搁笔多年后向报社投稿居然一稿就中,这是高德全事先没有料到的。
办理退休手续之前,高德全就已经规划好了退休之后的生活。钓鱼、麻将、绘画、摄影之类适宜于一般老年人的活动,他都不感兴趣,对他来说有兴趣的事就是爬格子搞创作。用他的原话就是“重拾秃笔”。
高德全年轻时也是一个文艺青年,在报刊上零零碎碎发过二三十篇散文小说。只是后来因各种原因和文学失联了。现在退休了,儿女又在外地工作,平时有的是空闲时间,空闲时间一多,又不愿意坐吃等死,就想到了久违的缪斯。
这天晚饭,高德全破例倒了一小杯葡萄酒,想暗暗犒赏自己。
知夫莫若妻,老伴发觉端倪:“高德全,有什么喜事,还喝上酒了?”
高德全“嘿嘿”一笑:“你看出来了?”
老伴说:“还用看吗?我从社区里回来,就见你一副得意忘形的样子。”老伴是从街道里退休的,现在被聘在社区里工作,算是发挥余热。
高德全喜滋滋说:“告诉你,我的文章在市报上发表了!”
老伴也乐了:“是吗?这么说你零花钱又增加了!”稍顿,“不会又是五块钱稿费吧?”老伴知道当年高德全发表的文章大都是一篇五块钱。
高德全说:“那是以前,现在物价涨了多少倍,还五块?一百块总有吧?”
老伴打趣:“是吗?那你可以请客了!”老夫妻俩平时互相爱开个玩笑。
高德全笑了:“想的美,这稿费是我辛苦所得,我要用来买书的!”
老伴刺他:“没稿费,你不买书了?”
老伴的“稿费”一说提醒了高德全,是啊,稿子录用还有稿费哩,于是,无意中对即将到手的稿费有了一种期待感。
按照以往的经验,文章发表后,报社二到三天就会发来稿酬,当年的稿费是用汇款的形式,现在不用那么麻烦了,弄个账号或加个微信转账就行。
然而,三天过去了,一个星期过去了,直至半个月过去了,稿费一事没有丝毫动静。高德全本想发条信息问一下编辑,但又担心被编辑看作“这个人也太看重钱了!”,故强忍着没发,又自己安慰自己:没有就没有吧,自己又不缺那个钱。但想是如此想,心头还是有点不是滋味。
解开高德全这个心结的是他的文友老祥。
那天,俩人在茶室里喝茶,说起了稿费这个事。老祥说:“你还惦记这?市报的稿费早几年前就没有了!”
高德全不解:“为什么?”
老祥说:“为什么?你看现在大街上还有报刊亭吗?谁还买报纸看?要是没有政府的资金支持,估计现在连报社员工的工资都要发不出了!”
原来如此!高德全不免有点沮丧失望。
老祥说:“要我说,以你的水平,你以后发稿,最好还是投杂志社,一是在杂志上发表文章上档次。二呢,杂志社毕竟有稿费,当然,也有可能是三瓜两枣。”
高德全说:“如果是杂志社,有没有稿费我倒不在乎,关键是杂志上发表难啊!你没听说现在有些杂志编辑都把自己控制的栏目当成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了?”
老祥说:“话是这么说,但良心编辑还是有的,你的文章只要足够好,他们还是愿意采用的。再说,你以前不是在杂志上发过小说?我看过,你那会儿写的小说已经很有小说的味道了。”
“那都是以前的事了,不值一提。”高德全不想说自己的过去,转过话题:“对了,你不是也发过小说,你为什么现在不写了?”
老祥笑笑:“我是人老了,不想拼了。”
高德全说:“瞎扯!你我同龄,卖什么老?”
