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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飞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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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5/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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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开初期的相亲 (小说)

我把提着的密码箱换到左手上,习惯性举起右手,敲了敲范范的宿舍门。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来找他了,熟门熟路的,看门没上锁,应该是在屋里。

“笃笃——”我又敲了两下。老式的木头门发出沉闷的回声,我再仔细辨认了一下门上那几个油漆剥落的号码,308,就是这里。坐了十几个小时的车,又一路快步走过来,我不免有点唇焦舌干、腿脚发软,正想大着嗓门喊“范范——”就听见里面“劈里啪啦”趿拉着木屐的声音。随即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了,门缝张大后,范范高大的身影迅速填补了门闪出的空洞,“谁呀,这么早乱敲门,我还在睡觉呢!”

我也不客气:“睁大你的牛眼瞧瞧,老子是谁!”

他眯着眼睛定神一下:“哟呵,大记者呀,终于把你盼来了。”

“你这个懒鬼!都十点钟了还在赖床!”我把左手腕上的手表往他跟前一凑,密码箱子差点碰到他的鼻子。

范范愣神一下,“哎,什么卵东西。”一边把手中的眼镜架上鼻梁,“箱子蛮漂亮,这么小能装啥呀?”

“你别看它小,里面的宝贝可不少。闪开点,”我一边说一边擦过他的身子往里钻,一屁股坐在他宿舍外间的方凳子上,“搞杯水来喝,我嗓子要冒烟了。下了火车立即赶长途汽车,十几个小时不沾一滴水,可把我熬干了!”

范范听我抱怨,一边拿自己杯子倒了开水放桌上,一边调侃:“你是一股卵样,扛根木头不晓得转弯,自己个路上找不到水喝?”

我端起水杯,撮嘴唇吹了吹,小口小口抿着。另外一只手拍拍桌上密码箱,“就这小玩意,放不下杯子,我也怕杯子密封不好漏水,搞坏了我的宝贝!是带了个折叠子,可火车上哪有干净的水?”

范范在一边窸窸窣窣穿上他的衣服,伸手摘下架上的毛巾洒了点水,匆匆擦了把脸算了事。回头吩咐道:“你坐一下,我去看看芳芳在不在宿舍。”

“我也去。”我放下杯子,跟了出去。

出门来到走廊上,往东走了几个房间的位置,范范停在一个门口,敲了敲,里面没声音。跟范范宿舍门装的挂锁不一样,这个门装的是暗锁,无法判断主人是否在屋里。他又走到窗户边,窗玻璃里面挂着一层粉色的纱帘,从走廊上看不清楚室内。他轻轻敲了敲玻璃大声叫起来:“书记,书记,芳书记——”还是没有回应。对我说:“可能上课去了。等到十二点吧,下课她肯定回来。”

我问:“怎么叫她书记?”

“人家是团支部书记呀。”范范解释道,芳芳虽然刚刚大学毕业,但是漂亮活泼,又是学艺术的,年轻的教师们都很喜欢她,学校领导指定她做团部书记再合适不过了。

“好一个团支部书记。”我张嘴唱起了歌曲《团支部书记》:“那个时候你总是穿着红色裙子和上衣……团支部书记,团支部书记,其实你的微笑也很美丽……”

没见到芳芳,回到范范宿舍,我也取毛巾洗了把脸,俩人就一起出了教师进修学校,来到中山路上的一家沙河粉店,各自点了一碗五毛钱的粉,加了点剁椒和酱油吃着。我的密码箱还随身带着,范范有些不解:“就搁我宿舍吧,大白天还怕小偷??”

“小心驶得万年船。”我拍拍箱子,“这些里面可真有宝贝,都是出来采访社长才特批的。弄丢了,我一年的工资都赔不起。关键是你有钱都买不到。”

“什么就这么宝贝,打开我看看。”范范吃着河粉,一只手伸过来要开盖。

虽然没密码打不开,我还是挡着了他,怕他毛手毛脚的弄坏了里面的东西。“别乱动!有的是机会给你看,要是你表现好还可以给你用用。”

时间已近晌午了,店里客人少,店老板看我们用本地客家话闹着,又吵闹着动手动脚的,好奇的眼神一直往我俩身上瞟。

吃完,我掏出手帕擦了擦嘴唇,范范没手帕,伸手抢我的,我没给。

“就你破讲究,你刚才还拿我水杯喝水呢!”他埋怨道。

“讲究,卫生还是要讲讲的嘛!”我没理会他的狡辩,等他用袖口擦了擦嘴后我盯着他眼睛问:

“刚才听你书记书记的叫得那么亲切那么熟练,你小子老实交代,是不是对那个书记有点意思?要这样的话还找我来干嘛?”

范范一听作色道:“我没有,我那敢呀,我也确实配不上人家。再说朋友妻不可戏,兄弟们都说好介绍给你。也只有你这个名校毕业的大记者才入得了她的法眼。你们能成,兄弟们也开心,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他说到最后一句嘴巴又裂开得像朵花。

“你们就蒙我吧!”

“不信你问毕毕,他俩从高中读到大学,毕毕跟她交往多,他的话你总信吧?兄弟们说了,事成之后,你可得请我们上县宾馆餐厅吃一桌100块的大餐。”

我暗暗思忖,芳芳,如果可以顾名思义的话,左不过是充满山野淳朴的自然美而已,山乡小城能陶冶出大都市青春女子的时尚妩媚吗?

见我没戗他,范范又自言自语似的嘀咕道:“不过有机会你也得帮帮兄弟哈。”

我听出了他是话中有话,故意打岔:“难道你还想跨省找老婆吗?”

“不是,咱这山乡小城,我哪敢往你们珠三角那么富裕的地方想?就咱们这五十几块工资,不够人家那边吃一顿饭的。”

“你意思是在这里有目标了?”

“有,你认识的。琼琼。”

“我表姐梅梅的闺蜜?”

“就是她,你俩不也很熟悉吗?她很信任你。”

“什么信任我啊!是我梅梅人品好,信任我也是有点爱屋及乌的意思吧!”

“不管那么多哈,要是她问到我了,你千万要美言美言。”

“我记得你没干啥坏事啊,怎么就怕我说你坏话呢?”

“先给你打个预防针嘛,万一在她们面前说了那句不该说的话呢?那就晚了。”

“行行,我知道了,怪不得这么积极叫我回来见芳芳。原来你在这儿等着我呢!”

“嘿嘿。”范范干笑一声就要去结账,我已经向老板甩出了一张红色纸币。

我和范范回到他学校,他先去教师办公室打了个电话,想告诉毕毕我从南粤回来了,有空发小们一起聚聚。毕毕不在单位,跟着领导去市里开会了。

他的宿舍,外间除吃饭的小方桌和凳子,就剩几把椅子和一个搁脸盆的架子。石灰水刷白的墙上打着几颗钉子挂衣服、挎包。里间一张单人床,一张小书桌配个凳子,靠墙一个旧五斗柜。看着有点寒酸,不过比起县中学老师两个人一个单间,条件还是好很多。范范年纪大我两岁,回了两年炉考上本省的师范学院,在家乡这个小县也算是高学历,所以能被分配这个培训教师的教师进修学校来。

