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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飞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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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6/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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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里娃的“图书”情(散文)

我上小学是在70年代的第一个春天,接触到的第一本书是学校发的课本。翻开书页,闻到一股异样的香味,感觉到特别舒坦,立即就爱上了书。只是,刚上学,几乎不识字,更吸引我的是连环画——我们那时候叫“图书”,有的人叫小人书,因为图多,很是受小朋友的欢迎。

大约读了几本从别人手里借来的“图书”以后,读书的兴趣越发浓厚起来。乡下不像城里,学校没有图书室,街上没有出租“图书”的摊子,自然,看“图书”的机会也是难得的。因为难得,那想头竟变得越加浓郁、越加强烈。那时候,我没有其他梦想,只是日夜都渴望有“图书”读,更希望有朝一日拥有属于自己的“图书”。

机会终于来了。暑假的一天,父亲挑山货到三十华里外的县城去卖,带我去打个下手。那年头,生意不好做,天快黑的时候,山货才卖完。为了不至于影响他趁天尚未完全黑下来翻山越岭赶回家——拖着孩子肯定要摸黑走夜路了,父亲把我托付给县城的一位朋友,待明天再叫村里别的进城的人捎带领着回家。大概是对我一天帮忙的犒赏吧,也或是抚慰离开亲人的不安吧,父亲走之前,带我去新华书店买了一本“图书”:《看不见的战线》。第一次把一本属于自己的“图书”捧在手上,甭说我有多高兴了,初次即将与亲人分离的忧愁片刻就烟消云散。这天晚上都在图书中消磨时间,直到睡去,完全忘却了身居陌生环境的忐忑和胆怯。父亲的朋友见我那么喜欢“图书”,第二天也带我去了新华书店。情况比昨天日还要好,我可以自己挑选。书店的柜台里摆满了各色各样的“图书”,我来回寻觅,拿不准买那一本。突然,一个手持金箍棒、长得像猴子的形象跃入我的眼帘,定睛一看书名,是《孙悟空三打白骨精》。啊,孙悟空,我听大人讲过,他会七十二般变化,能上天入地,一个筋斗云十万八千里,神通可大啦。孙悟空吗?就是他,就要他了!

从无到有,一下子拥有两本完全属于自己的“图书”,就像阿里巴巴无意间闯进来四十大盗的山洞,我高兴得简直不知道怎么办好。给它们包上书皮,在书的扉页写上自己的名字、购买时间、地点,末了,还自己亲自动作做了一只小木箱,安上小锁,以防比我小的弟妹们弄坏它们,或者是被邻居别的孩子偷偷借了去。别的小朋友要想借走,我是一万个不愿意。实在推不过、耐不住纠缠,也只愿意他们当我的面小心翻阅,带走,是绝不可以的。而我自己,有空的时候就拿出来翻看,随着在学校识字多起来,我逐步也能囫囵看懂连环画下面的说明文字。这样,我就能比一般的小朋友更理解故事的情节和人物的形象。往往是小朋友在看图,我一边给指点着讲解故事,我讲得头头是道,小朋友们听得兴趣盎然,无形中增加了我在伙伴中间的威望,让我年幼的心中充满了掌握知识的自豪和骄傲感。

光有两本“图书”远远无法满足我越来越强烈的阅读欲望。逢年过节,得到几毛压岁钱,我舍不得拿到村中小街上的合作社去买糖果吃,总要托人到二十华里外的公社或者三十华里外的县城去买“图书”。

有一回,我又攒了二毛钱,就托一位在公社读初中的堂兄弟买“图书”。每个周末,堂兄都要回家一次,休息一天半,第二天带上米和菜再返回学校。星期六的午后,是堂兄放学回到家的时候。我匆匆吃完午饭,就跑到村口,眼巴巴地望着那条通往公社的公路。等啊,等啊,时间过得真慢,仿佛等了整整一天,堂兄才慢悠悠地走来,我满怀期待地跑过去:“哥,买了什么书?”

不料,堂兄却漫不经心地答道:“我忘了去公社的供销社了。下星期吧!”

冷水朝浇得我浑身冰冷,我忍着失望的心情,不敢多话。唉,那就等下星期吧!

