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阅读始于那个特殊的年代,那时,我正上小学三年级。
一天,家里煤饼炉子断烧了,母亲要我去邻居家借几个。邻居家离我家有二三十步远,我去时,邻居正在清理她儿子读过的书。我问,这些书清理出来准备干嘛?她说,干嘛?当然是卖给废品站了。我马上说,能让我看看吗?她说,你随便看 。
那一看,决定了这一辈子我和书结下了不解之缘。在一本高年级语文书里,我看到了“抢夺泸定桥”的文章。文章分上下篇。我至今记得,当时看得我心惊肉跳热血沸腾。看过后,我对邻居大妈说,这些书反正要卖给废品站的,你把它们卖给我行吧?她笑了,你要,你就拿走吧,不要钱。我说,那不行。我赶紧从袋里掏出一角零花钱,也不管她同意不同意,塞到她手里,抱起那些书飞也似地跑回了家里。到家,母亲问我,煤饼呢?我这才想起自己是去邻居家借煤饼的事。
那些语文书我只看了三天就全看完了。我第一次感觉到阅读遭遇“断顿”是什么感受?可那是个特殊的年代,想找几本书有时比登天还难。因为无书可读,我居然生出了去校图书室偷书的念头。校图书室设在学校的西北角,一间大的平房里。平房一分为二,一半是杂货间,一半是图书室。作为分界线,中间砌了一堵三米多高的墙。图书室并不是做阅览之用,主要用于高年级学生借书。为了那个念头,我偷偷去那里“侦察”过几次 。第一次没敢靠近看,怕引起别人的怀疑,第二次见周围无人,我才大着胆子走近。发现封窗的木条子似乎有人动过。透过窗子,堆在书架上的书有些布满了灰尘,有些留有灰尘的印迹。于是,我想,反正已有人动过,我拿几本又有什么关系?但大白天我不敢干那事,决定晚上来,那时校园里定然是静悄悄的。然而,真到了夜晚,我还是没有这贼胆。毕竟,被抓住可不是闹着玩的。轻者被关上几日,重者也许会戴上“坏份子”的帽子,故最终还是打消了这个可耻的念头。
所谓天无绝人之路,就在我沮丧至极时,一次和一张姓同学交谈,他得知我喜欢看“字书”(小说书),就跟我说了他大哥的事,说他大哥在县城的废品回收站工作,能弄到你想看的书。我又激动又小心翼翼地问,弄到了能不能借给我看?他说,当然可以了。果然,一星期后,他来我家时,从书包里拿出三本厚厚的“字书”给我,又转告他哥的叮嘱,说为了避免麻烦,这些书不能跟别人说,其次是必须在星期五之前归还,因为他哥回来时,要拿回去还回废品站的。我鸡啄米似地连连点头答应。
那几天是我有生以来阅读速度最快的几天。三本书总页数至少在一千页以上,一本是《红旗插上大门岛》(文革后期此书重版书名改为《不歇的浪潮》),是讲解放军奋勇夺岛的故事,一本是《枫香树》,描写解放军剿匪,还有一本,封面被撕了,没有书名,也是讲剿匪,里面有一个人物至今记得,叫“林崇美”,是个美蒋特务,带领一帮土匪在当地的山里兴风作浪为非作歹。为了看完这三本书,我学校都不去了(学校其时正“闹革命”,已经不上课了),除了吃饭,白天黑夜窝在家里看书。对于我看书一事,父母是求之不得的。因为我不看书之前,常常喜欢和镇上的另一帮孩子打架,看书了,这心就收了。
那时我家里已经有了电灯。为了看书,我编了一个理由,我对父亲说,夜里起来小便,屋子里太暗了,能不能给我接一个小灯?父亲信了,就在我那个不到六平米的小房间里按了一个三瓦的小电珠。别小看它只有三瓦,夜深人静 ,它比一只煤油灯亮得多了。那灯通宵亮着。我侧着身子,让书对着灯光,一行一行地认真看下去,直到实在困的不行了才撒手。而一旦醒来,又拿过书继续看。终于,三本书我花了四天半时间就全看完了,如约归还。
因为守约,这之后同学的大哥每星期回来,总会带几本书由同学转交给我。因为有书可看,那段时间,我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运的人了。不上学,不做家务(家务由父母包了)一天唯一的头等大事就是看书,看得是昏天黑地不分东西。只是,这样的好时光只持续了不到一年的时间,同学的大哥调换了工作,由废品部调到批发部,对同学大哥来说,这当然是好事,但对我来说,却是又一次断了“粮草”。我的阅读生涯被硬生生地按下了暂停键!