我俩就在他敞开门的宿舍外间闲聊着消磨时间。他又介绍了一遍书信里说过的芳芳的情况。芳芳祖籍也是本县,从小跟父母在市里长大。考大学几年未果,就回到那些年在全市教学质量靠前的县中学来回炉,毕毕跟她一个班级。后来,他们又同时考上市师专,所以彼此交往很多。她读的艺术系,大约是走读生,所以毕业后必须回本县工作几年。过几年,凭着她在市里做局长的父亲,应该能很顺利调回市里工作。如果有必要,调到外省,他们也是有办法的。芳芳单身、我未婚,均处芳华妙龄。因此,毕毕和范范几个发小本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小私心一合计,就想捏合我和她在一起。此前已经给她介绍过我的情况,也给她看过我的照片,得到她的首肯。这不,我此次回省采访,把任务暂且按下几天,先到家乡来走一走,会一会发小们为我选中的姑娘。

十二点刚过,一个红色的身影从门口掠过,范范站起来叫一声:

“书记,书记,芳书记——”一边朝门口走去。

那个红色身影回到了范范门口站住,是个身材苗条、瓜子脸型、梳着长发的姑娘。她身高大约一米六,由于单薄挺直,显得十分高挑。一条大红裙子长及脚踝,脚穿一双半高跟棕色低帮皮鞋,上身一件紫红女款夹克衫,前襟敞开,露出贴身穿的圆领浅桃色的针织衫。这一身装扮,是这个小城难得见到的时尚和靓丽。

她额下的大眼睛探询似地扫过范范,落在我身上,回答道:“范范,你叫我吗?”

“你看谁来了?”范范侧身把我让出,“这就是飞飞,我和毕毕跟你介绍过多次的我们的发小,北大高材生,新华社南粤分社的大记者。”

范范介绍的时候她的眼睛和我对视了几秒钟,她的脸含着些许羞涩,极其礼貌地说:“你好!”我也忙答道你好,并习惯性地朝她伸出右手。

她举起右手,满手掌都是粉笔灰,脸上露出一丝歉意的微笑说:“我刚下课呢,手都没洗。”同时举起手掌摇了摇表示对我发出礼貌的回应。

第一印象非常好,我不由得再次向芳芳问好:“团支部书记好呀!”说完又轻轻哼起来,“那个时候你总是穿着红色裙子和上衣,每天晚上你总在教室里学习……团支部书记,团支部书记,你的微笑也很美丽……”

“噗嗤——”我刚刚吟唱了几句,芳芳忍禁不俊,笑出了声,“别逗我了!”

我们三个人一起吃了午饭,晚上我要去登记号铺办理入住。芳芳不同意,说就在范范这里住吧,大家见面更方便嘛!听得出来,她对我的第一印象亦如我心。范范没答应,说自己弟弟正在县中读高三,晚上要过来这里复习,迟了就跟自己睡一起。说罢偷偷朝我挤挤眼睛。

看来真是好哥们。我懂他的意思,但依然坚持说去县宾馆吧,反正出差可以报销。

仨人正商量着住的问题,芳芳出乎我的意料说:“既然这样,就住我这里吧,我去跟团委的李李搭铺。”李李也是年轻的女老师,跟她很要好。

“那怎么好意思呢?”我脱口而出。

坦率地说,进入美丽姑娘的闺房,在她的处子床笫之间卸却困倦氤氲美梦,是任何一个青年男子都难以抵挡的魅惑。我却不假思索否定了她的邀约,这是愚钝还是害羞?或者是男女授受不亲的千年习俗融入骨髓化为本能的恐惧?

以前来回县里或者经过市里,我也经常或者跟发小搭铺或者去表姐堂姐哪里住,她们都出去搭铺,让床给我睡。虽然是异性,但都是自己的亲人。小时候一起挤过奶奶的床过夜,完全没有避嫌的念头,当然更不会胡思乱想。

芳芳落落大方地劝我,承接着她真诚无邪的眼眸射来的电光,我不免春心萌动。

我的大脑瞬间风暴狂卷,又尘埃落定,终于锁定下面的话: “还是不要吧,传出去不太好。”我婉拒,没有搭理范范使劲送过来的眼色。

芳芳却真诚地继续坚持道:“没事的呀,我弟弟来也住我的床,咱们家乡就这样。不用避嫌,我和毕毕是同学,和范范是同事,就当我是你小妹妹呗。”

短短几句对话的时间我感觉像经历过了一个世纪。我终于放弃抵抗、败下阵来。一方山水养一方人,我就是本乡本土人,不能太执拗,不然就太矫情了。

午休后,范范去上课了,我拎着密码箱进了芳芳的宿舍。

她的宿舍和范范那间格局一样大小,布置得却格外温馨,散发出一股浓郁的闺房气息。这是我第一次进入到大姑娘的闺房,此前虽然无数次去表姐堂姐的房间玩耍乃至入住,和进入自己家一样,没有任何进入女性私密空间的异样感觉。

芳芳的宿舍外间除了临走廊的窗户挂着一条针织的粉色纱帘,还有一道天鹅绒的窗帘,拉起来后,即使屋里开着灯,也透不出半缕光线出去。窗户下一对木扶手沙发,扶手擦得油光锃亮,沙发中间一张茶几,茶几上盖着透明玻璃,玻璃下压着一张玫瑰花的画报纸。玻璃板上一个搪瓷茶盘,盘子里一个高玻璃壶子里面盛了半壶凉白开,四面围住几个透明雕花玻璃杯。我刚进去,芳芳就给我倒上了一杯凉白开,说:“只能请你喝白开水了。没茶叶,我喝茶睡不着。”我说没事,客随主便,到你的地盘我这一百来斤就任你安排了。听我这话,芳芳嘴角微微一笑。

我端着玻璃杯在沙发上坐下,芳芳说了声“你先坐会”,就进内屋去了。我的眼睛继续打量着大姑娘的禁地,不愿漏过任何细枝末节。

正对面是吃饭的小方桌,紧靠着里外间中的墙壁,三把靠背椅整齐地贴着桌子摆放。桌上铺着洁白的台布,台布的四角在方桌的四边下垂,形成一个倒等腰三角形,勾画出艺术的美感。靠左墙角落有一张三角橱子,门呈圆弧形,镶嵌着玻璃。透过玻璃门隐约看见一些铁盒子、纸盒或者装饰品。柜子上头,两只铁壳开水瓶,一只上印着红底白色梨花枝,一只黄底红牡丹。两相辉映,虽然有些浓郁的乡情味,却也是这个时代典型的物品。左侧墙上,一副女明星挂历,此刻正翻到九十月份。挂历上面的美女是香港电影明星汤兰花,她穿着一件宽松的白色泡泡衫,蕾丝花边漏空,可以看到她白皙的脖子和手臂。她的头发向上梳起在头顶绾个结后留出一束马尾巴,饱满的额头几乎占了整个脸部的三分之一。也许这是港台流行的时尚吧。不过在我看来,这装扮显得她太过成熟了,与芳芳这样20出头清纯的姑娘相比较,简直就是中年大妈了。

“你先进里面吧!”芳芳从里屋出来,换了浅白色的小西服外套,端着的脸盆里装着换下来的夹克衫,“上午上课一身的粉笔灰,我得拿去泡一下,待会洗掉它。你有衣服要洗吗?”

“我就马虎点吧!”我看了下自己的衣服,上身一件藏青色小翻领夹克,里面是开司米薄衫,鸡心领一寸宽的边沿编织着斜纹,胸前绣着赭色和米色交叉的菱形方块,领子里翻出白衬衫的立领。下半身一条直筒牛仔裤。“我的衣服经脏,跑稿子都习惯了。晚上洗澡再换下内衣吧!”

