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秦的婚姻

   （一）

老秦是我退休之前的同事。那时，他是厂二车间的领料员，我是厂原料仓库的发货员。因为几乎天天打交道，因此我俩关系处的不错。

这天上午，大约十点左右，我的搭档老周去车间里汽车卸货点数，我待在仓库里发货。

刚发完货抽支烟歇一会儿，有人急匆匆进来。我一看是老秦，只见他一脸惊慌着急的样子，就问：“老秦，怎么，料不够？”

老秦忙摇头：“不是不是，老谢，你这里有躲的地方吗？”

我说：“躲的地方，怎么啦？”

老秦不无懊恼说：“那女人又来了，我想借你这儿躲一躲。”

老秦说的“那女人”，我知道是谁？是指他的前妻，去年她和老秦离婚了。

我说：“你干嘛要躲呢？”

想不到牛高马大的老秦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她逼着我要跟她复婚。”

我笑了，说：“这是好事呀，你不想？”

“你还有空开玩笑！”老秦急了，“到底有没有地方躲啊，她马上要追过来了！”

我看了看四周，说：“要不，你躲里屋，里面有个大橱…”

我话还没说完，老秦就一溜烟进了里屋。

我猛吸了一口烟，心想，老秦的前妻这么厉害，居然把五大三粗的老秦吓成这样，那女人确实是母夜叉转世不好惹。

关于老秦跟前妻的事，我略知一二：老秦前妻出轨，被老秦知道了，老秦就提出了离婚。那女人倒也有自知之明，自知理亏，说愿意净身出户。

老秦有一个女儿，那时正上高中，距考大学还有一年。老秦离婚前，问女儿，愿意跟谁？

女儿看着书本头也不抬，说：“谁也不跟，就住这里。”

老秦明白，女儿是要跟自己。

可是，老秦前妻离婚后再婚不到半年就又离了。

离了之后，也许是有过比较了，觉得还是老秦好，就想跟老秦复婚。而老秦即便再窝囊，所谓好马不吃回头草，死活不同意再续前缘。

为此，前妻就上老秦家里闹，搞得老秦接待她不是，不接待她也不是。倒是女儿看不下去了，问老妈：“你到底想干什么？是你对不起爸 ，还是爸对不起你？你以为婚姻是小菜场买菜？想买就买，不想买就换一家？”

俗话说，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在女儿面前，老秦前妻乖乖败下阵来。

但老秦前妻毕竟不是省油的灯，家里不敢去了，就在路上堵老秦。老秦的家距厂里骑自行车大约二十分钟时间，为了避免前妻堵截，老秦无奈绕道而行，结果上班迟到了半个多小时，按照厂规，被扣去了当月的全勤奖。

没办法，老秦从此上班只得提前一个多钟头，绕半个城区。而老秦前妻呢，确不是吃素的，居然改变策略，直接在老秦家门口不远处堵：只要老秦从家里出来，她就迎上去，纠缠老秦。

老秦前妻并不是没有工作，她是超市营业员。那段时间，因为她上晚班，所以几乎每天早晨来堵老秦，目的就是要老秦受不了了，就会乖乖答应复婚。这是老秦前妻后来跟我说的心里话，不过，这是后话。

老秦叫苦不迭，只得又请出住校的女儿回来跟她妈说。

女儿走到老妈跟前，不怒自威，说：“妈，你要再这样难为我爸，别怪我以后不认你这个妈！”

老秦前妻在女儿面前再次败下阵来，于是改作在厂里守株待兔。心想，你再怎么绕，你班总要上吧，不上班，你喝西北风？

老秦人缘不错，为此，车间里的人警告她，再这样，连厂大门都不让你进！

老秦前妻倒不是吓大的，说：“凭什么，你们这里难道是监狱？”

车间里人说公道话：“你跟老秦已经离婚了，没有关系了，你还缠着他干嘛？”

她强词夺理，说：“谁说没有关系了？他难道不是我女儿的爸，我替我女儿找他不行吗？”

最后，车间里的人也头疼不已，就懒得再搭理她了。

我正这样想着，一个女人的声音进来了：“谢师傅，忙吗？”

我一看，吓了一跳，果然是老秦的前妻找上门来了。

我故意装作不认识：“你是谁啊，你找谁？”

老秦前妻说：“谢师傅，不认识我了？我是小沈，我找我家老秦。”

