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慢递（散文）

元旦刚过，新年伊始，忽然觉得，这个冬天有点闷。经历了秋高气爽，拂过了萧飒西风，沐尽了满空寒霜，迎来冷雨凄凄绵绵不绝，气温却总是忽高忽低，徘徊在摄氏10度左右。看着窗外的冷雨，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往年这时候，袖口该沾着雪粒了。可这长空里虽然有时候来一阵北风，颇觉冷意，却又在两三日后阳光灿烂，暖意融融。

情不自禁，就把天气预报设成特别提醒，每小时刷新一次。蓦然间它报告，这几天降温，会有雪。雨夹雪，小雪，然后是大雪。晨起，屋外阴霾茫茫，没有冷意，不知道雪在何处藏匿。楼下的垃圾桶总飘着节日未清的彩带，汽车尾气裹着尘土粘在窗玻璃上，连风都带着一股潮湿的油腻味 —— 没有雪的冬天，连空气都显得拥挤。看着窗外还在节日里沉醉的城市，想着飞舞飘逸的白雪，心里咯噔一下，渴盼雪了。渴望天冷下来，渴望雪花轻舞飞扬，渴望一个真正的冬日的来到。

于是心底竟幽幽地起了祷告：下雪吧，下大雪吧！雪，恣肆着自己的舞蹈，在原野上婀娜出好一派白茫茫真干净的图画。雪，灿烂着水的生命，在天空里绽放出美丽晶莹的花朵。雪，堆起一个个造型，在人们的心里激活着晴夏的热情。

我喜欢雪，曾经多次为雪书写自己的心灵之驿动。虽然，我本非浪漫之人。从前朋友约着去看雪，我总说“不过是冰碴子，有什么好看”，直到去年冬天，在医院陪床，隔着窗户看见雪落在光秃秃的树枝上，忽然就红了眼 —— 原来不是不喜欢雪，是从前没懂，雪能把日子里的难，都裹成安静的样子。懂星象学的人用星象学解释说：“你不属于月亮，禀赋里没有浪漫的情愫，生命里厌烦傻乎乎的所谓潇洒举止。你本属于太白星，希望一切都围绕自己环绕和转动，蹦不出主动腾挪的律动。”这是真的吗？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随着岁月的流淌，对于本无物质意义、更无凡俗价值的事物却开始投注自己关怀的焦点，从哪些平常人看来毫无意义的对象里，寻找着感觉的惬意、发掘出生活的乐趣、探寻那生命的秘密。比如春光、比如夏风、比如秋色、比如白雪，哪个不是寻常景致？哪一个不是饥不能果腹、寒不能暖身？哪一个又曾给你急急匆匆的旅程带来逆旅之庇护？哪一个又会给你忙忙碌碌的日子带来物欲之餍足？不，肯定不能，如果只需要这个时代最崇尚最追求最爱好的价值体现的话，不，都不会满足。

它们不能填饱肚子，却能让胃里的石头浮起来。它们不能暖身子，却能让肌肤的纹理变得更加精致。

年岁渐长，华发早生，竟越发贪恋这些无用之物——一缕春风、半窗秋月，或是这迟迟不来的冬雪。它们的确不能果腹暖身，却像暗夜里的微光，照亮了被琐碎磨损的心。

童年火塘的温暖是贫穷岁月的慰藉，而长大后，雪夜的另一种温暖，藏在书页与灯火里。

晨起推开窗，先摸了摸玻璃——没有冰花，指尖只接到玻璃渗出的一滴凌冽，像被静电咬了一口，雪还是没来。

雪，下吧！端上绿蚁新醅酒，围着红泥小火炉，三两好友，暖暖情意，轻松话语，晚来天欲雪，大饮三杯否？！窗外雪花飘飘，屋内热气腾腾。抿一口温酒，唠几句闲话，八卦日常，絮话人生，往事如烟，心事渺然。喝着谈着，便微醺了，醉了，醉在谈笑间。这个醉、这样的醉，盖过多少应景酬酢？又赛过多少豪华盛宴？这个场景点燃我回忆的烛光，让我想起童年的冬天。围坐在火塘边，手心捧着烤红薯，闻着它的香气、品着它的甜味，那是贫穷岁月里最富足的温暖！又或者捧起一本寻寻觅觅得来得书，沉醉在书造的气象万千的世界，勾起层层迷离的幻想。