“这样呀,那我先搁着。晚上再说。”芳芳转身往里屋走,“到里屋坐,里面阳光好,晒着舒服。”

我跟着她进了内屋。

“屋里乱,见笑了!”芳芳脸上涌起羞涩,我一看,哪里乱?恰恰是不要太整洁,连我这个素来爱整洁的人也差得远。女孩子就是比男人会收拾。

她的书桌靠在窗户底下,桌面上摆着一面方形镜子,下午的阳光从西南方向进来,镜子反射的光直接照到天花板上。天花板一盏吊灯下垂至半空,白色梅花形的灯罩像空中盛开的花朵,跟屋子的主人无疑是绝佳的搭配。左侧墙边大衣柜和五斗柜并排放着,柜子上一个季红陶瓷花瓶,瓶中插着一束红白黄相间的玫瑰花。似乎有股淡淡的香味传到我鼻子底下。

我指着五斗柜上的花对她说:“芳芳,我来猜测一下,这花是不是真的?”

“好呀,你就站床边,不许靠近了。”芳芳伸出一只手挡住我的去路,不许我再靠过去。

我故意伸着脖子往前倾,出声地吸吸鼻子:“咻咻嘶嘶。”

“嗯——”我闻到了淡淡的玫瑰香味,但我知道时已入秋,山城的气温已经很低尤其是夜间已不适宜玫瑰花的生长,即使偶有残留,也决不会这么茂盛。但我还是果断说道:“是鲜花!”说罢像冲线的赛跑运动员胸口冲开她的手臂就往柜子前走去。俯首闻嗅花蕊,以手触摸花瓣。

“塑料的呀?”我假装失望,脸上显出遗憾的神色,“看着跟真的一模一样呀!”

“咯咯咯咯——”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回荡在芳芳的内室里。

芳芳虽然笑得很开怀,但声音并不是十分高亢,好像有意识控制着,生怕声音传到室外去。她得意地说:“你大记者也没见过呀!这是我爸爸出差去香港给我带回来的,那边的塑料花做得跟真花一样。你看颜色那么逼真、鲜嫩、水灵,我好多小姐妹都被骗到了。”

“怎么屋子有一股玫瑰花的香味呢?我还以为是这束花的香味呢!”

“你再猜猜,猜不着你得请客。”

我说:“不猜了,我认输。今晚我请客,叫上你的姐妹和范范几个一起。”

我把密码箱搁书桌上打开,取出里面巴掌大小的便携式收录机。“你艺术系专业,一定喜欢音乐吧!”

“呀,这么小巧的录音机?”芳芳爱不释手地拿起来捧在手心摩挲,“那是肯定呀!音乐是我的专业,弹钢琴是我从小的爱好。港台歌星我最喜欢邓丽君!”

说到音乐,芳芳滔滔不绝。

“我正好带了。”我从密码箱拿出一合邓丽君歌带插入她手中的收录机,“英雄所见哟!”

邓丽君软绵多情的声音在她的闺房里缓缓萦绕,氤氲出柔情脉脉、温馨缠绵的氛围。

刚开始播放,她就出去锁上了房间的门,还把内间的门也关上了。她看出来我眼中的疑惑,解释说,小心被那些老古板的人听到,批评年轻人听靡靡之音。我这个书记可不能因为听听音乐就输给他们。

芳芳说:“北岭城古板保守分子太多了,一不小心就会被传出流言蜚语。”她指着脸盆里等着晚上和我的衣服一起洗的那件夹克说,一点也不喜欢这个款式,像男人穿的衣服,要不是颜色,看着比我身上这件外套还要男人婆。但是没办法,连爸爸都说要这样穿才像个老师。上课就得穿土气一点保守一点,免得背后被人说三道四。

她又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彩色照片,跟我说:“这是我读大学时在练功房拍的。”

我接过来端详,照片的色彩不是很逼真,可能是洗印的时候还原色彩不到位。她穿着一套浅绿色半透明的衣裳,紧身的健美裤充分凸显她双腿的修长和臀部的高翘;上身稍微宽松,袖子很短,领子很低,脖子上一根金色的细项链上挂着的吊坠贴着胸口,毫无遮拦。她扭转着身姿,眼睛没有正对着镜头,但依然可以从她长长的睫毛下寻觅到传神的眼眸。

“你看就这照片,我都不敢摆在桌子上。”她指着我手中的照片,“只有这张才敢。”

我顺着她的手指,目光落在桌子上一张她穿着拘谨端坐在钢琴边摆拍的照片上。

“像你们南粤那边就好了,没这么保守吧!”

我点点头应道:“是啊,毕竟是改革开放的前沿阵地嘛,好多事情都是那边给内地先打样的。”

“真希望早点离开这个鬼地方。”芳芳叹了口气。

听完邓丽君的歌曲,我又播放了一盘世界名曲,里面有《走出埃及》《星条旗永不落》《舒伯特小夜曲》《飘主题曲》《魂断蓝桥》,许多都是芳芳没听过的,令她深感耳目一新,灵魂震颤。

我俩一边听音乐,一边攀谈。不知不觉黄昏的日光从室内收起,隐藏于窗户之外,芳芳的脸暗淡下来,五官开始模糊。

晚饭我花了五十元(大约我写篇稿子的稿费)在中山路上我们母校附近的餐馆请大伙吃了饭。七八个人热闹一番后,大伙说,明天干点啥呢?我提议,去爬东门山,上东门山的鹿虎塔玩玩。无耐大家都要上班,又畏惧十几年前就被红卫兵毁了塔封了路难以攀登的艰险,纷纷放弃。我打定主意,说:“咱们站在街上就能看到塔,塔尖不正像指南针吗?有心去,就难不住想去的脚步。”

鹿虎塔在东门山南端,我从小进出县城从中营经过,都能清楚看见塔尖冒出在茂密的森林上头。这座塔看着比西山的革命烈士纪念塔还要高耸,是我心仪已久的县城至高点。初识芳芳,能一起去经历艰辛、登上高峰,其意义局外人不懂,局中人不言自明。范范大概算是此局中人吧,他欣然附和一起去!

这天晚上,我躺在芳芳刚刚换了新被褥的床上,好像进入了瑶台仙界。隔着帐子放下的帘子,只见秋夜的月光洒满地面、芳芳的床宛若漂在银色的海面上。穿行于薄云的月亮,透过窗户在地面上、墙上印下移动的花影。房顶的梅花形吊灯像一朵祥云在我眼前飘移。芳芳的枕头上一股淡淡的玫瑰香味,氤氲入我的嗅觉里。我没有像预期的那样芳心似火、辗转反侧,而是心境恬怡、四肢酥软,很快进入了甜美的梦乡,直到第二天清晨被芳芳的敲门声唤醒。

早饭过后,我们仨出发了。

我脖子上挂着一台小巧的照相机,相机上印着Canon几个字。范范抓过我的相机说,这就是你的宝贝吧。

“可不是吗?别看这么小巧,镜头清晰度比那些大牌的海鸥、凤凰好多了。”我拨开他的手,“边乱摸哈,这玩意太精密,可经不起你粗糙地蹂躏。”

“去,小气鬼。待会记得给芳芳多拍几张彩照。”

“用你多嘴。”

戴着遮阳帽、脚穿运动鞋的芳芳抿着嘴笑看我们俩。

我们仨走出教师进修学校大门来到街上,根据我的建议准备从东门山东林寺边上山。

“飞飞,飞飞——是你吗?”

我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转头一看,是表姐梅梅挎着菜篮子,远远地叫我。忙回应道:

“阿姐,是我,你去买菜呀?”

