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飞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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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班，我骑着自行车，缓缓随着马路上自行车河流去。
缓缓地，车轮“嘶嘶”摩擦着路面，发出轻快的声音，不紧不慢地滚动。身体也似乎习惯了车上的姿势，不必太在意，懒懒地在空中掠过。
时值初秋，碧蓝的天上洁净的白云幽雅地悬挂着，也懒懒地，任意而低调地变幻出不同姿态。微风极柔曼、极温和地扑面拥来，掀动着我薄薄的衣裳，穿过它们千万个密密麻麻的编织小孔，触摸到我的肌肤，抚弄着肌肤里面隐藏的轻漾的跃跃欲试的幻想。
身体被柔风抚慰着，心，也酥麻了，醉醉的，仿佛躺在柔柔的水的温床上，做着沉睡时温柔乡里甜蜜的梦儿。梦像水面上的涟漪，慢慢浮泛开来，从心里泛到脸上，脸颊上就点染着又痴又甜的笑靥。
太阳西沉，天幕由湛蓝变成幽蓝，人群模糊，城市的身影晃荡着躲开了视野，躲到视野遥不可测的暗淡的光芒深处。
这时候，我的双唇轻轻启合，英国浪漫主义是人雪莱的名诗《西风颂》中的片段喷薄而出：“画里韶光，薰风沉醉，海水的夏梦又被你吹回……”美丽的诗句，以十分柔曼的音节不请自来，引诱得我的脑海里浮现出古希腊爱琴海旁的波涛、古堡和巨大的石雕群落。
平日里，我就喜欢诵读《西风颂》，直到烂熟于胸，倒背如流。每到晚会时分，需要出节目，我总是以高声背诵它为荣耀为快慰。因此，每每心境宁静，那流畅的句子就会轻轻地不经意地从心的涧底溢出来：“直到你阳春的青妹来时，一片笙歌吹遍梦中的大地。”
多好啊，西风，你这秋神的气息。
是哦，秋已经来了。立秋过后的第三个节气已经在日历中翻过。初秋的太阳朗朗洒照，秋夜的月色迷离多姿。而一当那清晨起来，可见凉风习习，扑面而来的薄雾在寂静的大地上令人望之产生无限舒畅无限瑰丽的遐想。
秋，七彩斑斓，她的容貌是美丽的，秋，硕果累累，她的内心是丰富的。
……
不知道骑了多久，后面的单车一辆辆从我身边掠过，超越我，到我前头去了。而左边、马路对过单车则遥遥地迎着我驰来，又遥遥地穿过我左边的空间，遥遥地落到我的后边，越来越远。是啊，我骑得太慢了，慢得就差没有让车子停住、倒下。熟悉了回家的路、习惯了骑车的动作，一切都似乎在做着自由自在的无须多虑的运动。也许这就是以前哲学老是教我们的必然王国到自由王国的一个活生生的例证吧。是的，不错，许多车子从我前面过来，掠过我去了我的后面，追寻他们的终点，许多车子快速超过了我，到了我的前面，望不见踪影。可是，在我的后面，也总有不断的人群、不断的骑车的人。那些在我前面的人，曾经是我后面的人，那些与我遥遥地擦肩而过的人，曾经是我前头的人。前面和后面，他们究竟谁在我后面，究竟谁在我前面？！那些在我前面的人不也是别人后面的人？那些在我后面的人不也是别人前面的人？……
我的思绪就这样流逝开来、浮泛开来，飘散而去。它并不想有意识地启动它随身携带的智慧的钥匙，只是如我蹬踏着的自行车的车轮一样潇洒自如地向前驰骋，像阳光下蒸腾的水汽，糅合着七彩的虹霓、裹挟着热烈的夙愿，升腾、翻卷、旋转、飘飞。它们在我心底的大海上乘着西风悠然翱翔、俯首探视，寻觅着不时从海底奔涌而出的浪花，追踪那泡沫里蕴含着的晶莹剔透的光彩。我的海面或平静地歇息、或喧哗地搏击，然而，这一切活跃或者看似死寂的姿势都不是它久藏的原生的模样。我知道，它既要自如地飞扬，也要静静地积蓄力量，它更要精明的洞察，洞察海底下悄然而坚韧地潜伏着的宇宙一样深邃无穷的机密，以待西风来时，给它安上雄健的翅膀，“怒而飞”，“将徙于南冥”，以遂冲天之志。
……
摇漾着它，梦着那古风的城楼宫殿。
楼殿在波中的烈涌闪飏，带着一身的苔绿花香。
雪莱站在海边高声吟诵的身影出现在我的眼前，我的心也在这仙山琼阁中醉倒，醉梦里望见了沙海中的绿洲、原野上的春燕。心底的浪涛化作喷射而出的山泉，飞花流霰，碎玉四溅。八方旷野都缀满了这玲珑剔透、光彩夺目的珍珠，就像月色朦胧的天屏，点点星光闪闪烁烁，在清凉的大气中，忽近忽远，忽明忽暗，充满了无限的神秘、洋溢着无限的希望。
这正是“天界夜色凉如水”，河海星汉水盈盈。此刻，虽然夕阳刚刚离去，白日的温暖还氤氲在周遭的空气里，我心的天空已经是万籁俱寂、星云变幻的夤夜了。
哦，秋神，我就是一支你射出的利箭，那飞驰的速度，不也携带着你饱蘸的诗情？！我不禁又轻轻蠕动双唇，吐出那不朽的诗篇：
假使我是一片败叶你能飘飏，
假使我是一片流云随你飞举，
假使我是在你威力之下喘息的波涛，
分受你力波的灵动，
与你一样的不羁；
假使我还在童年，
能为你飘泊太空的风云的伴侣，
那时我的幻想即使超过
你的神速，也觉不算稀奇。
我决不会如此苦苦哀求你！
啊，你吹舞我如波如叶如云吧！
我生是巨创深痛，我是血流遍体；
时间的威权严锁了我，重压了我，
我个太浮、太傲、太和你一样不羁的！
请把我作为你的瑶琴如像树林一般，
我纵使如败叶飘飞也将无妨！
你雄浑的和谐的交流
会从两者得一深湛的秋声，
虽凄切而甘芳。
严烈的精灵哟，请你化成我的精灵，
请你化成我——你个猛烈者哟！
请你把我沉闷的思想如像败叶一般，
吹越乎宇宙之外促起一番新生；
请你用我的诗句作为咒文，
把我的言辞散布人间，
如像从未灭的炉头吹起热灰火烬！
请你从我的唇间吹出醒世的警号——
哦，西风哟，
假如冬天来了，
春天还会远吗？
写于1998年
改于2012年2月26日星期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