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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复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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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6/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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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炉

“老邝,明天的头炉我来烧。”殡仪馆副馆长兼业务科科长杨慈伟来到焚化工休息室,对正在抽烟的焚化工老邝如是说。

“你来烧?为什么?”老邝急急地吐出一口烟不解中带着惊讶。

“不为什么。”杨慈伟不想做解释。

“你不想说,我也不问了。不过,这事你最好跟牛馆长去说一下。”话语里,老邝似乎藏着掖着什么?

杨慈伟说:“为什么?”这次轮着他问了。

老邝猛吸了一口烟,说:“老杨,跟你直说吧!明天的头炉不是那个小姑娘,而是你那个死了的老同学老马!昨天那个姓仇的、也是你的老同学,他不是求过你,要把姓马的改为第一炉,你不是不同意吗?他后来找了馆长,馆长就直接找了我们,把姓马的改为第一炉,小姑娘第二炉。馆长还特意叮嘱,这事不要告诉你。”

杨慈伟一听就火了:“怎么还这样?我不是跟他说的明明白白了,遗体焚化必须按先来后到,他们这些人是不是以为有个权有个钱,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老邝两手一摊说:“这我就不清楚了。”

杨慈伟说:“不行,我去找老牛!”

老邝说:“你找到他,可不要说是我主动跟你说的啊?”

杨慈伟来到馆长办公室时,馆长牛春明正弯着腰在翻箱倒柜寻找什么?明天他要去日本,考察国际上最新式的遗体焚化炉。现在馆里的焚化炉只有一台豪华型,业务上已经远远跟不上形势的发展了,因此馆里打算再购进一套先进的焚化设备。

杨慈伟不敲门直接闯了进去。

牛馆长直起身一看,眉头一皱 ,不无埋怨:“你呀,又不敲门!怎么,有事?”

杨慈伟开门见山:“老牛,一号遗体跟二号遗体的焚烧次序是不是你要求换的?”

牛馆长说:“纠正一下,不是我要求,是苦主要求。”

杨慈伟说:“苦主要求?应该是我那个老同学仇忠民要求吧?”

牛馆长点点头。

杨慈伟生气道:“怎么能这样?死者为大,按顺序焚烧,这是馆里定下的原则,我们怎么能出尔反尔看人下菜呢?”

牛馆长叹了口气:“你以为我愿意?可人家来头大啊,你那个姓仇的同学手眼通天,见你不同意, 直接去找了局长,局长发话了,我能怎么办?我总不能跟顶头上司对着干吧?”

杨慈伟斩钉截铁道:“不行 !谁来都不行!我不能让那个小姑娘死了遭受不公正的待遇。”

牛馆长好脾气:“你不同意,我也没办法,反正我明天出国了,这段时间馆里的业务都是你负责。不过,话说回来,听说姓马的生前也是局长 ,所以我说你也够铁面无情了。”

“局长怎么啦?局长也不能搞特殊!”又补了一句,“至少在我这儿行不通!”

杨慈伟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一个电话打到焚化班:“老邝,还是按原来的安排,小姑娘头炉,明天我来烧!”

杨慈伟刚放下电话,自己的手机响了,是妻子打来的,杨慈伟从电话里听到了妻子少有的激动:“老杨,刚才来查房的医生说了,照这样的恢复速度,姿姿一个星期后就可以出院了!”姿姿是他们的女儿,今年十三岁。

这对杨慈伟来说,真是天大的好消息!

杨慈伟女儿姿姿的眼睛患有先天性缺陷,平时视力就低,从上个月起,不知为什么,突然进入半失明状态,医生说,必须换眼角膜,否则,最终失明无疑。可是,换眼角膜有那么容易吗?必须等待!也许半年,也许一年,也许猴年马月!谁也想不到的是,只等了不到一个月,大前天,人体器官配送中心通知院方,已经有了角膜源!于是,前天姿姿就做了眼角膜移植手术。今天是术后的第三天。

此刻,杨慈伟听妻子这么说,就说:“金英,辛苦你了,不过,还要你辛苦一二天,今天,我晚上值班,不能去医院,估计明天下午才能去看女儿。”

妻子说:“你忙吧,你干的是积德行善的工作,我理解。要不是世界上有那么多的好人,我们女儿也不会这么快就能做眼角膜移植了。”

妻子的话让杨慈伟很有感触,他觉得自己的眼睛有点潮,就从桌上扯了一张餐巾纸擦了擦,对妻子说:“就这样,不跟你多说了,我这里还有工作要忙。”

妻子的来电,让杨慈伟的情绪好转了许多,然放下电话,又懊恼起来,怎么不和女儿说几句话呢?于是,想立即给妻子打过去,正在这时,又有电话进来,他也不看是谁打来的,划了一下直接问:“哪位?”