表姐梅梅人长得清秀,脑子好使,炒得一手好菜,原先是生产队的保管员,没有分田到户,就来县里饭店给老板当掌厨。为人忠诚可靠,有时候买菜老板也会叫她去,因此一个月可以赚七八十元,比我这个国家正式职工的收入还高。看她笑嘻嘻的样子,我真替她高兴。

“我昨天回来的。”

“怎么不去我那里住?”说着表姐眼睛看着芳芳,又对范范说:“小范,你也在?好久不来我们这边玩了?琼琼还问起你呢。”

“真的吗?阿姐,我怕影响不好,所以不太敢去找你们。”

范范说。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正正经经谈对象怎么会影响不好?”梅梅说着又看芳芳,芳芳被看得不好意思,眼睛躲着梅梅姐电光一样锐利的目光。

“噢,这是芳芳,跟他是同事。”我赶紧介绍。

芳芳很懂事地马上问好:“阿姐好!”

梅梅赞许道:“好好,好标志的姑娘!”又转向我,“你女朋友吗,以前咋没听你说?”

“呃——”我不知道怎么回答,看看芳芳,她转过脸朝着东方我们前进的方向,明媚的阳光刹那间把她的脸照得通红。

范范调皮地打岔:“现在你直接看到不是更好咯!”替我回答了梅梅姐的问题。

我们仨离开梅梅姐,走了十几分钟,很快就上了东林寺。从东林寺南侧的小路上去,走不多会儿基本就没有路了。森林茂密,以前的羊肠小道已经被高大的树木挡住,树下长满杂草、荆棘和灌木。每走一步都要伸手拨开前面的拦路虎,才能勉强迈双脚。

芳芳走了一会,想打退堂鼓。城里生长的姑娘哪里吃过这种苦,就是山里人面对荆棘乱草也得带把茅镰才开得了路呀。虽然寸步难行,我那里肯半途而废,何况是初次携带美丽的姑娘出游?我可不怕没路,路不都是走出来的吗?何况朗朗晴天下,鹿虎塔尖就在眼前树梢头,我坚信朝着目标方向前行就一定能到达目的地。范范不愧和我一样是山里摸爬滚打出来的野孩子,他率先走在前面,为我和芳芳做开路先锋。

不一会他竟然先走出十几米远,回头朝我们挥手喊着:“这里,这里,书记,FF,往这边走!”

而我要以身子为芳芳开路,我走一步,她后面紧跟着一步,如此亦步亦趋,自然速度比不了轻装前行的范范。不然就像范范一样野猪似的拱开荆棘灌木自己溜走,它们又重新合上去,芳芳的身前依然没有路可走,到时候她被荆棘乱草重重裹挟,她如何走得出来,回去拯救她的不是我又能谁?范范这小子不知道是傻还是故意的,自己跑出去一大截子,那里起得到为我们开路的作用呢?

范范在前面开着路,我不时问他是否看到塔的基座或者是中部了。只看到塔尖,无法确定塔到底多远,看到基座说明就在眼前了,看到塔身也好,起码表明越来越近了。我们仨谁都没去过这座已经被荒山淹没十几年的经历过五百年风雨的塔,不知道塔究竟有多高,无法预测自己还得在密林和荆棘丛中跋涉多久。芳芳不说话了,开始爬山时候的兴奋和热情在渐渐降低,她的呼吸在艰难的披荆斩棘中变得急促。为了鼓起她坚持下去的勇气,也为了展示男人在困难时候的担当,此时我也顾不上男女授受不亲的保守传统,伸出手抓住了她弹钢琴的娇嫩的手。芳芳没有一点迟疑,顺势抓紧了我。我说:“你累吧。抓着我或者靠着我都行。”

“嗯,还行!”她终于松了口气似回应我。

经过了不知道多长时间的四肢与乱草灌木的搏击,我们的身体里都迸发出了热量。芳芳的脸蛋越来越红,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子,手抓得我很紧,彷佛一旦与我脱手自己就会被茂密的林木和荆棘吞没似的。

我拉着她的手往坚韧地继续前行,一边在她耳边鼓励道:“坚持一会,你看鹿虎塔在咱们眼前越来越高了,这说明我们快接近塔了。”她顾不上搭话,身体被我拉着往前,头几乎要依靠在我的胳膊弯上。

密林中就我俩,范范不知道啥时候,人影都看不见了。我连忙大喊:“范范,到那里了,你到塔下了吗?”

我连喊几声,才听到范范的回话:“我在前面不远,还没看到塔座,但是已经看到塔身上的假窗户了。”

我叫他慢点走,得让我看到他的影子,不然恐怕方向都要走岔,他的开路就没啥作用了。

我和芳芳又走了不知道多久,终于看到范范的影子了。这时候范范大声欢呼起来:“到了到了,我看到塔座了。就在前面一点点。”

“真是啊,不要骗我们哈!”

“骗你们是小狗。骗你也不会骗书记呀!”范范大声地叫道,一会儿更大声地喊,“我到了,你们加油啊!”

芳芳听了长舒一口气,身体都软下来,差点整个儿倒进我怀里。我另一只手忙松开抓着的灌木杂草伸过来抓住她的肩膀把她扶正。我心里不再紧绷,俩人身体紧紧挨着继续一步一步拨开乱草灌木,朝着范范挥手的方向走去。

快出丛林了,眼见鹿虎塔巨大的基座落在在林中一小片空地上,芳芳立即松开了我的手,我心知她的意思,随即也放开了她的手。

鹿虎塔有九层高,全部是砖石砌成,传说有五百多年历史了。正如北京俗话说“先有莲花池后有北京城”一样,也可以说“先有鹿虎塔,后又北岭城”,国家文物有国宝之称,比之则鹿虎塔可谓是“县宝”,是县一级保护文物。今日我们三人虽经历千辛万苦、披荆斩棘,能于韶华岁月一睹其风采,也不虚此行、不枉为北岭儿女。我们围着塔转了几圈,只见塔顶的有几块砖阙如破损,大约是岁月留下的痕迹。塔二层的几个窗户上的雕像被敲得面目全非,塔基座有几处砖也有被坚硬的东西击打的痕迹。但是基座的砖很大很硬,敲了几块后,似乎敲打的人失去了耐心而主动放弃了。我围着塔转的时候以新闻记者特有的敏感,看到几处划痕,经过仔细辨认,是几行字歪歪扭扭的字:

“X倒封X修”“兴X灭资”“井X山战斗队”“北岭县红X兵总司令X”。

我对范范和芳芳说:“你们看清楚什么意思吗?”

范范说:“很清楚呀,十多廿年前造反派写的吧。”

“这些砖也是他们破坏的吧?”芳芳眼神也不差。

范范接着很有见地似的发表高见:“好在山高路远,他们没带楼梯爬不上去。不然从塔顶上往下敲,恐怕整个塔都要都被毁了。他们敲了基座几块砖就说完成了砸烂封资修的任务,这些人也懒死,好虚假,哈哈哈。”

芳芳同感道:“是蛮滑稽。”

他们说的没错,可我却有自己的看法:“虚假也好滑稽也好,起码没造成大破坏,五百多年的文物保留下来了。所以从历史来看,这些什么兵的虚假和滑稽被时间的筛子一过滤,倒筛出了几分可爱。”

我用随身带的相机给鹿虎塔拍了些照片,我们每个人都和塔拍了合影。只可惜没带三脚架,所以也没有拍三个人的合影。虽然已近中午,林子里阳光还是比较暗淡,我用的光圈依然是早上的F/8,速度1/63,ISO400。

离开鹿虎塔,出了林子没多远,拨开杂草灌木,往山下看,就能俯瞰县城以及郊区的全貌。我们据此为参照,很快找到了最近的下山路,不再需要回头走。直接从此处往下到底就是县城南郊的中营村,到了中营村,踏上县际公路就可以一马平川回到学校。

我们仨轻轻松松,往下走,芳芳也不再需要被我拉着手了。有一小会儿还走到我和范范前头去,我乘机捅了捅他的腰:“刚才在山上你走那么快干嘛?人影都没有,万一要你帮忙你帮得上吗?”

