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我再也不会去谈什么鬼爱情了。
马丽写完那封信,我好像从牢狱里出来,心里异常舒坦。
“是的,不谈了!”我自由自在地走着、自由自在地想。捧了普希金地诗集去公园漫步,普希金那才是真正的爱情呢!看来美好的爱情只有诗里才有。而且是著名的诗才行。我用诗一般的心情去想。
忽然,我的眼前飘过一个轻纱般的倩影。我抬头一看,不由的呆了。多美的妙龄少女啊!她窈窕的身段,秀丽的乌发,轻盈的步履。都那么像林妹妹,不,她比妹妹还要可爱,你瞧,她那马尾式的发上扎着的白手绢系成一个蝴蝶结,蝴蝶的两只翅膀不时地上下扑扇,多么活泼,多么调皮呀!
我的心里忽然洋溢着一股强烈的诗情。这是读普希金的诗也体验不到的甜也似的情感。
我疾步追上她,看清她的面容:瓜子型,皮肤白皙无比,那两叶柳眉往上一挑一挑的,证明了她那条手绢的脾气。
“你,你想干什么?”见我知道面前去凝视自己,她冲我叫起来。声音在嗔怒时也那么娇美。
“我……我……”我在她面前说不出话来。
“走开!”她给我发命令了。
“可是,我……我想……”
我想认识她是不是?可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啪!”突然一只软软的小手打在我脸上。
“滚开,流氓!”
我一下子懵了,待清醒过来,她已经不知飘到哪里去了。
我怅然若失,心里头一次觉出揪心的愁苦。
“得啦!我根本就不爱你!”
“但是……我们毕竟有过一年多的交情!”她可怜兮兮地滴下眼泪。
“一年多?!”我从呼吸中吐出一丝笑容,“你不是说我们演了一年多的爱情戏吗?你演得不错嘛!”
“那都是为了你。”
“为了我?!不是为了爱情?!”
我怒火中烧。
那天给马丽一封绝交信,我想就没事了。不料,她第二日就写了回信。她在信中说:“这一年只不过是一出爱情戏,你又何必那么认真呢?”我以为自己看错了,结果真是那么回事。她在演戏哄我,而我还以为她真那么爱我。迟迟不好开口对她说绝交的话,没想到,她只不过是将我拉进了一出爱情戏里。她演的真像啊!
“你还来找我干什么?”
“我需要你。”
“见鬼!” 我的心里滚过一股厌恶。
认识她是在一列去小城的火车上。那时我正好陷于多年感情无处宣泄的痛苦状态。天生的消瘦、白皙,使我在这个流行男子汉的时代里备受姑娘冷落。我得不到爱,只好将爱写在书里,发泄郁闷。
“咔嚓,咔嚓,呜——”
火车单调地怪叫着驶向前方。
车在一小站停下,上来一大帮旅客。
“这儿有人吗?”
我听到一个假嗓子的女声,抬眼看,是经打扮很港气的姑娘,脖子上挂串项链,领口开得低低的,我没好气的地说:“请便吧!”
她坐在我旁边,嗑起瓜子来。
我不耐烦地掏出小本子,记录脑海中的诗情狂想。
“哟,写什么呀!”她凑过来。
“没什么。”
“给我看看好吗?”
难得有这么跟我套近乎的姑娘。我把本子递给她。
她无聊地翻了几下。我知道,她看不懂我记的胡言乱语。
忽然,她大叫起来:“费克斯!你是费克斯?!”
她看到了我本子扉页上的名字,头转向我,满脸兴奋得通红。
“嗯!”我简短地点点头。
“你是诗人,你的爱情诗写得真棒!”
她立刻恭维起来。
“你那本《瓦蓝的屋顶》,我读了不知道多少遍了,写得真好!”
她一个劲的夸奖,我心里甜滋滋的。
“你不光是爱情诗专家,我还知道,你是市外办主任的儿子!”
“呵!你还蛮清楚的。”
“那当然!”她得意起来,“关于你,我没有不晓得的。”
她的眼睛火辣辣地盯着我。
她叫马丽。是我们市剧团的演员,这次跟团下乡巡回演出。我细细打量她:鼻梁还行,直,高,但脸盘胖了,眼睛也小,又是单眼皮,不过皮肤尚好。我心里给她估了个价:够分!
“这上面写的也是诗吗?”
“就算是吧!”
“呵,你在用外文写诗。我也在学外语,我就想学好了出国去。你能教我吗?”
“那不是外文,是汉字速记符号!”
“速记?!”
“用它表达流动的思绪要速度快些!”
“我也要学速记,你教我吧!”
“有这等事?见鬼!”我心里骂了一句。可是难得有年轻姑娘与我亲近,我也就敷衍着。
我从小城办事回来,刚上班,值班室的李小姐大声喊叫起来:
“费克斯——”
我知道是有电话。
“有飞机了,嘿嘿!”李小姐冲我扮个鬼脸。
“去你的!”我没搭理这个平素疯疯癫癫的姑娘,拿起听筒:“嘿!”