下周六中午,我饭都没顾上吃,就等待在村口。等啊,等啊,等了一万年似的,堂兄终于慢悠悠地来了,嘴里迸出一句冷冷的话:“供销社没有到新的图书。”

呜呜!我差点没哭出来。公社在二十华里外,对于我们这些孩子来说,没有大人带,比天边还远,要不是这样,我就向堂兄要回钱来自己去买了!

唉,为什么会这样呢?!运气真不好。只好等下周了,观音菩萨保佑,但愿下周哥哥没忘记去供销社、但愿下周供销社有新的图书。

又是一个星期的午后,我放了学,没有回家,直接去了村口。等啊,等啊,好像是过了一万年,堂兄终于晃晃晃悠悠地来了,但是他没给我带来图书,而是一句我再也不想听到的令我万分失望的话:“学校忙,又去搞劳动,我没工夫去供销社给你买图书。”

……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我的心里开始流泪。“怎么这么重要的事情都会没时间去?我催他几次,他生我的气了,不愿意帮我?或者,他拿我的钱去买了零食吃?要是村里的合作社有图书卖多好啊!”我非常郁闷、难受,却不敢对堂兄生气,内心还是希望下周他能给我带着一本非常非常好看的崭新的“图书”回来!

  一次次充满希望,一次次失望,又一次次降低内心的期望值。煎熬的日子,就这样在70年代初的春天里,消磨着我幼小的心。或许这个煎熬已经给我的心磨砺出了茧子,以至于缺失了敏感,变得反应迟钝、麻木不仁。后来堂兄给我带了书没有,如果带了,带的是什么“图书”,我记忆的仓库一片杂乱,找不到它们存放的坐标,甚至努力回忆也踅摸不到它们的丝毫痕迹。只有刻入骨髓融入血液中的疑问、忧虑、期待、渴望和焦虑充满胸间,充满了一个个白天和黑夜。时至今日,历历在目、清晰可辨。那种被粗粝伤害却无法抹平的酸楚与无奈久久低徊。

  大概是得了这次托人买书的惨痛教训,也大概是年纪稍长,可以自己约小伙伴结伴下公社、翻山进县城去逛街的缘故,打那以后,我再也没有托人买过“图书”。但凡是父母允许我和小伙伴到县城去逛逛,我总能获得少则五毛多则一块的花销。到了县城,别的伙伴往往忙着买米果、笑枣,吃清汤、喝冰水,我舍不得在吃上多花钱,一般只吃碗阳春面,宁可少吃一根冰棍也要节省下几毛钱,去买上一本或者两本“图书”。

  渐渐地,我的图书多了起来。我成了小山村里的“图书”大户。我按照购买的时间顺序给这些连环画编了号码,几年过去,到后来,积累有近百本之多呢。为此,我花了五分钱,买了一本练习薄,拦腰裁成两截变做两个小本子。一本用来登记我编了号的“图书”。由于自己对图书的喜爱,慢慢地也理解了别的小伙伴喜欢读小人书的心情。小朋友来借图书就松了口,但是,不管谁借,都得登记。于是,那个练习薄的另一半,就变成了借书登记册

 守着那一箱子的“图书”,我就像个精神上的葛朗台,不时打开箱子一遍遍的摩挲、翻阅,常常废寝忘食、如此如醉。这些“图书”一直陪伴着我,读完小学、读完初中、读完高中,直到负笈进京上大学那一天,我才依依不舍千叮咛万嘱咐地将它们交正需要读书的弟弟妹妹们。可惜,他们不像我那么喜欢这些好不容易攒起来的“图书”,更没有精心保管它们。当我读完大学,想起寻找这些“图书”的时候,几乎找不到他们的任何踪影了,连那个我自己打造的粗糙的小木箱子,也被丢弃在落满灰尘的杂物间,挂上了蛛网。

  好在,我留下了那半截练习薄——那个写满了“图书”名字,载满了我全部“图书”情的练习薄。它随身跟着,陪我读完大学,走向社会,走过岁月的波澜,直至融入光阴的万千气象中。


写于1998年9月1日

2024年11月15日有改动

——此文2013年3月23日发表在《中国新闻出板报》,改名为《乡下娃的“图书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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