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飞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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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独坐书斋，心绪不宁。案头的书拿起翻几页放下，换一本翻开，依然了无兴致。移步书架前，打开射灯，漫无目标地扫视书架上的书脊。忽然，“我爱穆源”跃入眼帘。我读过这本书，书脊上这几个字，让我想起了儿时的学堂，想起了学堂附近的河坝上，那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的我儿时的天堂。
学堂门口约莫百十来米外，就是穿过村中的小河。小河在这里拐了个大弯，形成一片河滩，我们那时候叫河坝上。河坝上总有十几亩大吧，紧贴着河岸分别往上下游延伸展开。寻常时节，这里郁郁葱葱，长满了杂草、柳树、各色野花。每当学校放学，这里就是我和小伙伴们的天堂。
春来的时候，有鸟雀在这里徘徊、低飞，甚至在这里做窝、产蛋，几个月后生下一窝小雀子，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而当我和小伙伴刚刚学会凫水，还不怎么敢去寨下深潭里扑腾，也常会从这里下河，到浅浅的河水中去感觉夏日的凉爽。找准一块大石头，双手搭在石头上，任刺眼的阳光停留在水面上。我们的身体沁入水中，与河底的鹅卵石亲密接触，哗哗的河水流淌过我们的身子，揉搓我们的肌肤，享受着浪花冲刷我们带来的爽快和惬意。
最喜欢的是，秋日的阳光下，草黄了，地干了。晴空爽朗，黄昏时分，约几个小伙伴来到河坝上，在杂草堆里打滚、捉迷藏，尽情撒欢，等待日落后月亮早早升起来，谛听草丛里蛐蛐的叫声，看萤火虫飞来飞去，去扑捉它们，装在玻璃瓶里，带回家去、挂在床头。这一夜，就会睡得特别香特别甜。
赶上春夏之际发大水，河坝上会被淹没。从上游汹涌而下的滚滚山洪，泛着昏黄色，时而带来一段木头，时而带来一些枯枝，彻底打破了小河的宁静，站在河岸边都能听到大水奔流的咆哮声。由于这里是个大河湾，洪水到此也变得舒缓。只要不是特大洪水，水不至于漫延到河岸上去。在暴雨初歇的时分，或许洪水还在奔涌，而天空已经放晴，我们就会来到河边，欣赏平时安静的小河此刻雄浑、博大的面貌。看洪水浩浩荡荡的声势，仿佛能感受到小河骤然间雄起的壮志、澎湃的豪情。
当然，山洪不会总常有，它随着季节的轮回而起落。小河的面貌大多时候像乡村少女一样，安静、本分，不喜欢喧哗、闹腾，而是静静地流过村庄。这样，河坝上也总是年复一年，长满杂草、柳树、野花。爱土地的农人很快就发现了这里是一个可耕之地。一些勤劳的人们在这里除杂草、搬乱石，开垦出一畦一畦菜地。我们家应该是在爷爷辈上就在这里用自己的汗水开出了一块地儿。我的少年，也经常在放学后到傍晚或者是周末，跟着奶奶去河坝上的菜畦里种红薯、从小河里担水浇园子。奶奶把地整好，我就跟着一根根摆放薯藤苗。等用土掩埋好后，我又用小小的勺子给它们浇上水。这些活计，现在想来历历在目、越来越清晰。
不知道是谁家的菜地里，有两颗高大的树，叫不出名字，只知道会长出一种果实。那果实熟了后，剥开皮来，里面是白色的黏黏的甜甜的玩意，甚是好吃。无知的山民就取其名为“脓包”，脓包虽然难听，却是在是个好吃的果实。直到长大后，我才知道也许那就是岭北难得一见的野荔枝吧！这荔枝在别人家菜园里，自然就属于别人家——至少有一个小伙伴是这样认为的，他号称是他爷爷种的。其实，谁知道呢，谁又去管它呢？反正只要荔枝熟了，我们就用平时攀爬小柳树的功夫爬到高高的荔枝树上去摘，一把荔枝摘了扔下来，小伙伴们一哄而上，聚而食之，乐哉悠哉。
这片河坝上，伴随我少年时代，一直到我离开故乡去他乡求学。多少次，我想故乡，都会想起河坝上的杂草，多少次，我在梦里，都会见到河坝上的野花，多少次，在默默的冥想中，我都会攀上那高高的荔枝树。
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村庄变了，沿着河岸新修的公路大大扩展，河岸被石头整齐地切割。河坝上消失了，菜地没了，柳树没了，荔枝没了，野花也没了。杂草不再茂盛，稀稀落落的，缺乏生气。小河的水越来越小，变成了小沟。河里面漂亮光滑的鹅卵石都被人取走，河底露出的石头相貌丑陋。生活垃圾从高高的河岸倒下，这里一堆哪里一堆，流水冲刷着这些垃圾，塑料袋、包装盒、塑料瓶在小河沟里浮泛，散发着难闻的气味。现在的孩子，已经没河坝上玩了，他们没有了河坝上、他们不知道这里曾经是河坝上、更不知道这里是童年的乐园。
每当我返乡，脖子上挂着相机，想去曾经是河坝上的地方，拍摄一下儿时的记忆，拿回城市给家人欣赏时。却只看见宽阔的公路和河岸，看不到我昔日的天堂。当我试图走近我曾经的天堂时，那怕是站在河岸幻想一下昔日的韶光，却看见一幅“现代文明”的模样，鼻子底下冉冉扑来的是城市下水道的气息。我仓皇失意，匆匆而去。
逝去的河坝上在岁月深处隐藏，它发酵出浓厚的醇香，遥遥地勾引我思念的馋涎，时不时侵入我失落的冥想。所以我的日子总是漫不经心地要回去，回到那越来越远也越来越清晰的故乡。
河坝上，还能回去吗？
2012年 2月21日 写
2025年6月19日有改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