我故意装糊涂，说：“你找老秦，哪个老秦？，这厂里有好几个老秦。”

老秦前妻笑说：“谢师傅，你也别装了，还有哪个老秦？当然是秦德坤啊。”

我当然站在老秦这一边，说：“你找他，应该去二车间找，这里是原料仓库，没有姓秦的人。”

老秦前妻说：“谢师傅，你别跟我打马虎眼，有人看见老秦往这边走的。”

她一口一个“谢师傅”，我也拉不下脸了，只得说：“你不信，你自己看，我们这里藏得住藏不住人。”

不料，她莞尔一笑：“得了，我知道你是把我家老秦藏起来。”

我说：“真好笑，我凭什么要把你家老秦藏起来？”话出口，我觉得自己的回答里似乎入了她的坑。

这时，那些往车间送货的装卸工也回来了，见此情形，一个人说：“你找老秦，他早出去了。”另一个说：“对！他刚才翻墙出去的。”

老秦前妻说：“胡说八道，这里围墙那么高，我家老秦会飞啊？”

“飞，当然不会飞，但翻墙肯定是真的，不信，你问他们？”说话的人指了指边上别的人。

“对对，我们都看见了。”大家伙都附和。

老秦前妻似乎信了，说：“那好，他要是回来，你们转告他，说他女儿病了，昨天住进了医院。”说完转身要走。

躲在里面的老秦一听是女儿病了，忙不迭从里面奔了出来，叫住前妻：“你先别走，告诉我，女儿怎么啦？”

老秦前妻扫视了一眼众人，意思像是说，跟老娘玩心眼。看着老秦说：“女儿病了！是她班主任早晨打电话告诉我的。说女儿昨晚在宿舍里发高烧，一早上送去了医院。”

老秦说：“你瞎说，女儿病了，为什么学校不通知我？”

前妻说：“通知你通知我，不一样吗？我不是家长！”

老秦无话可说了，只得说：“那你告诉我，她在哪家医院？”

前妻摆出了架子：“告诉你容易，不过，你得跟我走。”

   （二）

第二天，老秦来领料，我说：“你怎么上班了？你女儿的病怎么样了？”

他说：“无大碍，挂了瓶盐水，打了针退烧针，配了点药就回学校了。”

我说：“没事就好。”忽然想起了什么，我说：“你前妻想跟你复婚，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如果不愿意，就应该明确告诉她，如果愿意，那就赶快复婚，毕竟这样的事拖着也不是办法。”

老秦说：“我还不明确？我才不跟他复婚呢，她给我戴绿帽子我还没戴够啊？”

我说：“你女儿怎么想？也应该听听她的想法。”

老秦说：“我女儿说，这是大人的事，她不管。”

说句心里话，那时的我已经有了创作的念头，我想，老秦的事是很好的素材，故想问得再详细一些，就在这时我的搭档老周从车间里卸料回来了，他一见老秦马上说：“老秦，快走，你老婆来了！”

老秦下意识地吓得一激灵，从椅子上弹跳起来：“怎么阴魂不散啊”说着，就要奔出去找地方躲。

老周“哈哈”大笑起来：“跟你开玩笑的，老秦，你也是大老爷们，怎么怕你老婆像老鼠怕猫啊？”

老秦倒也不恼，说：“我哪是怕她，我是好男不跟女斗，更不要跟她斗。”又说，“老周，纠正一下，她是我前妻，不是我老婆。”

老周说：“对对 ，是你前妻。不过，老秦，我说句你不愿听的话，你以前怕老婆情有可原，怎么现在都已经离了，还这么怕她？不应该啊！”

老周这话大概说到了老秦的痛点，他有点无地自容了，刚坐下又起身，说：“打扰你们了，我走了。”

老周说：“老秦，跟你说了，我这是跟你开玩笑的，你怎么生气了？”

老秦头也不回说：“我知道你是开玩笑，我生你什么气？我生我自己的气。”

看着老秦走远的背影，老周说：“要说老秦也真窝囊，明明是老婆出轨，现在弄得好像是他出轨了。”

打那之后，老秦的前妻大约有一个星期不来厂里闹了，我想，她一定是自己都觉得闹得厌烦了。

谁知，我的估计错了，第二个星期第一天，老秦前妻又来了，这次她哪儿都不去，直接来我这儿坐等老秦，她知道老秦每天必来仓库领料。

这天，老周家里有事没上班，我一个人守仓库。因为时间还早，我就让老秦前妻坐到我对面老周的座位上。

老秦前妻说了声“谢谢！”