因为没有书读,那段时间我只能钓鱼钓虾。但钓鱼钓虾毕竟不是我的最爱,我最爱的还是读书。为了能继续有书读,只要跟我家走得近的人,我都会厚着脸皮问她们家里有没有书?我的执着也许感动了“上帝”,终于一位家离河埠较远,洗衣服路过我家,常常要在我家门口歇一会的老妇说,她儿子家里有。她的儿子是我的小学老师,姓李,有“历史问题”,据说年轻时加入过“三青团”,但他本人坚决否认,校造反派无奈,只得将他的事挂了起来,让其在学校里搞卫生(打扫厕所)。李老师的母亲给我抱来一个小小的木箱子,里面足足有二十来本书。那些书都是童话类书籍,算不上“毒草书”。因为时间太久了,书名和书的内容我都忘了,但当时阅读时的感受我还记得,我第一次认识了这世界上什么是真善美,什么是假恶丑。我家有一个臭卤甏,因为甏不大,平时只供自家专用。得知李老师母亲也喜欢吃臭卤东西,知恩图报,我对李母说,想吃臭卤东西,尽管拿来臭。我不为别的,就为了她给我看的一箱子书。
上世纪七五年,我初中毕业,按照最初的有关政策,我不用下乡插队,而是留在镇上。不下乡,就要有活干,否则就得饿肚子。为此居民会头儿给我安排了去米厂粜砻糠的活儿。这是一个守店似的活,一天的大部分时间都要蹲守在粜砻糠处。我的守性很好,只要有书看,哪怕守一天也没有问题。粜砻糠的人员都是临时班子,船来了,哪怕一个人、两个人都可以装船。谁粜得箩数多,分的钱也多。班子里有一个四十多岁的老妇,她家离砻糠站虽不远,但她因为还有家务要做,不能老是守着砻糠站,这女人聪明,她看我喜欢看书,就说,她家有我喜欢看的书。我说,能不能借给我看?她说,当然可以,只是有一个条件,只要有船来装货,必须去叫她。我毫不迟疑就答应了。就因为每次要通知她,一个月下来,我至少要少挣三五块钱。因为别人不会等我把她叫来再开工。
由于有了“收入”,我把粜砻糠的钱,除大部分交给父母外,自己也留了一部分,这钱我从不乱花,都用来买书了。那时的书有几毛钱一本的,也有一块左右一本的,看上去不贵,其实已经不便宜了。因为当时普通人一个月的收入也就三四十块钱。但不管怎样,我从此拥有了属于自己的精神财富。那个时间里,我买了《新华字典》、《现代汉语词典》及《艳阳天》、《将军河》之类的小说书,这些书籍伴随我走过了几十年,如今已经成了我书房里的“镇宅之宝”。
话说回来,粜砻糠的好日子并没有延续太长时间,不久,政策又变了,我这个被全镇人讨论决定不用下乡的年轻人,也加入了下乡的洪流之中。
下乡三年,大部分时间是在养鸡场度过的。养鸡场工作,喂过鸡后,空闲时间很多。只是时间虽多,但可读的书几乎为零。虽然期间有关部门为知青们专门出过一套“知青学习丛书”,那书据说一套有一二十册左右,但僧多粥少,我看到的只有三四册。而到我手里的是只有一本“中国近代史”、一本“社会发展史”,虽然那时我对历史类书籍还不太感兴趣,但有胜于无,我还是看的津津有味。所幸,下乡三年的最后一年高考恢复了,故第三年的大部分时间都用在了自学语文史地和数学上了。
很幸运,我这个“戴帽子初中生”当年考上了省城杭州的一所中专性质的技工学校。该学校虽是初创,但也有较为正规的校图书室。去图书室,我最喜欢看的是日本的推理小说。我佩服作家不疾不徐娓娓道来就把一个复杂的案子破了。故有时妄想,如能成为这样的作家,此生也算是不虚度了。除了去图书室看小说外,节假日的时间我都放在了逛杭城的新华书店。杭城是全国有名的风景区,但我就读的二年里,几乎没有认真逛过一个风景点,以至于现在说起杭城的风景,除了知道“断桥”、“三潭印月”及“西湖”外,别的是一无所知一片空白。