“看你俩舞得那么近,我躲开给你俩机会,多舞几下子还不好呀?”范范一脸坏笑。

“舞什么舞?这乱草荆棘丛里,你舞得动吗?”我正色道,“我是什么人,芳芳是什么人,搞搞清楚哈!”

“哟,你不喜欢她呀!我觉得她蛮喜欢你的!”

我不接他的茬:“不关喜欢不喜欢的事。既然是正式介绍,不能让人家说咱们这些人搞鬼事。我警告你哈,想要我好,就跟我认真点。”

“行行,就按你说的办。以后我的事情你也得上心。”

“成交!”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跳跃着紧走几步追上前面的芳芳。

我看这里风景不错,回首看成片森林在背后衬托着秋日晴朗的天空,鹿虎塔高高的尖顶在苍翠的林木上刺向蓝天,仿佛昭示这个小城悠久的历史韵味。往山下看,县城及周边郊区山川都在眼前一览无余。

我提议:“在这里照几个照片吧!”

于是我们以东门山茂密的森林和鹿虎塔为背景,将山城蔚蓝清澈的天空摄入相片中。也以县城全貌为背景将自己的前程和未来摄入相片中。

我和范范照合影的时候,我手把手教芳芳用相机。我把焦距对好,她在身边认真地听着看着:“这时候已经是晌午时分的户外空旷处,光线比刚才林子里亮太多,所以光圈要开小点,下调一节到F/11。速度要调快点1/125,ISO也小调一点到100。焦距我对好,你记得一定要把我们俩都摄入进里面方框中去哟。人的头顶要留出空间,不要顶天。脚的位置稍留一点就可以,即使到底也没关系,但也不要截掉半截脚掌。明白了吗?”

我看她一愣一愣的,胡乱点头,也不讲解更多术语了,就说:“这些是基本原理,听听就行。以后有机会慢慢教你。现在我都调好了,你不用管它。你就站这里,对着范范那边。”此刻范范正站在森林下沿,芳芳和我离他五六米远。

“你一定要把相机端稳当。”我又示范说:“你看我双胳膊肘贴着胸口,这样相机就不容易抖动。”

芳芳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我,频频点头。我也不管她行不行了,心想“拍吧,多说无益”。就把相机塞到了她手里,走到范范身边挽住了他的肩膀。

芳芳摄完后,范范跑过去,抢过芳芳手中的相机:“你过那边去,我来给你们俩拍一个。”

芳芳被范范抢相机一脸懵,我大声说:“你那里会啊,别搞坏了相机!”

“我会我会,你们站一起去吧。”

我待了会,芳芳没反应过来还是觉得尴尬,没有挪动步子也没有吭气。我想起了昨天下午在她宿舍的谈话,心想不拍合影就算了吧,无缘拍了也留不住。有缘下次拍了,说不定就直接贴在一个红本本上永远流传呢。于是朝范范大声说:“别叨叨了,你想玩就给我拍一张吧。”范范得到满足,终于品尝了我密码箱中宝贝的滋味,嬉笑着把相机小心翼翼还给我。

我看芳芳还有点懵,也不说话,于是走到她身边。我们仨站在一起往山下俯瞰,只见山城内外尽收眼底。

“难得登上东门山,欣赏一会咱们山城的风光再下山吧!”我提议。

“好呀,你给我们描写一下。”范范真是好兄弟,处处抬举我。如不是她说琼琼的事,我都要怀疑他得问我要抬轿子的工钱了。

我说:“描写不敢,既来之,总得好好欣赏一下咱们的生于斯长于斯的全貌吧。说说,你都看见了什么?”我先问范范。

“看见钟鼓楼了。”范范指着右前方,城中心钟鼓楼的屋顶在新建的楼群中间若隐若现。

我得主动表扬一下这个哥们:“你视力不错,还有呢?”

“那当然,戴眼镜我的视力可是1.5以上呢!”范范自豪地答道,“我还看到我们学校的房顶了。”这个他熟悉,我是辨识不出来的。问芳芳,芳芳也摇摇头。毕竟她才刚来几个月,对这里的一切比我还陌生。

我转头问她:“你看到什么啦?”

“好多啊,南门口的大树,西大街的县宾馆,”芳芳一个个数那些突出的建筑,“西山顶上革命烈士纪念塔,电视塔上的天线……”她的视力更好,连细小的电视天线尖上那颗五星都看得清清楚楚。

“还有呢?你们还看见了什么?”我好像个提问的老师,随着他们的回答,我的观感在心里渐渐沉积成一些句子、段落,“城里城外都算上。”

他俩又纷纷说出了一些新的景象:放学的红领巾、城外蜿蜒的公路、城郊收割后的田野上的大白鹅、阳岭流下的小河、还有更远处的棋岭等等。

等他们说完,我故作高深道:“这些我也看到了,但我看到了你们没看到东西,猜猜是什么?”

“什么,什么呀??”范范使劲睁大眼睛继续搜索,芳芳也伸长脖子往山下鸟瞰。

他们的视力确实好,又看到了电影院门口的海报,说今晚有电影放映。农贸市场上人头攒动,比平日热闹,表明今天是逢圩日。芳芳甚至还看清楚了一辆大巴前挡玻璃上的跨省路线牌:“北岭—南雄。”

“不是,不是这些。”我摇摇头,尽管他们看到的我其实并没注意到。

“那是什么,快指给我们看。”

范范有些不耐烦,使劲擂了一拳我的胳膊,芳芳也睁着大眼睛看着我。

我神秘地笑道,缓缓答道:“我看到了——希望、看到了——未来、看到了希望的未来。”

范范听了很不以为然,鄙夷道:“鼓弄玄虚,你哪只眼睛看到这些呀?这哪里看得到。”话音刚落又觉不妥,有违他给我抬轿子的初衷,顿悟似地改口道:“算你厉害,你怎么就看到未来看到希望看到希望的未来了,教教我们!”

我顺着范范的抬举,在芳芳的注视下,抬起胳膊指着山下:

“你们看,城外收割后的田野,农民在整治水利,红花草蓬勃生长,这是不是预示着明年的春耕秋收大有希望?

“你们再看,昔日那‘小小北岭县,三家豆腐店,城里叫一声,城外听得见’的破旧小城,如今已被长达两公里宽阔的西大街,街道两侧的新型商店、新农贸市场、影剧院、图书馆、宿舍楼、街心花坛所取代。这是不是我们未来的方向。

“你们听府前街的高音喇叭播放着来自新华社的声音,芳芳看到的电视天线传达着四面八方改革开放滔滔不绝的喜讯,这是不是山城希望的未来?”

我说完这些,停顿了一下,范范率先开口:“你说的确实有道理,我根本就想不到这些。我只会一是一二是二地计算,搞不来这些文文绉绉的东西。”这回看他是满脸的信服,不像是只为抬轿子。

芳芳说:“我看到这些,心里也有这个感觉。山城比前些年变化好大,可我说不出来你那个意思。”她的眼睛里流露出诚挚的钦佩之光。

“我还有一些刚刚酝酿的话,你们愿意听吗?”

紧接着我的话音,芳芳有点小兴奋翕动嘴唇:“当然愿意,快说,你快说!”