“费克斯吗?”一个假嗓子,娇滴滴的,是马丽。
“是的!”
“今晚去跳舞吗?”
她很热情,我很无聊。
“好吧!”
舞场的灯光很暗,音乐很柔。没说的,她的舞是跳得好极了!我陶醉在一种被音乐与舞搅起的诗浪中。
马丽将她柔软的身子靠在我身上,我觉得眩晕,稍稍推开了她。
“不嘛!搂紧我。”她娇娇地说,又凑近来。
我急得冒汗出来。
“真傻!”她又嗔了一声。
我只好用手圈住她,免得人们都往我们这边看。
“这就对了!”说罢,马丽在我颊上重重的嘬了一下 。
“这……这!”我惊慌不已。
“咯咯咯咯——”马丽旁若无人地大笑起来。
我的心“咚咚”乱跳。
从那以后,马丽很坦然的出入于我的家门。父母倒也喜欢这个大胆泼辣的姑娘。她俨然成为了我家未来的儿媳妇。
可是我呢?我疑惑了:“难道这就是爱情?它与我的想象差多远啊!”
“别信你那些臭诗了!诗都是空的,爱情就生活在真空里吗?”马丽一反求我的态度,开始教训起我来。
父亲也来帮她的腔:“你看,你看,你就不如小马懂事。爱情,爱情都是空的,生活才是实的。我和你妈没谈什么恋爱,不也过得踏踏实实吗?”
我无话可说。也许该相信他们才是。
马丽拼命地为我做事:织毛衣、买衣服、擦皮鞋,她说她很爱我。
她确实很好,我想,我也是爱她的。可我心里有个怪念头:如果我是《红楼梦》里的宝玉,她就是宝钗,那么,林妹妹呢?我要的是林妹妹呀!
星期六,下了班,我骑摩托车经过广场。刚拐入大道,一个入时的姑娘举手示意,我停下车:啊,那不是在公园里遇见的那个姑娘吗?
我一阵惊诧,差点栽下车去。
她很不好意思:“对不起,我还以为是爸爸来接我了呢?”
我摘下头盔:“怎么?我这么老么?可以当你的父亲啦?”
她不禁哈哈大笑:“去你的,想白占人便宜。”
“你父亲没来,我也恰好没女儿,干脆委屈我一下,就做个临时父亲送临时女儿一回吧!”
“谁要做你女儿呀?”她一边埋怨一边跨上摩托,坐在我身后,“比二流子还贫嘴,我怎么会遇见你啊!”
身后头一次坐着个如花似玉的娇姑娘,我心花怒放:“坐稳了,我要飞啦!”
“嘟嘟嘟嘟……”
摩托车疯狂地在大道上驰骋起来。
她用双手紧紧搂住我的腰:“别开那么快,吓死我了!”
她这一抱,一娇叫,我更来劲了,摩托车飞也似地冲到了郊外。
“停下停下,你这个坏蛋!你坏!”她边叫边把头伏在我背上,我觉得有股神奇的魔力生发开来,摩托车不自觉地减了速。
“现在时间还早,咱们到江边兜一圈,好吗?”
“你再开那么快,我就不跟你去!”她嘟囔着说。
“不会的,不会的!”我陪着笑,“为了你,我可以慢慢地,像腾云驾雾样开车!”
“又贫嘴了!真是个小滑头。”
“可惜当了你的父亲。”
“又占我的便宜,该死,该死!”她用小手在我背上擂起鼓来,捶得我浑身筋骨酥软,舒坦极了。
我们来到沿江公园,在里边找了个避静的长椅坐下。
“你这个人很有意思!”她对我说。
“我这个人?”我斜眼看她,“我只是一个人?我没名没姓啊?”
“那你叫什么,你又不告诉人家!”她撇着嘴嗔道。
“你也没告诉我嘛!”
“你没问我!”
“你也没问我!”
“你太坏了!”她用一只手在我手背上假装重重地捶了一下,其实一点也不痛,反倒像松骨那么惬意,“从上次公园那样没礼貌地盯着人看,我就知道你是坏人。”
“你的命就是要和坏人在一起。可惜这个坏人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好吧,我告诉你,我叫莫妮!”
“莫妮!我叫费克斯,家里人叫我费!”
“费克斯,费真有意思!”
“费只是很有意思?”我把只安念得很重。说完,又注视着她的脸,努力捕捉每一丝变化。
“费也很可……”她的脸上飞起两朵红云,说也一个“爱”字,还没说完,竟把头靠到我肩上来。
呵!林妹妹,达吉亚娜,我用胳膊紧紧地揽住了她的双肩。
“费!”她轻轻地摩挲我的脸颊,“那天打得好痛吗?”
“脸倒没什么,只是这儿痛了一夜!”我指指自己的心口。
“是吗?这儿怎么会痛!”她挺认真地问,“我摸摸看!”
“到里边摸!”我掀开T恤衫,露出了结实的胸脯。
“那边?”
“左边!”
一只柔软光洁的手掌轻轻地在我的皮肤上爬行,我的心剧烈地跳动着!