说实在的，从她的声音里我一点也判断不出这是一个胡搅蛮缠的女人。

我说：“你和老秦到底是怎么离婚的？到底是不是…”我没说下去，意思她明白，是不是你出轨了？

老秦前妻知道我的意思，倒也坦率；“是不是我出轨了，对吧？其实，说是，也不是，说不是，也是。”

我说：“这话怎么讲？”

她说：“我和老秦离婚前，跟哪个人都没有发生过那种事，所以说不是，但我和他彼此有好感，所以说是。如果非要说我出轨，那也就是现在人常说的精神出轨。”

我说：“你说的他是谁？”

她没一点不好意思：“还有谁？第二个老公呗。”

我说：“可老秦不这样认为啊。”

她说：“他那样想，我也理解。男人嘛，谁也不愿意自己的老婆有几个男的知己。”

我说：“你既然那么明白，为什么还要那么做呢？你这样做不但跟老秦过不去，也是跟自己过不去。”

话出口，我以为自己说的有点重了，刚想缓和一些，想不到老秦前妻并不在乎，说：“所以我知道错了，想跟他重归于好嘛！”

我说：“听说你和后来那位半年不到就离了，为什么？”

她说：“为什么？他瞧不起我呗，说我是二婚头，掼脱货，卖不起价，你说 ，我受得了吗？”

我说：“你不是说你们彼此都有好感吗？”

她说：“那是他馋我身子时说的好听话，可恨的是，我这个傻女人当时居然傻乎乎地信了。”

老秦前妻那句“馋我身子”的话，让我不由自主地打量了她一下：

说实话，这是一个漂亮女人，皮肤白皙，五官精致，如果不说穿，有谁能想到，这女人已经四十多了且女儿都上高中了？这样的女人不要说对男人有着一种天然的诱惑力，就是女人，也会生出羡慕嫉妒恨的。老秦也是男人，要不是原则问题，我想，他是无论如何不会跟她离婚的。

我为老秦惋惜，惋惜他生命中不该遇上这样的尤物，凭老秦的那点能力，他绝对驾驭不了她啊！

我试着想为老秦做一点事。我说：“听老秦说，你也姓谢？”

她点点头，笑说：“是啊，谢师傅，五百年前我们是一家。”

我说：“既然这样，你能不能听我一句劝？”

她说：“你说。”

我说：“你这样闹，对你对老秦都没有什么好处。”

她说：“不，有好处。”

我说：“有什么好处？”

她说：“我这样闹，别的女人就不敢打我家老秦的主意了。如果我俩复婚了，我、老秦和我们女儿就又是一个完整的家了。”

我说：“可你不知道老秦已经不想跟你复婚了。”

这话令她有点生气了，说：“你哪儿看出他不想跟我复婚了？”

我说：“这还用看吗？要是老秦想跟你复婚，他还会躲着你吗？”

我这一说，说到了她的软肋，她居然低下了头。一瞬间，我起了恻隐之心，我觉得自己不该如此说，毕竟她想复婚也没有什么错啊？

谁知，我刚这么想，她又抬起头，看着我，口气坚决地说：“谢师傅，我是这样想的，只要老秦一天没跟人结婚，我就要一天追他，直把他追回来为止！”顿了顿，“除非他爱上了别的女人或跟别的女人结婚了，那我也就死心了。”

我故意给她泼冷水，说：“老秦跟别的女人结婚，我不敢说，但据我所知，他现在正跟别的女人在恋爱是真的。”

老秦前妻立刻警觉了：“她是谁？”

我说：“这个我可不能告诉你。”

她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怕我去搅和老秦的好事，对吗？”

我看了看她，故意不回答她。她低着头又坐了一会儿，站起身，对我说：“谢师傅，我走了，别跟老秦说，我又找过他了。”话音里，有点泄了气的样子。说完，头也不回走出了仓库大门。

望着她孤苦走远的背影，我忽然想抽自己一记耳光，为什么要说那种混账话呢？老秦有没有恋爱，也只是旁人的猜测，就是真的在谈，你也没必要跟她说啊，那不是往人家的伤口上撒盐吗？唉，你呀你，那么多书算是白读了！

