奎子、金海和德良

骑出厂门没多一会，德良似乎再也忍不住了，对并排骑着的金海说：“奎子真敢问！”

德良口中的“奎子”是他和金海的发小，平时，三人同一个班次，下班常洗完澡一起回家。这天因为奎子的妻子小梅胆囊炎开刀，需要陪护，故下班后没洗澡就先一步走了。

金海看了一眼德良：“怎么啦？”

德良说：“前些天他居然问我借钱！”

金海“哦”了一声：“你借了没？”

“没借！”德良像受了侮辱似地，“一样的工资，他没钱，我就有了？”

金海不再吱声。

德良又问：“奎子有没有问你借？”

金海“支吾”了一声，转了话题：“你知道小梅住院了吗？”

“知道，不就是开个胆囊炎的小刀吗？”

金海提醒一句：“奎子缺钱。”

“什么意思，你是怪我不借钱给他？你有钱，你可以借他嘛！”德良刺了金海一句。

金海也有点不快了：“德良，你不借也就算了，干嘛还要这样说呢？”

德良听金海这么说，也自知理亏，就不吭声了。

奎子借钱是实出无奈。按理说，三家都是双职工，经济状况应相差无几，事实却不尽然：奎子夫妻俩有一对双胞胎儿子，金海夫妻俩有一个女儿，而德良夫妻俩则是一个儿子。奎子的妻子是农村户口，是厂里的临时工，没有正式工的福利待遇。平时有个头疼脑热，还可应付，但遇上住院手术，钱就吃紧了。

金海和德良的妻子都是正式工，但也有不同处，金海的岳父岳母都是小学老师，那时，小学老师的工资待遇并不比相同工龄的工厂工人来得高，故日子过得也是平平常常。三家比较，最滋润的要数德良家了。德良是厂里的机修工，工资虽和奎子、金海一个档次，但月奖金要比奎子金海每月多五块钱。可别小看这五块钱，在当年每人工资还不到一百的时候，那可是一笔不小的额外收入！再说德良的老丈人是镇上卖肉的，那时候卖肉要多吃香有多吃香，德良因此也就沾了老丈人不少光。

从德良的话里，金海知道了真相，他有点恨自己，对奎子不够关心。

第二天上班，金海去奎子的车间，把奎子叫了出来，生气道：“你没钱，为什么要还钱？”

奎子解释：“因为还钱的时间到了，我不能说话不算数。”

金海说：“我需要你借别人的钱来还我的钱？忘了当时我是怎么跟你说的？有钱你就还，没钱不还也可以！”

奎子语塞。

金海不再说话，从上衣口袋里掏出奎子还来的钱，塞到奎子手里，说了句：“小梅开刀后需要营养。”说完头也不回转身走了。

光阴荏苒，一眨眼，仨人的孩子都长大了。于是，风水轮流转。

奎子的经济状况有了显著好转：双胞胎儿子，老大上了大学，毕业后留校当了讲师。老二高中毕业参加了工作，没多久辞职下海，如今成了本地颇有名气的大老板。儿子出息，母亲借光，奎子妻子小梅不用辛辛苦苦干那临时工的活了，离厂干上了令人羡慕不已的家庭主妇。

相比之下，金海和德良的儿女差的不是一截半截。

金海的女儿先是进工厂，工厂倒闭了，后去超市当了一名营业员。谁知超市又倒闭了，无奈，只得去幼儿园当了管孩子们生活的阿姨，这工作一直干到正式退休。

德良的儿子本来还可以，是市里第一批出租车司机，收入也可观。谁知，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一天早晨，刚出车，就被一辆赶早市的外地人开的农用车狠劲撞了一下，更要命的是，那农用车是报废车改装的，肇事者根本没买保险，结果德良儿子钱一分没赔着不说，自己还成了瘸子。儿子出事，德良一家的生活立即陷入了绝境。东借西借，最后实在无处可借了，德良只得老着脸皮跟奎子借。奎子想起当初自己借钱的遭遇，最初心里是一百个不愿意，但想着德良毕竟是一起长大的发小，德良的儿子路上遇着自己时总叫“奎叔”，于心不忍，最后还是掏了一万块钱给德良。德良要写欠条，奎子没好气道：“写什么欠条？有，你就还，没有，拉倒！”

如果说奎子对德良有点“冷若冰霜”，那么对金海就是“春风拂面”了。金海心脏不好，需要“搭桥”，手术费、材料费七七八八相加要七八万，金海因为刚替女儿买房交了首付，没有余钱，故准备听天由命不搭这劳什子桥了。奎子知道实情后，也很生气，说金海：“你不要命了？”二话不说，就去医院缴费处把奎子“搭桥”所需要的全部费用都交了。

平心而论，奎子、金海和德良如果不用太高的道德标准衡量，三人还真是好兄弟。虽然一路走来，难免会磕磕碰碰，但至今还能一起处，已经很能说明彼此缘分不浅了。

如今，三人退休有五年了，各自的养老金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奎子的老伴轮流替二个儿子管孙辈，金海的老伴替女儿管外孙，唯有德良的老伴，因为儿子的缘故，不敢闲下来，在菜场里搞了个摊位，做起了卖豆制品的生意。眼看着日子也越过越好，谁知道，又是祸从天降，三年前，德良在家上厕所时突然中风，因为老伴不在身边，没能及时送医院，结果本来还算魁梧的身子一下子变成了半边瘫，瘫得如今连说话走路都不利索了。

奎子和金海的日子很精彩，这五年里，每年有二次是在全国各地的旅游景点兜兜转转打卡，每次都约一个月左右。当然，俩人回来时都会带一些当地的土特产，土特产有一部分是送给不能跟他俩同行的德良。

德良夫妻俩和儿子分开住。这天午后，金海奎子提着一兜土特产去德良家。德良老伴还在菜场里守着摊位，家里只有德良一人在看电视。听见门铃响，德良也不问谁赶忙起身一拐一拐去开门。一见是金海和奎子，天天愁云密布的脸，忽然间云开日出一般一下子晴朗了。

三人在客厅的沙发上边喝茶边聊天。说是聊天，其实就是德良一人听金海和奎子俩人摆龙门阵。奎子和金海给德良讲了好多旅途的趣闻故事，惹得德良那颗原本已麻木

的心也扑通扑通蠢蠢欲动起来。只是德良听着听着，就流出了眼泪。

金海和奎子知道德良心里是怎么想的，俩人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奎子说：“德良，我和金海已经决定了，下次出门，我们三个人一起去！”

听奎子如此说，德良像早晨醒来似地揉了揉眼睛露出了迷惑不解的神色。

奎子说：“是这样，我俩决定明天就去驾校报名考驾照。拿到驾照，我就跟儿子要一辆面包车，我们三个人去自驾游，先玩周边，后出远门。”

金海点头补充：“我俩还想好了，在车上给你备一个轮椅，你若走不动了，就坐椅子上，我俩轮流推着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