“摸到什么了?”
“你的心跳得好快呀!”
“没有摸到我的疼痛吗?”我微笑地看着她。
“没有!”她忽然瞪大了眼睛,眉头往上一挑,“你这个坏家伙,你哄我,你哄我!”
“哈哈哈哈!”我畅快极了。
她撒起娇来!“我不来,我要打你,打你!”一双小手在我胸前急急地敲了起来。
我们玩到天空星光灿烂,城市灯火辉煌,莫妮说她要回家了。
“再待一下嘛,我们去看场电影!”
“不行,我从来没这么晚回去过。再不回去,爸爸妈妈会找我的。”
从她口里,我得知她父亲是一家公司的经理,母亲是个音乐教师。俩人事业心都很强,很晚才结婚。就一个独生女,莫妮成了他们的掌上明珠。
“那就去喝杯咖啡!”我拼命找理由挽留她。
“好吧!”
到咖啡厅,一泡又是两个小时。这回可真的太晚了。我恋恋不舍,可我还是主动说:“走吧,我送你回去!”
“费!”她神秘地叫住我。
“唔!”
“你猜,我这会儿回去,我爸爸妈妈会生气吗?”
我不想扫她的兴,便说:“不会!”
“猜对了。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你是独生女,独生女都娇惯了呗!”
“瞎说!人家才不娇呢!”她压抑着兴奋拖腔拉调地说!
“那是为什么?”
我们边说边走到外边,我跨上摩托,她紧贴我坐在后边,把嘴凑近我耳边:“我爸妈早就盼着抱外孙了!,可是我一直都没有男朋友!”说完“咯咯”地笑。
我愣了一下,没有发动摩托,而是立即回过身去抱住她:“这么说,他们的希望很快就可实现喽!”
灯光中,我看见她满脸绯红,点了点头:“也许,就看你的了!”
“傻姑娘,我……”我还没说完就被她用滚烫的唇封住了口。我们陶醉在初吻的甜蜜中。城市的灯火和人群都退到了我们身后。我觉得我以前的关于爱情的想法都错了。
我和莫妮陶醉在爱情的温室里,任美丽的阳光亲吻我们的心田,任温柔的和风抚着我们的肌肤。青春年少的情感只愿岁月从此无忧无虑。
可是,马丽依旧到我家里来。我已经跟她吵过一次了。我再也不愿见到她。她来时,我总把门关得死死的。她的脸色近来很不好,但似乎仍跟我父母关系密切。我就觉得她本不是来爱我,她是为外办那个主任和出国机会才来的。她把我当做一块弹力很大的跳板。
见他娘的鬼!
“咚、咚、咚!”
我紧闭的房门响起急促的敲门声。
“谁?”我讨厌打断我回忆想象与妮的相会,那只属于我和妮子美丽的倩影的相会。
“费儿,”门外传来父亲冰凉而坚硬的话,“开开门!”
“什么事!”我把门打开,看到他身后是马丽,她的脸上有哭过的泪痕。
“她想跟你谈谈,你不会反对吧!”父亲边说边把马丽往我这儿推。好家伙,工作做到我父亲头上来了。我可不吃那一套。
“进就进来吧!”
“砰!”门又关上了。
“费!”马丽进来又哭丧着脸。
“我讨厌你这样叫我。”
“费克斯,你觉得自己很坦荡很清白,是不是?”
“怎么?”我瞪了她一眼,发现她的眼里闪着一丝狡黠的光。
“我总算搞清楚了你这样无情抛弃我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
“喜新厌旧!”她几乎是阴险地念着这几个字。
“胡说八道!”我吼了起来,“你想给我捏造罪名,威协我?”
“捏造?这段时间你和那个漂亮的女娃子不是很火热吗?”
“你很清楚,跟你分手那天,我还不知道世上有个莫妮。”
“你跟莫妮?”她冷笑一声,“谁能证明你不是在因为有了她以后才抛弃我的呢?谁能证明你不是喜新厌旧呢?”
“……”确实,谁?我自己?法律上无依无据。不过边本来就不关法律的事。可是真要追究起她的诽谤罪来,你能证明自己吗?我胸里燃着一股怒火,恨不很揍扁她的高鼻梁。
“现在的还不算。从前,在你读大学的时候,在你读中学时,你曾和多少女孩子谈情说爱呢?到现在,你又抛弃了多少年轻幼稚的姑娘呢?这个数字恐怕你自己也记不清楚了吧!”
她越说越来劲,神色不免流出得意来。
“这个,你干吗不说我读小学乃至读幼儿园的时候呢?最好是我婴儿期,”我淡然一笑,“请问你能找到什么证据呢?”
“诗!”她从我的书架上取下《瓦蓝的屋顶》,“哗哗”翻动几下,“这里每一首诗都在诉说一个爱情的故事。欢乐是你从女孩子身上攫取的,痛苦由你施给女孩子的。写得多好啊!没有亲身的体验,你能写出来吗?”
我睁大了眼睛望着她,像突然看到另外一个人,这个人可不是平平常常的人物!马丽怎么会是这样的人呢!