我告诫自己，以后要是老秦前妻再来，我绝不再掺和她和老秦之间的事！

   （三）

从那之后，老秦前妻有一段时间没来仓库。老秦呢，照样每天来领料，开过领料单后也没有多坐一会 ，打个招呼就回车间了。倒是老周有一次又说起老秦，说老秦到底长得“登洋”（帅的意思）。

我说：“啥意思？”

老周说：“你不知道，车间里好多小老太婆都看中他呢？”

我也有点好奇：“是吗？你是怎么知道的？”

老周说：“我天天上午泡车间，就是傻子，也看明白了。”

我说：“那老秦呢？他怎么样？”

老周说：“按理说，有女人往上扑，换别个男人早就收不住心了，更何况老秦现在是打光棍，但他居然假装看不见，一点都不动心。休息时，从不跟那些小老太婆们待一起，都是自己找个地方，一个人抽烟。”

我不无敬意 ，说：“这倒确实了不起。”

老周忽然有点神秘样，说：“你说这老秦是不是那方面不行了？”

我说：“瞎说啥呀，不行，他会有女儿？不行，他前妻会追在他屁股后面？”

老周点点头：“这倒也是。”

因为说到他前妻，我说：“对了，他前妻现在还来不来厂里？”我的意思是她去老秦的车间里。

老周说：“好几天不来了。”

我说：“好几天是几天？”

老周想了想说：“应该有半个月了吧，对了，就从我休息那天起，你不是跟她说了老秦在谈恋爱吗？就那天起。”

听老周这么一说，我暗暗叫苦：你啊你，这就是你嘴欠的结果！

我们仓库的工作特点是上午忙，下午空。下午只要没人来坐，我就读小说。与别人稍不同的是，别人大多喜欢阅读本国小说，而我偏偏喜欢阅读外国小说。说不上为什么，就是喜欢而已。

这天下午我看的是一个外国短篇小说。小说的情节大致这样，女主角是有夫之妇，却在舞会上结识了一个绅士，俩人很快由擦出火花进而同床共枕。为了成为长久夫妻，女的向丈夫提出离婚请求。丈夫同意了，只是分手时，对女的说了这样一句话：“你别后悔！”那女的离婚后立即和那个绅士结了婚。只是没多久，女的发现这男的就是一个渣男 因为他外面有好几个和他暧昧的女性。女的发怒了，又提出分手。那渣男居然也很痛快地同意了。经历了第二次婚姻的不幸，女的觉得还是第一个男的好，于是，又疯狂地回追男的，但不管女的如何追，男的就是不松口。最后，女的对男的说，不能再成为夫妻，成为朋友可以吗？男的说，这个可以。于是，女的邀请男的喝咖啡。男的赴约了。谁知，这女的趁男的不备，偷偷在咖啡里下了毒药 ，而女的看男的昏倒了，也把残剩的咖啡自己喝了，结果双双殒命。

这故事有点狗血有点触目惊心，不知为什么我居然联想到老秦和他前妻，我想，要是老秦死活不肯，那他前妻是不是也会来这一手，如果真那样，那就太可怕了。但随即我就否定了自己想法，原因很简单，就凭老秦前妻跟老秦离婚时，愿意净身出户，就说明她还不是一个很坏的女人。即便俩人最后没有走到一起，他俩也不会有外国小说中出现的男女结局，此外，老秦和前妻毕竟还有一个女儿。但又想，人是会变的，看老秦前妻三日不罢四日不休的样子，有谁敢保证，她一定不会是外国小说中那一类女人呢？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老秦和前妻的故事居然出现了转折点。且这转折有点让人有先惊后喜的感觉。

   （四）

这天早晨，老周又去车间了，我在库里发料。这时，来了个二十不到的小姑娘，她一进来就略显腼腆地问：“师傅，你这里是原料仓库吗？”

我说：“是呀，你有什么事？”

她自我介绍：“我是二车间的，来领二车间的料。”

我说：“二车间领料工不是老秦吗？怎么换你了？”

小姑娘说：“是这样，老秦师傅有事请假。”

我说：“请假？老秦请什么假？”

小姑娘说：“我不知道。车间主任只说让我替老秦师傅几天。”