“好的,”我深情地望了芳芳一眼,全然不顾范范此刻什么感觉什么态度,心想我就是为你而编织的辞章,“芳芳,你听仔细了。”我朗声开言:

“站在这高高的东门山之巅,背靠古朴雄伟的鹿虎塔,昂首望天,只见秋日的晴空深邃渺远、奇妙多姿。白云悠悠,金风送爽。俯首鸟瞰,蔚蓝苍穹之下,北岭山城内外万千气象、尽收眼底。

“你看,古城钟楼历经数百年风雨的琉璃瓦顶,在明媚的光影中熠熠生辉。西大街上拔地而起的现代建筑鳞次栉比、日新月异。它们交织出新与旧、厚重历史与清新现实互为主旋律与和弦音的协奏曲。

“你又看,城内的街头熙熙攘攘,市场经济大放异彩、蓬勃生长;城外的林荫大道蜿蜒伸展,直通山外、连接远方。

“你再看,西山之巅烈士纪念塔庄严而立,铭刻着无数的奋斗、牺牲和创造;南郊的阳岭一千二百米海拔的巅峰云雾缭绕,期待我们迈步踏上新的长征,去攀登、去探索、去获取它无尽的宝藏。

“是啊,朋友!”

说到此处我眼睛略过心不在焉四处张望的范范,停留在全神贯注聆听的芳芳身上,只见她静穆的脸蛋上眼神迷离,彷佛沉浸在她醉心的音乐里。我的嗓子里继续跳荡出汉字衔接组合的旋律:

“攀登人迹罕至的高峰殊为不易,不免坎坷曲折,更加艰辛疲累。但是,只要我们团结一心、坚定信念、磨砺意志、强健体魄、锚定目标不放松——就像刚才奔向鹿虎塔,哪怕摸索着前进,只要步履扎实、勇于开拓,就没有攀不上的高山、达不到的巅峰。

“当我们沿着崎岖的山路踏过荆棘丛林、越过巉岩峭壁攀上新的高峰,站在新的起点,脚底下,磅礴群山似走泥丸,万壑逶迤若腾细浪。举目远望,岂止荡胸生‘凌绝顶众山小’之气概,更有‘五百里岭北尽收眼底,数千年未来注到心头’的豪迈,到那时候,希望梦想、星辰大海,还会远吗?

“朋友,让我们扬起时代的风帆、激起青春的豪情、抛洒奋斗的汗水,簇拥希望、怀抱梦想,勇敢地奔向属于我们的美好未来!”

范范居然也听到了我的文辞,忙不迭赞叹:“不愧是名校毕业的新华社大记者,张口就是一篇美美的散文呀。”而芳芳却一语不发,她的神色若有所思。

下山的时候,范范始终走我和芳芳前面,就是故意留给我们一个脊背,好像怕看到我俩似的,而我俩不知道为什么步子速度总是慢下来,走着走着,就被这小子落远了。

到中营后,沿着西山脚下宽阔的县际公路往北前往县城。柏油路两旁是高大的行道树,虽然时已入秋,但树木的冠盖依然青翠,正午的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在地面落下斑驳的影子。路面极平坦,微风不燥,阳光正好。我们迈着轻快的步子,很快就来到了没有围墙的县城。在南门口外的大树底下,我给范芳拍了几张照片。此时,范范已经不见人影,可能嫌我们走得慢,独自先回去了。过了大树底下,眼前就是南门口的街道,人逐渐多了起来,不时有人朝我俩这边看,但我一个熟悉面孔也没看见。芳芳与我之间的距离也越来越远,混在人群里,根本不像是一起结伴游玩回来。

进了南门口,远远看见新建的电影门口果然贴出一副巨大的电影海报:“香港爱情电影《玫瑰故事》今晚上演。”上面印着张曼玉、周润发的剧照。张曼玉饰演的女主角穿着件黑色的连衣裙。无领的领口阔大,右侧挂在肩膀下,裸露出大半个肩膀,这是内地电影从未有过的装扮。倒与芳芳那张练功照片有几分相似。帅气的发哥笑容阳光,显得真挚善良。他俩端着高脚酒杯,正在品着淡黄色的香槟。这种香槟我在深圳品味过,微微甜酸,有点像家乡的甜酒酿,颇对我的胃口。

我对人群中的芳芳说:“晚上看电影去?”在如此热闹的街上,感觉她根本听不清我的话语,但见她微微点点头,就当她同意我的建议。我快步跑到售票窗口花了七毛八分钱买了两张中间位置的票。票价有点贵,所以现在还能选择到比较好的位置。等我回头的时候,芳芳几乎还在原地站着。我俩保持着一米开外的距离从南门口进入府前街,路边高高的水泥电线杆子上,县广播电视台的大喇叭正在播放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新闻:“新华社消息,在韩国首都首尔举行的第10届亚洲运动会上,我国15岁的小将陈翠婷获得女子自由体操金牌……”

我侧过脸对芳芳举手指指头顶的大喇叭:“你听见了吗?新华社的报道。现在我们南粤分社就有同事在韩国参加报道。”

芳芳怕我靠得太近似的,摆摆手做阻止状,小声答道:“听见了,记者还能出国工作真好。”

“我也想争取做驻外记者,一直在攻英语呢。昨晚睡在你玫瑰香味的床上,我戴着耳机听英语,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芳芳听说我要出国去,脸上流露出复杂的表情,也不忌惮人群中不时扫视我俩的目光靠近一点我,嘴里蹦出一连串问题:“什么时候出去,去哪里?要去多久?”

我俩边走边聊,已经来到新建农贸市场的入口处,我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挑着一担箩筐正从门口出来,我没有回答芳芳,连忙朝那人喊道:“阿叔,阿叔——”就走上前去。芳芳紧随我后头。

那中年汉子看见我,也忙朝我走来,眼睛在我胸前的相机上盯了会儿:“飞飞,你回来啦!回来家乡采访吗?”

他是我家族里的叔叔。四十出头,皮肤黧黑,脸上淌着汗水,身上只有一件单衫的袖子挽到肘弯,露出手臂上爆鼓的肌肉。

“是哦,阿叔,我回省采访,顺便回家看看。”

“你也采访采访咱们家乡呀!好多记者都来过,就差你们新华社的记者了。”阿叔瞥了一眼我身边的芳芳,“你看咱们家乡多美,人美,风景美,市场美。你不得报道报道吗?”说着回手指指身边的新农贸市场。

我顺着阿叔的手看过去,只见新建的农贸市场与往日大不相同。左侧的小棚子里,几十家个体户经营的风味小吃摆摊上市,老板们大声叫喊着招揽生意。食品花色繁多,汤面、汤粉、包子、油条、肉片汤、卤菜、小笼包、炒菜应有尽有。锅灶上热气腾腾,飘出诱人馋涎的香味。饭桌上,顾客谈笑风生,大快朵颐。农贸市场西头,酒铺的叫卖声音此起彼落,那边大娘亮着苍老而自豪的嗓门:“陈年的冬酒,呷一口带劲儿啊!”这边年轻的嫂子声音清脆:“三朝甜酒酿,滋补养颜哪!”各家酒肆盛酒的桶子、缸子摆成长龙散发出浓郁的酒香。记忆中的圩集不过是露天摆摊,一到晌午就人去楼空。如此热闹如此繁华昔日何曾入过我眼中?这是我离开家乡出外上学工作后第一次看到县城农贸市场的样子,有点出乎我的意料,转念一想又觉得这个时代就该是这模样。值得新闻记者从中挖出一篇稿子。

“阿叔你挑着担空箩筐要买什么啊?”