“你分析得很透彻嘛!”我忍住火朝她冷冷地说,“不过,以艺术品来作为证据恐怕难以得到法律的认可吧!”
她好像没听到我的话,继续她的话题:“当然,可是对一个年轻纯洁姑娘来说,还用那么确凿的证据吗?”
“你……!”我攥紧的拳头差点砸了过去,“请问,你来说这些又图个什么呢?痛快?报复?”
“不,都不是!”马丽的口气软下来,“只要你回心,你以前的一切我都可以原谅。”
“原谅?哈哈!”我总算清楚了她的来意。
她凑过来:“费,请相信我。”
“我相信你,不过我不需要你的原谅。”我下了逐客令,“请你出去!”
“费!”
“请你出去!!!”
这天晚上,电影院上演《爱情的故事》。我买了两张票,打扮好正准备挂电话给莫妮,马丽进来了。她穿着一条花格子连衣裙,脸上布着一股得意劲。
“不要脸的,怎么又高兴起来了?”我心里骂了一句。走到走廊上拨电话。
“喂!”
接电话的是莫妮的妈妈。
“阿姨,叫莫妮接电话!”
“她不接!”那边回答。
“为什么?”
“她躲在房里哭!”
“出什么事了?”我紧张起来。
“下午来了一个女孩子,和她躲在房里谈了一下午!那女孩一走,她就哭了。还大骂‘坏蛋!骗子!!’”
“她骂谁?”
“不知道!”
“你再请她听一下电话好吗!”
“她说过的,她不要你的电话!”
怪哉!昨日晚间还好好的。她被谁欺侮了!那个女孩……?我忽然问:
“阿姨,下午来找莫妮的女孩什么模样?”
“唔!长相一般!”
“高鼻梁?”
“对!”
“穿花连衣裙?”
“对,对!”
“好,谢谢!”
我挂了电话走回客厅。父母正和马丽在看电视。马丽不时用眼睛瞟我一下,露出掩饰不住的喜悦。
“你这个妖精!”我心里狠狠地骂了一句。到屋里取了摩托车帽,走出门口,跨上我的摩托。
莫妮的家很近,没几分钟,我已步入她家的客厅。她的父亲坐在沙发上看晚报,母亲很不安地走来走去。
“孩子啊,你们吵架啦!”莫妮父亲从报纸后面露出一张慈祥的脸。
“没,没有!”我心烦意乱。
“小费,你快去劝劝,她晚饭都没吃。别饿坏了!”做母亲的急得要死。
我上去拧门,把里面反锁了!“妮,妮,是,是费,快开门!”
里边没有声音。
她母亲走过去:“妮妮,开门,小费看你来了!”
“我不要他,我不要这个骗子!”莫妮在里边大喊大叫。
该死的,马丽,搞了什么鬼名堂!
“唉!从来没有这样子!”莫妮母亲叹道。
“这就是爱情哟!”莫妮的父亲倒很乐观。
“你们要是不在乎,我就把门撞开!”
“撞吧,撞吧,赶紧进去,别让她出事!”
我得到了允诺,站在门口,后退几步,飞起一脚,重重朝们踹去,老式门扇不经重力,轰隆一声被踢开了。我冲了进去。
“我不要你,你出去!”
莫妮从床上一跃而起,她只穿短裙和汗衫,汗衫全被泪水打湿了。
“妮,怎么回事!”
“你这个骗子,骗子!”
“妮!为什么?”我伸开双臂紧紧搂住她。
“放开我,放开我!”她在我怀里挣扎,但怎么也逃不出去。
“妮,别这样,你不能冤枉我!”我死死地抱住她,将脸贴在她被涕泪弄得丑陋不堪的脸上。
“讨厌,讨厌你!”她的挣扎动作小了,但泪水又流出来。
我把她抱到沙发上坐下,替她揩干了泪水。
“别哭!妮!”
……
“是马丽来了吗?”
“是……”
“她都对你谈了些什么?”
“她让我不要理你!”
“为什么?”
“她说你不好……”她迟迟疑疑,没有谈下去。
“她说我以前有好多好多的爱情?”我从她的床上捡起我的诗集《瓦蓝的屋定》,“这就是证据!”
“唔,她是这么说的!”
“卑鄙!”我愤怒起来,“她还说了什么?”
“她说她是你的未婚妻!”
“她什么时候又成了我的未婚妻啦?”我激动地在屋里走来走去,“她还说了什么?”
“她说……”莫妮嗫嚅着。
“她说什么?”我扶住她的双肩,“你说呀!”
一股怒火在我心中像野火般燃烧。
“她说她已经是你的人了。”说完,她又伏在沙发上嘤嘤地哭泣。
“无耻!谎言!!”我狂怒起来,“我们找她对质去,她现在就在我家里!”
我拉莫妮的手往外走。
“不,我不去你家!”
“你不去,我去把她叫来,让她说给我们听听,看她敢不敢当面撒谎”!
我冲出了她的卧室。莫妮也跟着冲出来。
“别,你别去。”她死拉着我,“你回来!”