煮咖啡时，盯着窗外的天空发愣，要是此刻有雪飘下来，咖啡该更暖呀！

雪，快点下吧！“绿衣捧砚催题卷，红袖添香伴读书。”雪夜时分，正是读书时分。轻盈的雪花敲打你的窗棂，暖热的火炉烘烤着你的心扉。此时此刻，捧一本爱书，沏一杯清茗，或者泡一杯阿卡比拉咖啡，拧亮提花款复古台灯，堪比红袖添香的雅致，不失自我陶醉之空灵。恰如清人张潮之《幽梦影》说的：“人莫乐于闲，非无所事事之谓也。闲则能读书，闲则能游名胜，闲则能交益友，闲则能饮酒，闲则能著书，天下之乐，莫大于是。”雪落大地悄无声，在雪夜里，浪漫之心无需漂泊，一盏清幽的明灯，一卷心悦的好书，足以慰藉跋涉了半个世纪的沧桑之心。

雪，大大地下吧！风卷漫天，呼啸如歌。“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白居易在雪夜里，以谛听雪落为趣。雪在暗夜里，无色无味，在诗人的心里却能感觉到雪的柔情雪的声音，雪在压竹枝、折竹，迸发出特有的乐音。这雪也就给了诗人无限的想象、抚慰着诗人独居异乡的孤寂和落寞。而今我，也愿追怀古人之意蕴，在雪夜的窗前，谛听你的高唱低吟。你的每一声高唱，我都能听出你前世紧追不舍的足音，你的每一声低吟，我都触摸到你来生流连忘返的牵挂。雪夜，轻轻吟哦，你是诗，我们在雪花飞舞里吟诵。你是歌，我们在雪折竹枝中轻叹!

下雪的日子才是冬天。这个冬天真的有点晚，哦，不是有点晚，是真的太晚！只渴望雪快点来，快点洒下一片洁白。相信吧，她会让我们洁白，至少在雪夜里洁白无瑕！虽然，我们常常沉醉在一次又一次应酬的虚伪、一段接一段忙碌的迷茫里自以为快乐、自以为洁净，不自觉、不愿意逃脱，她还是会让我们暂时地洁白、暂时地纯净。

在雪花漫天的飞舞中、在雪之神潇洒的飘逸中，在白皑皑一片晶莹的世界里，我知道，白雪，卷裹着冬姑娘，是如此地洁白、如此地纯净。雪落无声，覆盖了城市的喧嚣，也暂时掩去了人心的慌乱、贪婪、焦躁。

雪终会消融，雪化时，路面会结一层黑冰，屋檐滴下的泥水会弄脏墙角的春联 —— 可那又如何？至少雪落时，整个世界都曾为我安静过一秒。

那一夜的白，已留在心底，仿佛提醒着：人世间总有一刻，可以如此清白。

短短的小长假，一边盼着雪来掩去人心的焦躁，一边又在雪天里，忍不住刷着工作群的消息——原来我们都这样，既渴望雪带来的洁白，又逃不开生活的琐碎。可正是这份矛盾，让雪的到来，更像一场温柔的救赎。

雪缺席的冬天，不止是我一个人的南方；整个华北平原都在等一场白色慢递，好把GDP的灰度暂时屏蔽。

您说是吗，亲爱的读者？

夜深了，写罢以上絮语，我离开书桌，踱步窗前。拉开低垂的纱帘，忍不住对着阴霾的夜空久久凝望！

                                                                                       2012年1月3日星期二元旦小长假 撰稿

2025年10月13日星期一 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