“哪里哦,我刚刚粜完米和糠。”

“家里米糠都多得吃不完啦?”

“可不是?”叔叔说自从分田到户,家里的粮食很充足,山里能割到野菜搭配着,糠喂猪也消不了那么多。现在晚稻收割了,正好还有些早稻米,就担来卖给县食品厂了。他这是粜完米糠,正要去府前街百货大楼看看,给家里老婆孩子买点东西。

我抬手腕看看手上的北极星石英表,已经过十二点半了,对阿叔说:“咱们一起到市场里面吃午饭吧!我请客!”

“不了不了,我刚刚吃了一大碗清汤、两个炸油糍、三个馒头,撑得好饱。去店里买完东西我就回去,下午还有好多工夫。”阿叔说罢就要离开,眼睛又扫了下芳芳,彷佛想问什么,嘴唇嗫嚅几下却没说出来。

我拦住他:“阿叔你先去买东西,待会到这里来一下,给我带点东西给家里去。”

“那你赶紧奥,我得早点回去。”阿叔边说边风风火火地迈着大步走去,彷佛一点时间都耽搁不得。“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此时此刻在他身上得到鲜活的印证。两年前我刚刚大学毕业参与深圳蛇口工业园区巨幅标语的新闻报道后,这十二个极度彰显时代精神的大字就在我心里刻下了永不磨灭的烙印。

我带着芳芳来到新农贸市场的摊子,用一张大团结,买了五斤猪肉、两斤油糍、两斤桃酥。猪肉可以改善一下家里的伙食,零食可以给爷爷奶奶弟弟妹妹一解馋涎。

然后我们去梅梅姐掌勺的饭铺吃了午饭。我点了梅梅姐的拿手菜酸笋炒猪小肠、赣南小炒鱼、肉片汤。梅梅姐要请客,我哪里肯花她的辛苦钱呢!这顿午饭,梅梅姐炒得特别用心,吃得芳芳赞不绝口:“第一次吃这么好的炒小肠,又上牙又滑溜,酸中带甜,吃了还想吃。”

我笑道:“她的拿手菜何止这些。即使十六碗的婚宴大餐,对她来说不过小菜一碟。”

“真的呀!”芳芳眉毛颤动,大眼睛在我眼前忽闪忽闪,“你将来结婚一定请她做大厨吧?!”

“你同意请她吗?”我以问作答。

芳芳意识到自己失言:“讨厌!”脸刷地一片通红,拿起遮阳帽冲着我挡住我的视线。

黄昏时分,洗完澡。在芳芳宿舍的内室,阳光透过窗户洒落在地面上,屋内洋溢着金黄色的光忙,沐浴后身体灼热,我们都穿着衬衫。

我坐在书桌的靠背椅上,微型录音机里播放着邓丽君的歌曲,此刻正播放着《海韵》:

女郎,你为什么

独自徘徊在海滩

女郎,难道不怕

大海就要起风浪

啊,不是海浪

是我美丽的衣裳飘荡

纵然天边有黑雾

也要像那海鸥飞翔

女郎,我是多么

希望围绕你身旁

女郎,和你去看大海

去看那风浪

……

芳芳坐在小板凳上,一盆衣服在她挽起袖子的双手下被灵巧地揉搓。洗到我手帕的时候,她拎起来,指着手帕上的蓝色兰花纹说:“你还挺讲究。”我心中颇为得意,却谦虚地说哪有,就是带着擦擦汗而已。

一旁的地下有一只直径大约十五厘米的简易电炉,炉盘中,蚊香般一圈圈绕成圆环的电炉丝正烧得通红通红。炉上坐着一个小巧的钢精锅,锅子里煮着两个鸡蛋和几个芋头红薯。锅盖被热腾腾的蒸汽冲得轻轻起伏发出“哒哒哒”的声音,好像在给邓丽君的歌曲打着轻快的拍子。浓郁清新的香气伴着袅袅娜娜的蒸汽,飘逸在室内。

我俩悠闲地聊着,目光在彼此身上逡巡萦绕,时而相视一笑时而又望向别处。不一会儿她又夸张地惊叫起来:“咦,有鼻涕壳——”拿起我的手帕轻轻抖了抖,她的声音与表情显出鄙夷的样子,手却没停止搓洗。我看得出她并不是真的嫌腌臜。芳芳假装的态度不过是人际关系中找平衡的本能反应,在相识相交中,只有棋逢对手才能够走下去、走得好、走得远。倘若一方总处于下风,再好的初心也难结出圆满的果实。但好胜心强的我面对心仪姑娘善意的揶揄也还是感到尴尬,本能地狡辩道:“擦汗擦鼻子难免有点脏嘛!手帕不就是用来保持身体卫生的吗,它不脏就得我身上脏。你是宁愿我脏呢还是手帕脏呢?”语气有点生硬,说完自己都觉得反应过激了。

“就你有道理,我又没嫌弃!”芳芳抬起头,一双大眼睛秋水汪汪望着我。这回我是真感到羞愧,于是不再争辩,朝她点点头,静静地欣赏她洁白纤细的双手在脸盆的泡沫里跳着优雅的舞蹈。此刻,录音机里小提琴铺底,吉他悠引,勾勒出一首扑朔迷离、含情脉脉的新歌:

我曾在翠湖寒

留下我的情感

如诗如画

似梦似幻

那是我

那是我的初恋

朝朝暮暮怀念

翠湖带雨含烟

我心 我情如旧

人儿他

人儿他是否依然

……

吃过晚饭,顺从她的意思,等太阳落山,夜幕将临,街灯未亮的间歇,我俩才匆忙赶到电影院。她为什么这么怕别人看到我俩单独在大街上出现呢?既然是相亲不是光明正大的事吗?可又为什么愿意单独与我一起去看电影呢?我一脑子官司,却不愿计较,不想跟她去打这个官司。

等我们赶到电影院的时候,电影已经开始。好在不过是正片前面的新闻简报,并没有耽搁我俩欣赏昵称“玫瑰”的女主角黄亦玫与庄国栋和傅家明前后两任男朋友热烈深情凄婉遗憾的爱情故事。

《玫瑰的故事》女主角玫瑰由张曼玉主演,拍摄的时候她21岁,与芳芳现在同龄,上映的时候张曼玉又与我同龄。这真是奇妙的联系,还是我奇妙的联想?电影里的玫瑰唯一的亲人哥哥(由大明星周润发主演)对她呵护备至。由于外貌特别漂亮,性格特别活泼,她从小身边不乏各种追求者,但她都不为所动。

看到此处我侧身子俯首问芳芳:“你是不是也这样呀,从小到大都被爱慕的人包围?”

“才没有呢,穿得那么暴露,跟那么多男孩子交往。我哪有她那么大的胆子。”她小声说着,发梢不时蹭到我下巴。

“我不信,漂亮女孩谁不喜欢呢!是不是你也跟玫瑰一样高傲得像公主,谁都看不上呢!”

芳芳嘟囔道:“我在家是老大,跟灰姑娘差不多。从小就得干活呢。”

“灰姑娘后面嫁给了王子,从此过上幸福的生活,比玫瑰的命好多了!”