莫妮的父母莫名其妙地看着我们。
“瞧,他们又和好了!”她父亲说。
我们回到屋里。莫妮扑到我怀里:“抱住我!”
我把她放在膝上。
“吓死人了!”她嘟起两片薄唇,“我又没说你是这样的人!”
“可你那么难过!”
“谁叫你不来找我!”
“我本来要找你的!”
“哪里?”
“我打电话你不接!这不是来了吗?”
“……”她语塞了,将头藏到我的腋下。
“你怎么认识马丽?”
“我根本不认识她!”
“那她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她说她看到过我和你出去!”
“跟踪追击?”
“就是!”
我又好气又好笑:“你怎么能相信一个不认识的人的话呢?你真是个小傻瓜!”
“我不是嘛!”莫妮不好意思地在我怀里撒起野来,“我要换衣服!”
换了衣服,打扮好了,又说:“我要吃饭!”
“你妈妈准备好了,到外边去吃吧!”
“我不,我要你给我拿进来吃!”
我待候着她完了一切,最后打扮去了,我才坐下点燃根烟。一场风波总算过去了。
她打扮好,一身秀丽,一身娇气,娉娉婷婷走到我面前:
“现在干什么?”
“坐下来,我讲个故事给你听!”
此刻,她心情很好,就像父亲膝前的小女儿:“讲故事,好呗!”
她依偎着我坐好,两只手圈住我的一条胳膊。仰着脸,美得像个小天使,我禁不住俯首迅速地吻了她一下。
“你不讲故事,还使坏。蹭掉了人家的口红!”
“好,我讲!”我认真起来:
“从前哪……”
“从前?我又不是小孩子,我不要听这样的故事!”她肆无忌惮地撒欢,搂紧了我了脖子。我顺手将她整个儿搂到自己怀里来。她就温顺得像小猫似的趴在我的双腿上,仰着脸,两颗黑米样的瞳仁盯住我!“讲一个有趣的!”
“保证有趣,你耐心听嘛!”
“嗯!”
“从前,有一只很傻的小狗。有一天它到山上去玩,摘到一串香甜的葡萄。它吃得可香啦。正在它吃的时候,一只狐狸过来了。狐狸馋得垂涎欲滴,可它又不好明目张胆去抢小狗的。于是,它对小狗说:小狗,别吃了,那葡萄是酸的。小狗本来吃得挺好的。可它傻呀!狐狸这么一说,它傻傻地一想:聪明的狐狸说葡萄是酸的,那葡萄就是酸的呗!于是,它准备把那串甜甜的葡萄抛掉,可这,正是狐狸所盼望的呀!……”
我突然打住话。
“后来呢?”妮躺在我怀里,差点睡着了,“狐狸吃到了葡萄吗?”
“那要问小狗呀!”我用手在她的鼻子上重重地刮了一下。
她忽然明白过来:“唔——哼!你在编故事骂我。我不干,我不干。你要赔我,赔我!”
“赔你什么?”
她一愣,我们相视大笑起来。
我跟莫妮和好如初,这是马丽做梦也没想到的。她可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你还来干什么?”
“费克斯!”马丽今天特别温柔,口气也十分可怜,像条丧家之犬,“请你原谅我,我并不是存心害你,我实在是太爱你了!”
“爱?”她还有脸说出这个神圣的字眼来,“过去的事我不跟你计较!请你以后不要让我和莫妮看见你!”
“费……费克斯!”马丽怯生生地说,“不要赶我走!”
我侧过脸去,莫妮温柔的眼睛从桌子上的玻璃板底下望着我,我仿佛听见她说:“不要伤害她!”
我没有说什么。
“求求你,让莫妮找过别的人,她又年轻又漂亮,不会找不到的!”
“妮!她可不怕伤害你啊!”我心里与莫妮说。突然,我大声向马丽叫道:“办不到!”
“费!费!”马丽走到我身边,一股浓烈的香水味扑面而来,她低低的领口下露出两个肉丘的斜坡,白晃晃的,中间藏着一条深谷,经直往一个神秘的地方通去。马丽靠在我身上,我感到肩膀一侧有一对软软的肉球在滚动,弄得我浑身燥热。
“只要你答应跟我结婚,你的事我可以不管。你就是把莫妮带到家中来也可以……”
“费,你要理智点儿!”莫妮从玻璃板底下眨着眼悄悄地对我说。
我浑身一振,仔细瞧马丽,发现她的脸蛋变得奇丑无比,令人恶心。
我猛然将她推开,冲口而出:“下流,亏你说得出来!”
“你答应我吧,我是真心的!”马丽的嗓音再也不假了,但它在发抖。
我打开门:“滚,你给我滚出去!”
马丽呜咽起来,声撕力竭地说:“费克斯——”
“滚出去,你给我滚得远远的!”
我像猛虎一样咆哮起来。
马丽踉跄走到客厅,倒在沙发上。
父亲立即过来,不由分说朝我举起了坚实的巴掌:“你这个混蛋!”
“他爸!”
