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 空（散文）

      傍晚时分，如常一样，我又步至阳台，凭窗眺望，抬头忽见西天满披云彩。那云一缕缕地排列得整整齐齐，若鱼的鳞，一片片间杂着均匀的缝隙；又像铺开的棉花，一爿一爿间总丝丝绕绕得缠绵着。太阳已落在城市的背后，光芒不是红得耀眼，只淡淡地从云层间透出些橘红橘红颜色来。而那强烈的光明在云层之上，从下面望去，那云竟通体透亮，真是一派娆娆之白，煞是令人心醉。遥望这云天，我的心不知咋的，顺着云的漂浮，忽而飘到了天上。

徜徉在白云之上的心，不禁想起儿时的一片蓝天来。

那是近午饭时分——山村的午饭总要到下午两点左右才开的。也就是那时分，我随母亲从山上砍柴回来，走到村口，放下柴火歇歇脚。快到家了，心也安了，抬头望天，但见碧空如洗，艳阳明晃晃地将蓝天照得遥不可测。一只山鹰从环绕小山村的高山之巅飞向苍穹，盘桓、盘桓，久久地盘桓。像在侦察村中的一切，又像是即将离开村子去往他乡之前留恋地顾盼。鹰，在蓝天上划出一道道无形的流线，那流线流进我稚嫩的心里，弄得我的心痒痒的，忽忽悠悠起来，似乎也要高飞而去。

看天看得痴迷的我，不顾母亲的几次召唤，坚持要独自再歇一会儿：“姆妈，您先回吧，我过会就到家。”母亲见离家反正也只有里把路，就放心先走了。母亲走后，我坐在柴火上，坐着也似乎不过瘾，又索性躺倒在路边的草地上，眯缝着眼睛细细仰望着山村上空的高天。这时，从村东南角的天空飞来两架战斗机——哦，那是距这儿一百里外的空军基地的解放军叔叔又在训练呢！听老人说，解放前，家乡的很多人都去修过那个飞机场。那是一个很大很大的渺渺之地，有一回下着大雨，雨雾茫茫，人们穿着蓑衣还在继续干活。后来，直到抗日战争胜利60周年纪念，我才在一份资料上看到，这个机场是抗日战争最艰苦的时期，为了美国援华的飞虎队在赣南修建的一个临时军用机场。国民政府为此动员了10万民工在几个月内紧急修建的。可惜的是，飞虎队还没来得及飞来，日军迅速南下，此地就失守了。但是民工修建的机场是完好的，一直到二十一世纪的今天，该机场几经翻修，依然在使用。

 话说远了，回到我的童年。那时候我躺在草地上，眼睛追随着空军叔叔的飞机，就看见那喷气式战斗机飞到高空，放出两道白烟来。这两道白色烟柱在蓝天的陪衬下，演化成两道灿烂的银河，又像春天的犁铧，在苏醒的大地上犁出两道涌动着春潮的犁沟。战斗机上下翻飞，做着漂亮的动作，它们你追我赶，引得阳光照耀在它们身上也闪闪烁烁。刚才还宁静恬淡的天空霎那间被搅得热闹非凡。那正在翱翔的山鹰，看见来了两个伙伴，也努力朝上飞去、飞去、飞去，它努力要接近那两个后面放烟的大家伙。可是，无论怎么样努力，那两个钢铁家伙还是高高的在它的上头，无法接近。过了一阵，鹰，大约是飞累了，它不再往上飞，而是在空中盘旋了几圈，然后突然箭一般直飞北山山顶，落在一棵百年青松的树梢上，不动。它也像我一样，昂首翘望那比它飞得高得多的两只铁鹰呢！我突然想，此时此刻，它会想些什么呢？是羡慕，还是嫉恨？或者是慢慢积蓄力量，再图高飞？我散淡悠悠地联想，终究没想出它的脑瓜子里会出现些什么念头。

辽阔的长天里就剩下战斗机在做着精彩的表演了。它们尽情地演练着、演练着。不知道过了多久，它们居然也像山鹰一样，不再翻飞表演，而是在空中悠然转了几个大圈，然后顺着来时的方向，飞走了，远远地飞走了。我身体好像突然被掏空了，刚刚随着战斗机的翱翔而奔腾激荡的心也好似随着它们远远地飞到了群山外头。“那山的外头，有些什么呢？”从未出过山的我，脑海中浮泛着这个疑问，久久不绝。

此时，小山村的天空，在环拥的群山之上，是那么高渺、辽远、清澈，蓝天，寄托着我们多少斑斓的梦啊！

这是我儿时的天空。在我的心中，还有别一样的天空，也曾如此深深地吸引着我。

那是1996年夏的一个清晨，我从新加坡乘飞机飞往香港。大型波音777客机在近万米的高空飞越辽阔的南海，期间整整飞了数个小时。离开山村，步入社会十余年，我曾经在祖国的蓝天白云之下翱翔过，也曾经在大地的江河湖海上荡过舟，但从来都不知道碧波滚滚的大海从天上朝下望去会是什么样子。脸贴在飞机的舷窗朝下看，只见蔚蓝色的大海浩瀚无垠，一些稀薄的云彩在机身下袅袅娜娜，阳光照在云上，反射出点点红晕。透过那漂浮的云朵，海面上一个个岛屿隐隐约约，游弋在海上的船只，看上去，恰似孩子折叠的纸船，后面大都拖着一道浅浅的浪花。大海安详、宁静，显现出处子一般的温柔和俏丽。我忽然觉得：这，不就是我儿时在家乡看到的蓝天吗？如今的我从飞机上往下看去，就像我从村头的草地翘首望空，目光尽处皆为无穷无尽的茫茫一片蓝色。那一个个岛屿，不就是闪闪的星星？那划出浪花的舰船，不就是曳着白烟的战斗机？还有那云朵，它真真切切就是光辉熠熠的彩霞啊！南海，可爱的南海，当我在中学学会唱《西沙——我可爱的家乡》时，我就曾经无数次遐想过你的模样，没想到，你完完整整地出现在我眼前、萦绕在我心间的竟是如此辽远深邃如此神秘莫测的一片蓝天！我情不自禁地端起随身的照相机，拍下了白云之下的蔚蓝色的天空，一个别样的天空。

回国后，当我把照片拿给朋友看，那白云映衬、星光点点的景象引得他大感意外：“你怎么在大白天拍到了星星？”

“因为这是我心中的天空啊。”我神秘地答道。

是的，这就是我心中的天空！

我相信，每一个热爱蓝天的人，都有一片属于自己的独特天空。当你拥有一片属于自己的独特的天空时，你会发现，任何尘世喧嚣都无法打搅你，任何时候你都可以找到自己独自享用的宁静。当你拥有一片属于自己的独特天空时，你会发现，任何时候，那高高的天空都会向你闪现出熟悉而亲切的面容，那怕它只是平凡如傍晚时分站在阳台上人人都能看见的一片片普普通通的白云！

2006年3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