对方嗓门很大:“杨慈伟,你到底怎么回事,你气量真的这么小?你们馆长都同意了的事,你怎么还要横插一杠?不错,马长明活着时是不像话,夺了你的初恋,又在同学会上那么口无遮拦讽刺挖苦你 ,可现在人家毕竟去阎王爷那儿报到了,你还有必要难为他吗?”

杨慈伟瞧了一下手机屏幕,原来是仇忠民同学打来的,也恼火了:“我难为他什么啦?我杨慈伟是那种人吗?!别人不知,你仇忠民不会不知吧?”

仇忠民说:“可头炉的事你牛馆长不是也同意换了吗?”

杨慈伟说:“我们馆长是同意了,可你想这对一号遗体的家属公平吗?换作…”他本想说“换作是你”但话到嘴边,忍住了,改作,“将心比心吧。”

仇忠民口气软了一点:“我也知道对一号家属不公平,可不就是换个位置,早烧迟烧一会,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你既然说没有什么大不了的,那又何必非要换?”杨慈伟刺了他一句。

“我还不是看马长明家里没人吗?他去年刚离婚,家里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娘,儿子又小,作为生前好友又是老同学,帮个忙不应该吗?他老娘托我要我无论如何给马长明烧个头炉,你说,我能拒绝?”

杨慈伟说:“既然如此,我也不想说了,你有本事自己跟一号家属去说吧,他们要是同意换,我没有二话!”

“这可是你说的?”

“我说的!”

“那你知道他们现在在哪儿?”

“他们前天晚上就到了,在2号安息厅。”

“那我马上过来!”

杨慈伟想,你过来也没用!

想不到一个多小时后,杨慈伟刚要去离这不远的公墓管理处办事,仇忠民带着一对满脸疲惫的中年夫妇进来了。仇忠民一见杨慈伟要出门的样子,忙一把拉住:“慈伟,你等会走!”

杨慈伟站住了。仇忠民说:“慈伟,我把他们带来了,当着你的面,让叔叔阿姨亲口跟你说。”

杨慈伟知道,中年夫妇是一号遗体的父母。他忙把他俩扶住:“告诉我,他,”他指了指仇忠民,“他有没有逼你们?”

中年男人忙连连摆手:“没有,没有,他也是跟我们商量,我们理解死者老母亲的想法,我和妻子商量过了,我们同意女儿和二号遗体互换焚烧时间。”

杨慈伟说:“既然你们双方是自愿协商同意,那我们馆方也无话可说,那就这样吧。”他转向仇忠民, “馆里开炉时间是早上六点,你们明天至少在五点半之前到达,告别仪式过后直接火化。如果超过时间就直接下一个了 ,这个跟银行一样,过时不候。”

仇忠民拍拍胸脯:“这你放心,这是大事,谁也不敢误事。不过,”仇忠民狡黠地笑了一下,“慈伟,不,杨科长,杨副馆长,明天你能不能亲自焚烧,让已故的马长明局长也享受一次老同学你的特级服务?”

“可以。”杨慈伟淡淡说。

所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第二天早晨五点半了,接送马长明的灵车还没回来,杨慈伟急了,先打电话给司机,手机通了,但没人接,就又打给仇忠民,仇忠民倒是立即接了,但话音里带着惊恐:“慈伟,不好了,灵车出事了,因为天黑,被一辆从岔道上窜出的电瓶三轮车撞翻了,现在走不了了,正在等交警来处理。”

“人有事吗?”

“肯定有事啊,司机被撞出了驾驶室,还昏迷着,那个开三轮车的也躺在地上起不来,估计骨头也断了。”

“你没事吧?”

“我没事,我幸亏坐的是大巴车,跟在后面。”

“那老太太、我说的是马长明的老娘呢?”

“老太太也万幸,没有让她送葬,毕竟白发人送黑发人是最伤心的事。今天要是她送了,看到儿子再遇上这事,说不定命都要搭进去。”

杨慈伟说:“既然如此,那我们这边就不等了。”

仇忠民说:“还等什么?我们什么时候过去还不知道呢。唉,这马长明想烧个头炉都没福!”

于是,小姑娘依旧是头炉!

当躺着小姑娘的焚尸床滑进焚化炉里,谁能想到杨慈伟会如此动情地说了以下这段话:

“小莲,你是一个了不起的女孩子,你活着,因为病痛,我相信你一定受了很多煎熬,可你在告别这个世界前,还是无私地把你身上所有有用的器官都捐给需要你帮助的人。我不知道我女儿的眼角膜是不是你捐献的,但我肯定,她能重见光明,就是受惠于你们这样的无私高尚的人。作为一个父亲作为一个殡葬工,我只能说谢谢你,谢谢你和你们这样的好人,愿你早早奔赴天堂,安享快乐!”

杨慈伟说完,把手里的一捧香举过头顶,又庄重地对着炉内的女孩弯腰连鞠了三个躬,然后摁下了按钮!

这一切,站在焚尸间玻璃门外的女孩子父母都看在眼里,两位中年遭受伤子之痛的人儿顷刻间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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