跋涉在生命的旅程中,有时,我们免不了要驻足停顿,回望来时走过的路;或者,双脚疾步前行,脑海中却有一时片刻的空闲会想起那消逝的过去。这时,当我们回转身子眺望往昔,目光穿越时空的隧道,远远凝视着、凝视着,童年会突然被聚焦、被放大。此时此刻,硌在脑海深处的童年,早已不是真切的过往,而是时光裹着糖霜的模样。她被时光的烟云笼罩着,浸染着,氤氲着,慢慢地显影出美丽身段、和蔼面容和温柔的性情来。
这样的童年,谁能抵挡她柔曼的靠近?谁能拒绝她温情的拥抱?谁又能躲避她热烈的亲吻?她渗透进骨血的热度,让人无处可逃。
人到中年,深夜加班。玻璃幕墙外,雨点斜斜撞上来,像小时候屋檐垂下的水帘。我仰头的瞬间,舌尖莫名泛起一丝甜——那甜味比手边的冷萃更软,更轻,带着1950 年代初爷爷修建的老屋瓦檐下,晒过南瓜酱的甜味。那一刻,我知道自己又被童年伏击。
记忆是一台温柔的造假机。它把那个可能挨过饿、摔过跤的童年,打磨成光滑的鹅卵石。痛楚与不快沉入河底,如同泥沙被时光的流水淘尽,只剩水面粼粼的金光——那金光,是硌在心底的几粒金砂,是青蛙在田埂边合唱,是燕窝里雏鸟探出的黄喙,是河水裹着阳光流过脚踝的暖。
其实童年何需完美?它真正不朽的,是让我们第一次相信:世界是一颗糖,只要够勇敢,就能舔到里面的甜。
是啊,童年的回忆就是一张过滤的网,滤出了金色的点滴往事、滤出了甜蜜的许多浆果。即使你有过饥饿的日子,即使你曾经有哭泣的痛楚,即使你也留下累累的伤痕,随着岁月的推移,它们都将远去。丑陋凝在时光背面,忧愁与仇恨随流水漂远,只剩那些甜,在回忆里暖着不化。童年时代越来越遥远,童年的回忆就越发秀丽、娇媚和温软。光阴的流水淘洗着平淡无奇的日子,许许多多金子般美妙的记忆就闪闪烁烁从渺小的细沙中过滤出来,梦幻般的气息经久不息地萦绕在我们记忆的海底,闪耀三道光芒:
房檐下的燕窝正漏下几根绒毛。我追着绒毛跑到小河边,为捉一条透明的鱼跌坐在水里,裤袋里的糖化了,甜水顺着指缝流进河里。
奶奶的针线笸箩像一口小小的井,彩线垂下去,井底吊着半块冰糖 —— 我总趁她不注意捏走,线轴转着,糖含在嘴里化像月亮慢慢缺掉。
黄昏的田埂,青蛙把天空一声声吹大,我摊开手掌,让夕阳在掌心里流淌着暖橙。
…… ……
我走出办公室,来到大堂咖啡机前,一按启动键,流出来的是浓郁的阿拉比卡咖啡豆的香味。久已习惯清咖的气息,抿一口,苦涩勾起了思甜的味蕾。记忆像按下了倒带键:办公室楼的窗外景观灯下凤尾竹散射着淡淡的幽黄,空调吹来的风,裹着几分像燕绒毛般的轻柔。原来所谓成长,不过是在无糖可化的时刻,自己成为那块糖。
童年啊,就是这么实在又奇妙,奇妙又美好!
童年闪现在思绪里,是一个万花摇曳的百花园;
童年飘荡在梦幻中,是一片苍鹰翻飞的碧蓝天。
童年是一道绝世的风景,山川秀美,环拥澄澈宁静的碧水;
童年是一部经典的电影,闪回切换,淡入飘逸妖娆的特写。
童年,是一首诗,跌宕起伏,意蕴隽永;
童年,是一幅画,色彩鲜亮,璀璨耀眼。
童年是裤袋里化掉的糖,甜水渗进指缝的河;
童年是针线笸箩中偷走的冰糖,在舌尖化成缺角的月亮。
我们终其一生的跋涉,或许不仅仅是为了找回童年那双熠熠发光的眼眸,更是为了以这双被岁月磨损后的眼睛,重新认出并守护住那份最初的、相信“甜”的勇气。
岁月悠悠,往事如流。流去的是陈年的忧郁,流不去的,是屋檐水尝过的春天,是奶奶针线笸箩里的暖,是我们最初相信‘世界是糖’的勇气 —— 这便是我们溯流寻到的,永不褪色的童年之光。
呵,流不去的童年,流不去的——童年温婉、童年秀美!
初稿写作时间待考
2025年9月23日星期二修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