和老祥分手回到家,老伴还没回来。高德全坐在电脑桌前,进入苦思冥想之中。
高德全承认,老祥的话并非没有道理,人生一世,即便活上一百岁,也只是三万多天,何况有几个能活的那么久?如果打个八折,也就二万多天,再去掉睡眠时间,二万天都不到了,何必要那么拼呢?可话说回来,退休了不拼一下,不就是“等死”的节奏?不,不能这样,该拼还是要拼一拼的。至于能否成功,听天由命不用考虑得那么多。想到此,高德全心情轻松了一些不觉点起一支烟…
人的思维就是这么奇特,望着袅袅上升的烟雾,高德全忽然想到刚才回家时路过的小区棋牌室,那里面也是烟雾缭绕。可见,当时棋牌室里的人一定正赌得昏天黑地。也就在那一刻,他的思维又跳到了原来单位里一个姓杜的同事身上,那同事因为嗜赌,居然把工资卡也押给了别人!
灵感是很神奇的心理活动,蓦然,高德全有了创作的冲动!他把手中的烟一掐,立即打开电脑…,文思如涌泉一般而来,不到二个钟头,一篇字数四千字左右的小说就炮制出来了。高德全给新小说取了个名字《老杜的工资卡》。
刚写毕,老伴从社区里回来了。老伴说:“晚饭准备好了?”
高德全有点抱歉:“没有,我现在就做,你要是饿了,先吃几块饼干吧 !”
老伴关切中带着挖苦:“是不是又在编故事了?别忘了你已过花甲不是十八岁了。”
高德全说:“放心,这几年年年体检我身体不都是良好吗?”
老伴不再吱声进了卧室。
平心而论,《老杜的工资卡》写得太顺利了。也正因为顺利,高德全越不敢掉以轻心。反反复复修改了十来遍,又冷处理了一个星期,直到改无可改了,才想到投出去。可一到要投稿,又犹豫了。记得有作家说过,投稿是一门艺术,对刊物投稿须要投编辑之所好,录用率才会高。自己的小说,投国家级杂志,显然是自不量力,要投,也只能是省级类杂志。可在全国省级类杂志有上千家,投哪家好呢?忽然,眼睛一亮,何不还是投《苍云》杂志,自己在当年的那两篇处女作不都是投这家杂志才得以发表吗?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也是自己作品的娘家啊!对,就投那儿!高德全推测,苍云的投稿地址十有八九估计变了,因为现在时兴电子投稿。但这难不倒他,他打开了自己的微信,知道现在的杂志都开设公众号,在那上面能找到邮箱地址。果然,一搜索,与自己判断的一模一样。
稿子投出去后,最初的半个月里,高德全不闻不问。他知道杂志社即便回复,最快也要在半个月之后了。然而,一个月过去了,二个月过去了,报社依然没有消息。高德全从信心满满到像落入了冰窖一般浑身拔凉拔凉了:看来几十年不写小说,自己真的是落伍了,“老杜”胎死腹中已无悬念!
就在高德全心灰意冷之际,一个电话打到了他的手机上。号码是陌生的。联想到社区和电信部门一而再再而三的提醒要谨防电信诈骗,电话一响,他想都没想就掐断 了。谁知,几秒钟后陌生电话又响了,他毫不犹豫地又重复了先前的动作。想不到,对方很固执,电话声再一次响起。
“这骗子还真能来事!”高德全往绿圈划了一下,因为心情不好不由地怒道:“有完没完?是以为我是山中老农好骗?”
电话那边倒也没介意:“你是高德全高老师吧?”
高德全一听对方叫得出自己的大名,不由地把声音降了许多话也软和了:“我是,请问你是哪位?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对方说:“高老师不是往苍云杂志投了稿吗?我姓韩,是苍云杂志的编辑,你的来稿《老杜的工资卡》我们看了,写的不错,社里决定录用择时发表…”
一听是杂志编辑又听说自己的稿子被录用了,高德全连连说“谢谢谢谢,非常感谢!”
韩编辑说:“先别急着说谢谢,是这样,我们杂志社也想请高老师你帮个小忙。”
高德全满口应承:“韩编辑你说,只要我能帮得上的忙,我一定全力以赴帮。”
韩编辑说:“是这样,高老师,你也知道这些年的文学市场不太景气,我们杂志已经连续十多年杂志订阅量下降了。再下去,杂志社也许只有关门这条路了。所以想请你们这些文学爱好者能伸出援助之手助杂志社一臂之力。”
高德全警觉:“韩编辑,是不是要有偿发表?”
