别,第一次感受到分离的惆怅。我23年的人生历程中,最黯然销魂的、最愁肠百结的,莫过于这次送别。

(七)

雨走后,我独自一人登上回归的列车。分别时,雨给我留下一张一寸的小照,我把它夹在工作证里面。望着车外的田野,我总是想,雨这时候到哪里了。她的家乡更遥远,应该还在火车上。她孤单吗?她有没有也在看我送给她的照片?我拿着工作证,不断地翻开、合上、又翻开。

邻座与妈妈回老家探亲的小女孩子很好奇,“叔叔,您看什么啊?”

我笑笑,递给她。

“真漂亮!是您的女朋友吗?”

“是——噢,不是!”

“那您怎么有她的照片呢?”

“……”

小姑娘的问题很简单,此刻,深处思念与迷惘的我却答不上来。

小姑娘的眼睛长时间看着我。她在看什么,她还有什么疑问,我毫无感觉,我似乎也不想去感觉!

轰隆隆……轰隆隆……火车就这样,有节奏地滚滚前行,去追寻它的目的地。

我忽然有种下意识的预感,我的生活就像这快速前行的列车,离开了上海,离开了起点,奔往一个注定要到达的新站点。

尾 声

“这就是我叔叔的故事。”小L的思绪,似乎还处在对往事的回忆中,这个往事好像是他自己亲历的一样,“一个上个世纪的老套故事。好不好听,你们说了算。”

故事讲完了,小L停止了叙说,帐篷里一片静寂。

“后来呢?!”有人终于打破了沉默。

“郑雨回去后,很快就被妈妈催促着和那位追求她的同学结了婚。郑雨也给叔叔来过几次信,但叔叔听说她结了婚,没有回信,更没有主动联系过她。过了不久,郑雨在一次出差的途中,坐的车跌下山崖,从此再也找不到她的踪影。叔叔听说后,每年都会在五一期间——她们曾经留下美好记忆的日子——前去那个出事的地方。叔叔没说去干什么,也许他是在寻找郑雨的踪影,也许是在祭奠她的灵魂或者是他们逝去的美好的青春。余下的时光,叔叔忙于自己的事业,似乎她根本不曾存在过,只是到现在,他也没有结婚。”

没有人再问话,也没有人再说什么。不知道年轻的人们是实在太困,睡着了,还是他们的情绪仍然停留在故事里,停留在那远去的晴空下、停留在那海鸥起伏的海洋上、停留在那绵延万里的蓝天白云间。

黎明的草原,轻轻拂来一股微风,东方泛出了淡淡的霞光。

2010年12月6~7日草于北京豪柏公寓

2011年10月1日改于南昌子安路75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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