父亲高举的手被紧跟上来的母亲捉住了:“得啦!孩子们的事让他自己作主,你瞎掺和什么?”
我乘机“砰”地关上了房门。
从此,日子对于我来说就像玫瑰一样娇艳。我和莫妮沐浴着爱的阳光,荡起温柔的小浆,在如画如诗的情海里泛舟,心里有说不出的幸福和满足。
“妮,我们到渥麻寺去,好吗?”
“我不去,那里土里土气的!”
“你不知道,渥麻寺的建筑多有学问呢!”
“我不管学问。”
“那边好玩!”
“什么玩的?”
“烧香求仙呗!”
“求什么?”
“只要你虔心烧了香,拜了佛,你求什么,就有什么?”
“真的!”
“唔!”
“那咱们明天就去!”
“你准备去求什么呢?”
“你知道的。”她的两眼眯起来瞄了我一下,调皮地说。
“我哪里知道!”我假装严肃地摇了摇头。
“求佛保佑我们幸福平安,还求……”她忽然不说了。
“求什么?”我逼着她。
“我不说,你知道!”
“求佛保佑你早做新娘子,早生贵子!是吗?”
“哎呀!羞死人了!”
妮把脸埋在我身后娇娇地说道。
到渥麻寺求佛的结果,是我们要有一金。
“不行,再求一次!”
“神说了就不能再改变的!”我真为妮高兴。但对她的年轻幼稚又好笑。
“我要再求一次。”她倔强地说,“我要给爸爸妈妈、给你、也给我生个男孩。”
她伏在那烟薰香缭的香案前,手抱竹签一个劲抛,抛,抛……
我点燃一根烟,走到寺外。外面阳光灿烂,人的脸上都挂着笑。我却在想着另一件事。前两天单位组织体检,据说有的人身体不好,可能要住院。那天我没去检查。我是不是该去查一下呢?为了妮,也为了自己……
“费!费!求到了,求到了!”
妮卷起一股旋风扑到我跟前:“神说只要心诚,男孩也会有的!”
我看着她激动得冒汗的额头,微微一笑,拉着她走到了另一建筑群里。
“费克斯!”
值班室李小姐用呆板规范的腔调叫我:“电话!”
我拿起电话:“妮,是你吗?”
“什么你呀,我的。我是林医生,请你到医务室来一下!”
“医务室?”
我懵懂放下听筒,心里“扑扑”地不安。前天去体检的结果就出来了吗?结果又是什么呢?……
“我很难过,你这么年轻就……”穿白大褂的医生从厚厚的眼镜片后望着我。
“我怎么啦!”我焦急地打断了他的话。
“你……你的肺部有大块阴影,平时没什么感觉吗?”
“没有啊!不过是晚上睡觉有时候会觉得胸闷。”
“这次体检检测出,你患有X病毒感染。你马上去复查一下。”
“什么症?我身体很好的,不会什么感染的!”
“X病症是一种血液病。潜伏期很长,一般很难觉察。”
“情况很严重?”
“嗯……这样说吧!这种病从你染上起就在你身体里扎了根。成了你身体的忠实伴侣。它虽不会一下子致人死命,但天长日久,便会消蚀你的身体……”
我简直不能将X这些沉闷的学术解释听下去:“可以治疗吗?”
“目前来谈尚无良方。鉴于这种病会导致人体萎缩、枯瘦;并将通过精液和血液传染给配偶与后代,医学上宣布患X病毒感染者不得结婚!”
医生还在讲述一些注意事项,但我的头已经炸裂,我似乎站在高山,眼见了这次爆炸,将我炸得焦黄枯干,只剩一把丑陋不堪的黑骨。
我昏昏沉沉地离开了医务室,走到外边的草地上,“扑”地倒了下去。
“主啊!这是怎么回事!我得罪了你吗?你为什么对我这样残酷呢?我对你是不够虔诚吗?……”
我想起了妮,想起妮那天在渥麻寺虔诚的祈祷,泪水忍不住“唰唰”往外流。我趴在草地里,心如刀绞!
“妮,我怎么办?我成了废物啊!”
“不,你是我的,你是好人!”耳边仿佛是妮在反驳。
“我不能结婚,我会毁了你的!”
“你能。医生搞错了!”
“没错。是真的!”
……
不知什么时候,人们大概都下班了,日头早已落过山。我忽地有了主意。我决心不去找妮了。妮要实现她父母的梦想,妮有如花的青春,妮还年轻还来得及获得新的生活,我应该退出去,坚决退出。至于我自己,我可以去考佛学院。现在我可以认认真真地用全部人生来实现我的理想了。我要到那些佛教圣地去,做一名真正的经学专家。
主意已定,我跨上本田摩托驰回了家。
可是,妮却时时跃到我意识的上面来让我不得安宁。这夜,我头一次失眠了。我想安宁但不得安宁。第二天我怀着一线希望去了医院复查,复查的结果和第一次没有变化。我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决心。
然而,几天了,我都这样烦燥,躲在屋里不出门一步。
晚上,我呆在卧室奉着莫妮给我的照片发痴。妈妈敲门:“费儿,你的电话!”