电影中的玫瑰后来遇见了已经订婚的庄国栋,真正体会到了爱一个人的甜蜜以及这种真挚深情难以割舍的爱所带来的痛苦。玫瑰决定远离香港这个伤心地,前往巴黎求学,并在那边嫁人过平凡的日子。

来前芳芳跟我说,她经常看不懂电影尤其是外国片的细节,往往看得稀里糊涂,到时候要边看边讲给她听。我说没必要啊,电影看就是了,看完了再讨论可以,在电影院窃窃私语影响别人不好。看到此处我眼睛的余光感觉到她侧过头在看我的脸,我说:“好好看电影!”她伸手扯了扯我的袖子,贴近我耳朵好像要说话,却没说出来,我顺手抓住她扯袖子的手,她触电似的缩了回去。我没敢造次,转过头继续沉浸在电影凄美婉转的情节里。

当玫瑰与庄国栋的爱情逐步进入甜蜜的高潮时,银幕上出现男女主角缠绵悱恻柔情缱绻的镜头。观众都被深深感染着,刚才还窃窃私语议论不绝的影院变得鸦雀无声。我的内心燃烧着一团火苗,同时也感觉到芳芳的呼吸变得沉重起来。伴随着她肩膀的微微耸动,一股淡淡的玫瑰香味散溢过来包围了我。我情不自禁伸出手臂搁在她椅背上,她柔顺光滑的头发不时触碰到我的指尖。我欲放任自己的胳膊自然地垂落到她肩膀上,然后像电影中男主角一样揽着女主角投入自己的怀里。我的心从来没有过地激烈跳荡,呼吸几乎陷入窒息状态,我用最后一点理智极力控制着不让自己的胳膊滑下去,落到芳芳黑瀑布一样散开的长发上。不知过了多久,芳芳大概发现了我胳膊的姿势,迅速挺直了腰,将自己的肩膀离开了椅子靠背。

我收回了自己的手臂,冷静地告诫自己:这里不是南粤、不是香港。这里是你和芳芳的家乡小城。千万不可造次,万一有失,谁都没退路。随缘吧!时间终将赐予一切。我奔腾的情绪慢慢平息下来,注意力继续追着电影走。

玫瑰在巴黎的婚姻并不幸福,离婚不久就传来哥哥生病离世的消息。她急忙返回香港,处理哥哥的后事,却遇到了长得很像哥哥的傅家明(也是周润发主演)。傅家明也像哥哥一样对她百般宠爱的,于是玫瑰再次陷入爱河。就在她再次披上婚纱,以为从此过上幸福的公主似的生活时候,噩耗再次传来:傅家明得了绝症,将不久于人世。

看完电影,我俩都不免唏嘘,同时也为电影里美女帅哥深情纯粹的爱情所感动。我心想,我要的爱情就是这样就应该这样。但要倒掉那半杯酸苦的酒糟只留下甜蜜酒酿。

我对芳芳表达了自己的观感,问:“你呢?”

“我和你一样。”

“你喜欢庄国栋还是傅家明?”

芳芳盯着我的脸看了一会:“都喜欢,但不喜欢一个有未婚妻或者女朋友,一个又有绝症。”为什么说有女朋友?我听她话中有话,心里咯噔一下:“难道?”忙转移了话题:

“哇塞,两个帅哥都要,你好贪呀!”

电影散场,我们没马上挤在人群里奔涌而出,等观众差不多走光了,才起身出去。芳芳走在我前面,我用身体护着她,走到凉风习习的街上。

天上半轮残月洒下朦胧的清辉,街上行人稀少,路灯间隔很远,路面上模糊不清。在暗夜里,我担心芳芳安全,与她并肩前行。来到府前街农贸市场,这里却灯火通明,夜晚彷佛才刚刚开始。

我们走到市场,来到了年轻嫂子的甜酒酿铺子,点了两碗甜酒酿蛋。芳芳说不会喝酒,我劝她:“甜酒酿酒精含量低,蛋白质含量高,有丰富的蛋白质、氨基酸、有机酸、维生素,特别适合女孩子保养身体。你不晓得家乡的妇女坐月子都要吃掉一两斗米的甜酒酿吗?”

芳芳半信半疑:“真的啊,别蒙我呀!”

“还有更多呢,你听好,甜酒酿具有活血作用,经期前一周吃有缓解痛经的作用;有助于改善胸部血液循环,可以达到丰胸的效果;能够起到提神解疲劳的作用,促进血液循环,对皮肤有润泽作用。体内体外都有好处,你说女孩子是不是可以吃?我觉得你都该多吃才对。”

芳芳眼睛瞪得老大:“你是不是编来骗我的?”

“一时半会儿我编得出来吗?”

“上午下山你不是编出一大篇吗?”芳芳好像找到了理由,眉稍一翘。

我为她思路哭笑不得:“哪跟哪呀?!总之我不会骗你,你看我像骗人的样子吗?”我的目光直勾勾对视着她的眼睛。

“既然你说的道理多,就算你对吧!”

芳芳羞涩着低下头,拿起汤匙,舀了一勺甜酒酿送进她微启的嘴唇之间。一绺发梢从她的耳畔溜下,贴着她的半边脸颊,像绿叶衬托着玫瑰的嫣红。

我陪芳芳慢慢品着甜酒酿,一边张望市场的夜景。

一条“V ”形的宽敞街道在我眼前展开,街道两旁明亮的电灯延伸到尽头,它们光耀闪闪宛若天上璀璨的星星;灯光下货摊上的服装鞋帽琳琅满目、美不胜收。

市场两旁的鳞次栉比商店里,也是灯火辉煌,熙熙攘攘。商店里传出录音机里播放的港台流行音乐,招徕生意。这些新潮乐音,有激越的迪斯科,有昂扬的进行曲,也有优美的抒情歌。它们无不鼓舞着人们憧憬的心灵,去甩开贫穷愚昧的往昔,抓紧激情迸发的现在,奔向灿烂美好的明天。

我耳听喧嚣乐曲与汹涌人声奏出的协奏曲,目睹川流不息的人群喜形于色,心里不禁发出黄钟大吕般的感叹:“哦,北岭城,您变了,变得快认不出您了。愿您乘改革的浩荡之风,追赶开放的滚滚潮头,像高空激情展翅的山鹰,永远翱翔于层峦叠翠之上蔚蓝的苍穹。”

回到教师进修学校,已经子夜时分。球场上的灯光萤火一般,在夜空里眨巴着眼睛,我们的视线中朦朦胧胧。宿舍楼矗立操场在旁边,四处悄然无声,偶尔能听到夜猫在某个角落蹿动,正在追捕它的猎物。猫和它对手搏击的声音使得整个校园在静谧中产生几许惊悚。

芳芳宿舍的走廊上亮着昏暗的灯,楼梯台阶在灯光的阴影中看着模糊不清。上楼的时候,芳芳贴近过来,我伸出左手,芳芳的手默契似的攀上,主动握住了我。

我问:“这么晚,你搭铺的李李老师该睡了吧!”

芳芳从鼻子里发出怯生生的声音:“嗯。”

我说:“先送你过去。”

“好。等我先给你开门吧!”她为什么不把钥匙给我,暗夜里我感觉自己脑子也暗了。

三楼,灯光昏暗,恍惚迷离,走廊尽头她宿舍门口没有开灯,一片黝黑。我拉了下墙上的开关,走廊尽头的灯亮了,可是走几步灯又灭了。我知道这是灯头接触不好的原因。芳芳的手在微微颤抖,随着我们的步子往前,她的手抖得愈加厉害,手心里沁出了微热的汗水。我问她是不是冷,她急促地摇摇头。我想快到了,捏了捏她柔软的手,使劲握住,迈着坚实的步子牵着她快速朝走廊尽头走去。

一个奇怪的念头闪现于我脑海:“待会走到她宿舍门口,灯是暗还是亮呢?!”

写于2025年元月9~10日

 改于2025年元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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