我本想问得仔细一点，但看小姑娘似乎并不是喜欢多说话的人 ，也就忍住了。

九点多，老周从车间里回来，我跟他说起老秦不上班的事。

老周说：“我正想跟你说呢。那女人住院了。”

我说：“谁呀？”

老周说：“还有谁，老秦前妻呀！”

我吓了一跳：“老秦前妻生病？”莫非是苦肉计，我想，但我没说出自己的想法。

老周说：“起先我也不信。但确是真的，听说还病得不轻。”

我说：“什么病？”

老周说：“这个还不清楚。”

我说：“那老秦…”突然我明白了，“老秦请假是去医院照顾她？”

老周点点头：“应该是吧。”

我说：“什么病还需要住院？”

老周说：“肯定很严重吧。”

我刚想说“不太好，除非是癌了。”还没等我说，老周先说了：“听说是脑子里长了个瘤，要做手术。”

我吓了一跳：“脑子开刀，手术费不会低的。”

老周说：“是的，听说要十多万。”

我说：“十多万，这是一笔巨款了，老秦有那么多钱？”

老周叹了口气：“现在我最担心的是老秦人财两空。”

我想了想说：“凭老秦的能力，估计拿不出这笔钱，这事应该靠女方的娘家人了。”

老周说：“你不知道啊，老秦前妻是孤儿，是福利院长大的。”

我说：“是吗？这我倒确实不知。”

老周说宽心话：“不过，现在还不确定，那瘤子是良性还是恶性？要等手术后才知道。”

我不再问，心想，这老秦看来还是放不下前妻，这家伙，原来是个痴情种！既然如此，何必要演前面那些戏呢？

想不到，和老周聊过老秦的事之后，第二天，老秦给我打电话。我第一反应是，老秦要跟我借钱。我已经做好准备，多没有，万把块我还是拿的出的。

我说：“老秦，听说你那位住院了？到底什么病？”

老秦说：“什么病，现在还不清楚。明天上午开刀，估计后天肯定知道了。”

我“哦”了一声，问：“你打电话给我…”借钱的话我没说，等他自己说。

老秦大概听出了我的意思，说：“是这样，我前妻这次手术，总数估计要花二十来万 ，这么大笔钱 ，我也没地方借，就是借到了，又拿什么还？所以与其这样，还不如把房子卖了给她看病。”

我惊讶了：“你卖了房子，你住哪里？”

老秦说：“我想住回我老娘那儿。要是我弟妹不同意，我就租房住，反正我现在的房子估计也值个五六十万吧？”

我说：“卖房子是大事，你要想清楚。对了，你找我有什么事？”

老秦说：“就是卖房的事。老谢，我知道你人脉比我广 ，你帮助问问，你周围的人有没有想买房的。”

我说：“卖房 你找中介呀？”

老秦说：“找你，不就想省点中介费嘛！”

我说：“我帮你问问，不过你也不要抱希望。另外，你告诉我 ，你那位现在住几号病房，抽空我跟我老婆去探望探望。”

老秦说：“这个不用了。老谢，不好意思，医生来查房了，我挂了。”

我知道，老秦是借口，他是不想说出他前妻住的病房。

   （五）

再次见到老秦是一个月之后了。因为是销售淡季，车间里活不多，故要的料也不多。

那天，老周因为儿子要结婚家里要装修，请假先走了，我一个人看仓库。说实在的，我很喜欢一个人的感觉，一个人可以让自己的思维天马行空无拘无束。

我正闭目思考，一个女人的声音在耳边柔柔响起，我睁眼一看，想不到居然是老秦的前妻！只见她穿一件立领的开胸衫，下穿一条米色的长裤，嘴唇上还抹着一点口红…

我刚要开口，她先说话了：“谢师傅，又要来打扰了。”

我还停留在以前对她的印象，说：“老秦不在，你去别处找找看。”我以为她又来找老秦。

她说：“我不找老秦，找你。”

“找我？”我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找我干什么？”

她莞尔一笑：“找你当然是好事啰”

我说：“什么好事，你直说。”

她说：“是这样，我和老秦打算复婚了，为了正式一些，我们在三水湾花仙酒家办了几桌酒席，时间定在明天晚上，想请你和仓库里另一位师傅，一起来为我和老秦做个见证助助兴，行不行？”

我说：“这是好事，当然行了。”我问，“怎么不见老秦呢？”

“他去别的车间请人了。”

说过请客的事，我问起她的病情。她说：“谢天谢地 ！吓死我和老秦了，一场虚惊，瘤子开出来是良性。这不，我现在好好的。”

我说：“听说老秦为了你，把房子都卖了。”

“老秦是卖房子了，还好，没有成交，已经撤了。”

正说着老秦来了，见我们说的高兴就说：“你把女儿的事也跟谢师傅说了？”

老秦前妻，不，老秦妻子说：“还没呢?”