我走出门去。
“费,是你吗?”听筒传来莫妮焦急的声音,“这两天你为什么不出来找我玩,你为什么电话都不打一个?”
“……”
“你,你为什么不说话!”她几乎要哭了。
我颤抖着将听筒递给母亲:“就说我不在!”
母亲接过去:“她不信。她说她听到了你的呼吸!”
“我不在!”我烦燥地说着走开。
“她说她要到这儿来!”妈妈挂了电话追上来说。
“我不见!”我咆哮着将门关上了。
回到屋里,我忍不住奉起莫妮的照片:啊!妮,你多么迷人。为什么命运要这样捉弄我们呢?
我一根一根地抽烟,抽得浑身打颤。
妈妈又在敲门:“费儿,她来了。”
我走到门边。拉住把手,又放开了。
“唉!怪可怜的!”妈妈在外边叹气,我听见莫妮抽泣的声音:“伯母,为什么?为什么?”
过了一会儿,客厅的门终于开了又关上。我走到窗户边。看到莫妮孤独的影子消失在夜幕中。
我又点燃一根烟,狠劲地抽着。抽完猛地扔到烟缸。急急地冲了出去,我骑上了我的本田。本田载着我的心飞向莫妮!
啊!那不是莫妮吗?
我放慢速度,悄悄地跟在她后边。
我看到她走进了她的家门。我将车停下。注视着她房间的窗户,灯孤寂地亮着。过了一会我窗帘后出现了莫妮的影子,她向外看了一下,忽地又闪开了。
我看见莫妮从大门跑了出来。
“费!费,是你?”她扑入我怀里,又惊又喜,竟软软地倒了下来。
“妮!你怎么啦!”我摇着她的肩膀。
“我!”她睁开眼,“我太高兴了!”
我俯下头看见她脸上还挂着泪花,情不自禁地吻住了她潮湿的唇。
“费,抱我回去!”
“别,让你父母看见不好!”
“不管,要抱我!要!!”她赖在我怀里不脱身。我抱起她走进了她的屋子。
我们一齐倒进了宽大的沙发。
“你为什么不来找我?”她依偎在我的胸前:“把人都想死了!”
“唉……”我长长地叹了口气,想:我该对她说吗?
“费,你怎么不说话!”她用双手勾住我的脖子。宽大无袖裙软软地掉下来,她的两条细嫩的胳膊在灯光下那么可爱!
我怎么对她说呢?
我轻轻地掰开她的手:“妮,我说一句话,你不会伤心吧!”
“什么话?”
“我想我们该分手!”
“不行,我不同意!”她根本不加思考。
“要是我一定要分呢?”
“你不会!”
“我会呢?”我盯住她的眼睛,她忽然紧张起来:
“真的?为什么?”
“我……我想出家。”
“出家?当和尚?”
“是!”我坚决地点头。
“骗人!骗人!”她拼命摇头。
“我主意已定!”
“我不信!我不要听,我不要听!”她用手捂着双耳,喊着,眼泪止不住滚到脸上来。
“别哭!别哭!”
我越劝她的哭声越大。
我没有办法,忍着内心的痛苦跪在地面把头埋进她的怀里:“妮,我对不起你,原谅我!”
“啪!”一个巴掌打过来。
“就不原谅!”她撕哑着喊道,扑倒在沙发上放声大哭。
但我还是辞了职,参加佛学院入学考试。不久,入学通知书就寄到了我手里。
明天一早就要乘火车远行了。妮打了电话来,以坚硬的不容置辩的口气说:“今晚到我家吃饭。”说完将电话重重地放下。
我按时到她家。酒菜已上桌。
“这恐怕是尘寰对我最后的款待了。”
我心里苦笑道。
宴席冷冷清清,妮一言不发。她父母也不多语。
“毕业后还回来吗?”她母亲问。
我摇摇头,“考进去就四大皆空了!”
“呵……”她母亲深深地不知何意的叹息了一下。
饭毕,妮匆匆进了她的屋子。
“呶!”妮的父亲朝我点点头,“明早就走,不去告别一下?”
“不陪了!”我朝两位忽然苍老了许多的长者躹了躬,推门走进了妮的屋子。
妮坐在梳妆台前,看到我,眼里眨着晶莹的光:“不能改变了吗?”
我默默地看着她,心里在流泪:“这是谁也不能改变的啊!”
“你为什么不说话!”
“让我说什么呢!”
“我们说好了的,永远相爱,永远不分开,可你……”
她哽咽着,说不下去。
“妮,请别这样!”我不能对她说出真相,这样她会更难过的。让所有的痛苦都只注到我心里来吧!
“不,不是这么回事!”
妮拉泣着,泪眼汪汪地看着我。她的双肩像小猫的脊梁一样悠悠地耸动,鼻翼大伏度地起伏,此时,就是铁石心肠的人也忍不住要起爱怜之情。
“妮!别伤心!”我忍住被情人误会的巨大痛苦,轻轻地安慰她。“你年轻,你还会找到幸福的!”