韩编辑忙解释:“不不,我们不那么做!我们是想请被录用稿子的作者能订一份或几份苍云杂志,这样也给杂志社在市场竞争中减轻一点压力。”
高德全想,自己养老金虽然低,但这点钱还是能承受的。于是痛快说:“行!韩编辑,你具体说说。”
韩编辑说:“如果订一份,那就一千块,当然,你如有实力,我们希望你多订几份。多多益善嘛!”
一听订一份杂志一年一千块钱,高德全有点呆住了,不知如何接口为好。只听韩编辑解释说:“是这样,如果订一年,我们一定保证作品能发表,且发表的时间尽量靠前。如果订二份以上,我们给订刊的作者推上封面。”
高德全已经没有最初时的那种兴奋了,他顿了一下,说:“韩编辑,你让我考虑一下,再给你答复,行吗?”
韩编辑很善解人意:“当然行!这样吧,我们等你一个星期回复,可以吗?”
接了韩编辑的电话后,高德全进退两难了:尽管他现在不缺钱,但一千块钱毕竟不是个小数目。他高德全喜欢《老舍文集》,简直是到了梦寐以求的程度,可每次想出手时,最终都收手了,不为别的,就因为那近千元的书价他有点承受不住啊!而现在为了发表自己的一篇小说,居然也要掏出去一千块钱,这值吗?当然,这还不是主要的,更主要是,掏出了这一千块钱,自己的小说就有了有偿发表的嫌疑,那岂不是让自己瞧不起自己?可不掏吧,小说想发表估计就悬了。
唉 ,难啊!高德全接过韩编辑的电话后徒生烦恼。烦恼中想到了老祥。“对,听听老祥的意见。”主意既定,高德全立即打了老祥的微信电话。
电话通了,老祥问有什么事?高德全把事情原原本本跟老祥说了。
老祥立即反应:“你不会是遇上骗子了吧?”
高德全实事求是:“这个看上去倒不像。”
老祥说:“如果不是,那这一千块钱你应该花。你大概不知道现在的出版行情吧,一般的省一级刊物,还不是主要刊物,通常的行情是500块钱千字,你那篇小说听你说过有四千多字,如果以这个标准,至少要2000块钱,它收一千块钱,算是给你打了对折了。再说,苍云只是让你订刊,也不能说是搞有偿发表。”
高德全说:“可订刊也不用那么多钱吧?就算是《人民文学》、《中国作家》这些国家级杂志,月刊也就二十块钱一本,订一年,只要240块钱,算上邮费,最多也就三百块。”
老祥说:“不管如何,如果你真想发表,一千块钱真的不贵。”
高德全反将一军:“换作你,愿意订吗?”
老祥大概在那边愣了一下后说:“我又不写小说,不存在这个问题。”又补充,“我只是投公众号,写着玩而已。”
这天晚上吃饭,高德全本想把订刊的事跟老伴说说,但又一想,以老伴平时的精明,她是绝对不会同意他花这笔冤枉钱的,于是,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
夜里,高德全做了一连串的怪梦:先是自己的小说发表了,以前的同事及群里的好友都纷纷上门向他表示祝贺,接着忽听见有人在一旁冷冷说,有什么值得夸耀的,都是靠钞票堆出来的。他听后正无地自容,突然,又有人大声说,你们知道高德全的小说发在哪里吗?它发在一本非法杂志上,那杂志的书号在官网上根本查不到!也就是说,即使发表了官方也不会承认,只能自娱自乐自嗨!
“啊!上当了!”高德全从梦中猛地惊醒,醒来后,方知是一场梦。但想起梦里的情形,不由地一阵惆怅、迷茫。
“唉!这钱到底该不该花呢?明天是给韩编辑答复的最后一天了!”
高德全再也无法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