老秦说：“那我来说，老谢，我女儿考上大学啦！”

我说：“是吗，恭喜了！是哪儿的大学？”

老秦说：“是北京的中国传媒大学。”

我说：“这可是一所好大学，原来叫中国广播学院，当年高考我还填过志愿呢！当然，我是无缘。”

老秦说：“是啊，那大学毕业了可以当导演当电视台主持人。”

老秦夫妻俩离开时，又再三叮嘱：“谢师傅，明天你和老周可都要来啊。”

我说：“放心，肯定来，你们这是双喜临门，我和老周没理由不来，老周那儿我等会打电话告诉他。”

  （六）

我们厂是在三年前因资金链断裂破产的。根据破产法规定，破产时年满五十五岁，可以提前五年退休。我符合条件，提前退了，老秦比我小二岁，没轮着。

退休后，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我和老秦断了联系。但关于他的消息，我还是从旁人那儿略知一二的，有人说，他在秀洲区给各家银行做保洁 ，换句话说，就是擦玻璃窗。我说，他为什么不在南湖区干呢？要去那么远的地方？人说，老秦面皮薄呗，怕被熟人看见不好意思。这老秦！

想不到的是，大约半年之后我居然接到了老秦的电话 ，老秦在电话里说：“谢师傅，有空吗？有空我想明天请你喝茶！”

我说：“肯定又有什么喜事了？”

他说：“是有喜事，明天喝茶时我告诉你。”

后来，喝茶时我才知道，老秦的女儿出息了，现在成了导演，去年去了西藏，拍了一部纪录片。那片子就在我们喝茶的当天晚上，由中央九台播放了。

我慕名看了，片子拍的还真不懒。

那次喝茶，我也问了他老婆的情况。老秦说：“她呀，活的可潇洒了，下午麻将，晚上，广场舞。”

我提醒他：“麻将，可要节制啊。”

他说：“放心，她现在把养老金都交给我了，我呢，每月给她五百块零用钱。麻将钱包括在里面了。”

我笑说：“老秦，你现在是从奴隶到将军了。”

他“嘿嘿”笑了。

等他笑过后 ，我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我说：“老秦，有一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你 你既然有复婚的意思，为什么那时还要躲你老婆呢？”

老秦见我问这个，叹了口气说：“其实我自己也不清楚，只觉得老婆跟我离了 ，又嫁了人，又离了，想跟我重归于好，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后来，听说她病了，没人照顾，我又想起一夜夫妻百夜恩，百夜夫妻比海深那话，心想，她再这么着，我俩毕竟做过十多年的夫妻 ，不看僧面看佛面，为了女儿，我也不应该不管她。再说，我不管，还有谁管她呢？就这样一来二去，我俩当年的感情又回来了，老谢，你不会笑我吧？”

我说：“那能呢？我祝贺你们都来不及。”为了不使他难堪，我换了个话题。

我说：“你还有二年应该退休了吧？”

他说：“我已经退了，去年退的。我领料前做过有毒有害工种，可以提前五年退 ，去年五十五，退了。”

我本想问他现在保洁工还做不做，但一想到他脸皮薄，就没问，只说：“那你现在干什么？”

他说：“现在就是做做饭，没事了 就出去钓钓鱼。对了，去年，我拿养老金的第二个月，我和她还去桂林旅游了一次。”说到这里，他“啊呀”一声。

我说：“怎么啦？”

他说：“差点把正事忘了。老谢，我女儿下个月要结婚了，到时你可一定要来啊。”

我说：“是吗？那我肯定来。”

老秦女儿的婚礼我就不细述了。只是有一点还是要说的，当婚礼进行到女儿女婿拜见双亲，俩新人异口同声叫“爸、妈”时，我看到老秦和妻子眼里瞬间都闪出了泪花。那样子给人的感觉 ：不是老秦女儿结婚，倒像是他和妻子的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