“我不要听这些。我问你,你为什么那么死心迷恋佛?”
“我没办法!”等于没回答,我也不知说什么好了。
“你的责任感到哪儿去了?你的道德感到哪儿去了?”她哭得更凶了,“我真后悔,没有听马丽的话,当初就不该理你!”
“是啊!也许她听了马丽的话,一切都不会这么糟糕。”我心想,“你是不该理我呀!可是谁知这事情会这样呢?”
良久,我们都没说话,屋里静悄悄的。我仿佛听见了她脸上眼泪的流淌声,也好像听见自己血脉里那恶毒的血在潺潺作响。
我走近妮,轻轻地扶住她的双肩:“妮,我很抱歉。”我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平静些,“你打我、骂我,我都心甘情愿。只求你把我忘掉!”
“啪!”她抽了我一巴掌,接着像失去控制,头栽进了我的怀里,呜咽着:“我就是忘不了你!”
我心里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柔情,我像看着一条受伤的小鹿,怜惜地给她理了理蓬松的发。
“我将过另一种生活,世间再也没有我了!”我相伴我的声音像梦呓一样轻柔。
“我等着你,我等你毕业回来!”
“不要,没用!”
“我要你回来!”
“……”
我拥着她。没再吱声,妮渐渐止住了哭泣,软软地贴着我。这样,不知过了多久。外屋再也听不到声音,街上夜行的汽车也稀少了。我看看表,时已午夜。
“妮!我该走了!”
“再待一下!”
我简直想不去读什么佛学院了。可是那医生的话又出现在我耳边:“……会传染和遗传……会传染和遗传……”
“不,太晚了!”
“吻吻我!”妮赖在我怀里,仰着一张痴痴的脸。我俯下头去,深情地久久地吻别了她。
我起身,她也依着我走出去。我伸手打开一扇门,她走上前,又扑到我胸前,踮起脚尖,用热烈的唇覆住我的嘴,舌尖蛇一般努力钻进我的双唇往前钻。
我推开她走到门口。当我回过头去时,发现她眼里流着脉脉柔情,我禁不住用手揽住她。我们对视着,房间里的灯光将她构描出一个剪影。片刻,我们突然互相扑向双方,一次次将两张粘湿的唇胶含在一起,热烈地吮吸,仿佛要将对方全部吸进自己的心里去。
啊!主!!你为什么不让我得到她!为什么不能让妮永远陪在我身边!
我们松开唇。我几乎无法让她离开我一丝缝儿,我只好将妮推着和我一起走出她的家。然后,我努力拨开她,迅速走到摩托边。我刚把钥匙插进去。妮又从屋里奔出来,倒进我臂弯中,我情不自禁去迎接她那软绵的唇。
“费,我爱你!”
“妮,我也爱你!”
我们说着早就谈过不知多少遍的傻话,热烈而持久地吻着对方,一次又一次,没有休止。突然一阵夜风吹来,妮打了个抖。
“送我回去。”妮喃喃地说,“抱着我!”
我抱起她娇小的身子,送她回卧室。
“抱到床上!”妮在我耳畔梦呓似地命令道。
我将她轻轻放到床上。转身要走,她两条柔软的手臂勾住我的脖子,“别离开我,费!我要你!”
妮紧闭双眼,长长的睫毛诱人地跳动。两片红霞布满脸庞。丰满的胸脯急促地起伏,似乎要冲破那在薄衫下隐隐约约的遮拦。我青春的灵魂里涌起了一股强烈的冲动。
“费!我要!我要!!”妮将我搂近她,“给我一个孩子,要男的!”
我的灵魂陡然一惊:“妮啊,你不知道,我就是不能和你生孩子啊!”
“不,不,不要干傻事!”
我不知是对自己说还是对她这样说。我发现自己的声音有股恐惧。我猛然起身,冲到大门,跨上我的摩托,头也不回地往夜色中驰去。
摩托的反光镜中出现一个明亮的窗户,窗前立着一个憔悴的影子。那影子久久地伫立着,直到摩托远去,化为一个黑点为止。
到了佛学院,我和妮还写点信。但我很快就觉得自己的行为很荒唐。我立即中止了给她去信,我实在是不想用自己无用的生命去耗掷一个少女的青春,尽管她一直说她爱我,她等着我回心转意的那一天到来。可是,她那里知道我心中的愁苦啊!
但她的信还是一如既往地寄来。没法,我不收,学院退回去,邮局只好盖上“查无此人”的戳给退回去。慢慢地,她的信也少了,充满怨恨,充满愁情地少了。
毕业后,我到了一座名山的古庙里做法师。
数年过去,我听说妮还未结婚,心里颇不宁静。春节之际,竟然凡心发动,给她寄了张没有任何笑谈的贺年片。我不希望得到她的回音,但不久我就收到一封来自故乡的信。信封是用微机打的。信笺也是,只有两行字:
费先生:
一片无言的祝福给冰冷的心带来一点慰藉,但我希望: 今生今世不再见到你!
一个心碎的人
写于1989年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