八五年来嘉兴的单位报到,领了工作证后,我第一件事就是去市图书馆办图书证。那时的图书证一证借书一本,时间是十四天。十四天看一本书,因为要上班,还真看不完,没办法,只得还了再借一次。不过,仔细想想,这段时间图书馆里的书我借的并不多,究其原因,主要是那个时间里要学的东西太多了,先是电大,后是成人自学考试。这些科目都是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尤其是自学考试,我当时报的是法律专业,这专业有十四门课,即便顺顺利利,一年四门,也需要三年半时间。我天生愚钝,为了获取这张毕业证书,前后足足用了四年半时间。同时,学电大英语,又花了二年时间。如此,一晃就过了而立之年了。待到两张证书都拿到手,已经和废纸无异了。
在多年的努力感觉白费了时,人生新的兴趣点又出现了。这就是有了股市。以前只觉得别人实打实下海了,自己只能站在岸上做个旁观者。现在好了,自己也能下海了,且这“海”也许还是中国最大的一个海。为了使自己在海里扑腾时不至于被淹死,又去买了好多的“救生设备”,什么《股市知识ABC》,什么《如何在股市里挣得一百万》,什么《如何做股市里的常胜将军》等等,自以为只要掌握了股市的十八般武艺,就能在股市里所向披靡无往不胜了。结果呢?想来不说大家也都知道了。
经历了跌跌撞撞磕磕绊绊之后,人啊最易从一个绝端走向另一个绝端。我发誓,再也不看书了。于是,把所有的业余时间都交给了电视交给了电脑,前者是观看各种无脑电视剧,后者是玩各种各样的游戏。尤其是后者,简直到了不能自拔的地步。那些昔日当成宝贝一样的书,此时通通被打入冷宫,就差一步,卖给收废品的了!所幸,这样的颓废日子过了三四年之后,终于迷途知返了。思来想去,还是觉得阅读比较靠谱,书才是自己的终身朋友!
然而,当我迷途知返之时,我忽然发觉阅读的大环境和以前大不相同了。先是可读的书特别多了。区图书馆就开在我家附近 ,走着去也就三五分钟时间。如果觉得区图书馆书少,那可以去市图书馆 ,去市图书馆开电瓶车过去,也就十来分钟时间。且以前借一次 ,只能借一本,现在呢,借一次,十本 ,算上续借时间,有四十二天。且即便错过还书时间,也不再罚款了。
与可以轻松借到书相反,我又发觉自己阅读时有了新的毛病,这就是阅读时常常犯困,一本书拿在手里,还没读上十几钟,困意就上来了,最初还以为是夜间没有睡好,后发觉根本不是这么回事,不管夜里睡的多好,白天只要一拿书照样如此,读书犯困成了常态。后来与人言说,方知这是一个人走向老年时的通病。但随后又发现,相比较读书犯困,码字却比较有精神。于是,改作边读书边码字。为了提高写作水平,我又断断续续读了一些国内的和国外的名著,以此作为自己写作的借鉴。功夫不负有心人,几年来,我陆陆续续写了二三百篇小说和散文。有的发在纸媒上,有的发在自媒体上。但最令自己欣慰的是,是发在“中国作家网”平台上的那三十多篇小说和散文。这个平台给了我继续写作的信心、底气和满足感。
如今,我已经年过花甲,不久就要步入古稀之年了。像年轻人那样拼搏,肯定是做不到了,但我也不想就此游手好闲做闲人一个。我还想阅读还想写作,不为别的,就想让自己的余生,增加一抹色彩,收获一点惊喜,也算不虚度此生了。